我,我是誰?
完顏靜睜開了眼睛,她很困,要使勁兒的睜大眼睛撐起眼皮。
她正匍匐的跪在地上,長發垂順而下,面前自己的五指雖然修長卻稍顯稚嫩,身上是樣式陌生的赭紅色官服。
她抬頭向上看去,一個奇高的偉岸男子負手居于首位。
玄色的大氅上是繁復金線繡成的巨蟒,那巨蟒栩栩如生,逼真至極。在她看過去的時候,巨蟒突然從衣服上跳出,落地化成一個龐然大物朝她大吼一聲。
完顏靜覺得自己該嚇一大跳,但實際上她內心古井無波,腦中甚至能描繪出這辟邪蟒衣的制法原理以及精妙之處。
沒什么稀奇,不過是通過圖像的特定頻率達成一種心理暗示來進行威懾罷了。
可特定頻率是什么?心理暗示又是什么?
她怎么有點記不起來,這個大氅,不是她找人給舅舅做的嗎?
男子的面容隱藏在紅寶石金琉冕的后面,虛虛實實,只一雙深邃、憤怒的眼眸,穿過那道屏障直達她的心底。
“霍湘!!你竟如此大膽,是當我不敢殺你嗎?小小年紀就陰詭至此,如何能留你!”
啊,我叫霍湘,完顏靜想起了自己的名字,終于舒坦了,可又似乎哪里有點不對。
她不過舒坦了一秒,下一瞬就變了臉色,隨著男子的厲聲呵斥,一股無形的力量撲面而來,完顏靜無法躲開,生生受了,一時間五臟六腑翻江倒海,一口血噴出,在青白色的地面上濺起一朵血花。
痛,痛到極致,無法忍受,本來就很困的完顏靜以為自己要暈過去,但不知為何她就是無法失去意識,冥冥中有什么力量讓她像傀儡一樣支在那里清醒的忍受一切。
面對“舅舅”的盛怒和指責,她聽見了自己還帶著稚氣的聲音,那聲音微微顫抖,顯然承受了過多的痛苦,但卻是笑著的。
“她”笑著從染血的齒間擠出一句反問:
“又沒有外人,舅舅何必再裝傻?舅舅把白澤交給我,難道期望的不就是今天嗎?你下不去手除掉舅母的娘家,還怕多一個白眼狼的名聲,好,我來,我來做這把不義之刃。狡兔死,走狗烹,也的確到了該我以命償還李家三百怨魂,給舅母一個交代的時候了。”
“胡說八道!我何時有過那種想法!?”暴怒的琉冕玄衣男子,大吼著將案臺上的物件掃落在地,一方硯臺正好飛來,砸中了完顏靜的額頭。
鮮紅的血溶入漆黑的墨順著額頭流下,遮擋住了眼睛。
眼前的一切扭曲成黑黑紅紅的幻影,交織著血腥、沒有邊界的絕望。
世界喧鬧起來,是無數魂魄的聲音,血淚流下,心臟仿佛也碎成了一片片,上面浮現出無數張人臉。
舅母溫柔的撫摸,李家哥哥握著“她”的手教“她”寫字,李將軍將“她”抱上小馬駒,李家廚娘給“她”端來剛做好的扁食……
碎片翻轉,是舅母蒼白憔悴一夜白頭的失神,是李家哥哥、李將軍、李家廚娘……李家三百余口人死不瞑目的雙眼。
完顏靜聽見自己“嘻嘻”笑著,笑聲鬼魅而瘆人,心里很酸很痛,身上也很痛,可對比起來身上的痛卻不及心中的萬分之一。
李家死忠于魏王,李叔銘在魏王和舅舅您之間,會選誰您不清楚嗎?李叔銘不死,下個月就是舅舅您的死期。
若沒有我,舅舅何來今日的權勢?又如何能走到現在的地位?
你不能殺我!我是最年輕的武道天才、文道大家,手握萬千秘方、治國良材、寶藏密鑰,未來的成就不可限量!
你不能殺我!我是青舟傳人,久負盛名姚師傅的關門弟子,我是你的親外甥,血濃于水。
你不能殺我!三百血命也非我所愿……一切都是命運的差錯
無數句辯解和理由盤踞在嘴邊,每一句都可以讓失去理智的舅舅冷靜下來。
可“她”一句都沒有說。
“舅舅殺了我吧,本就是賤命一條,十四年前我就不該出生……怎么還不動手,是不敢嗎?”
完顏靜閉上了眼睛,很痛!
可面對死亡的恐懼卻不知躲去了哪里。
耳邊忽然響起了一句句箴文反復的吟唱:
智光啟開,自悟學良
敬彬有禮,時警反省(1)
“咔!”
清脆的一聲,有一道門打開了。
完顏靜再睜眼,看清了舅舅的樣貌。
三十多歲的男子,身軀凜凜,相貌堂堂,輪廓刀削。有著青年將軍的英挺,浩浩中不失讀書人的溫厚斯文。
此時舅舅的眼中,震驚中摻雜了復雜的情感。即便晉階,“她”也不會是舅舅的對手,但舅舅沒有出手,或許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殺意。
“十四歲的先天武者,千百年來也是頭一份了吧。是對是錯,也不該由我來審判。你有你的路,舅舅有舅舅的路,霍湘,往后且好自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