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溫誅除庾氏之后,表面上威勢日盛,實則心慌不已,自王敦作亂以來,只要是權臣,下場都不好。
不過建康朝廷更軟弱,桓溫要什么,建康就給什么。
“明公既居重任,天下之責將歸于公矣。若不能行廢立大事、為伊霍之舉者,不足鎮壓四海,震服宇內,豈可不深思哉!”
郗超膽子比桓溫更大,直接建議效仿伊尹、霍光,行廢立之事,進一步鞏固權勢。
“這……”桓溫從軟榻上站起,踱來踱去,坐會軟榻,又站起,“吾本欲收復蜀中、漢中,借軍威然后行此事……”
郗超苦笑道:“蜀中取之不難,漢中卻關山遠隔,兵兇戰危,多有不測,反拖累明公,今大權在握,何必多此一舉?數次北伐不利,其故不在外,而在內,欲成北伐之功,必先肅清江東!”
桓溫并非沒有兵略,而是一直惦記著江東,幾次北伐,江東輸送糧草磨磨唧唧,導致前線缺糧,也是北伐失敗的客觀原因之一。
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邁出實質性的一步。
“卿言是也,吾意決矣!”桓溫一巴掌拍在木案上。
“江東所憑,王謝也,明公欲成大事,當除謝安、王坦之!”郗超眼中掠過一道冷光。
桓溫已經拔除了庾氏,也不差謝安、王坦之兩人。
江東幾次與桓溫周旋,都出自二人之謀。
不過桓溫又猶豫起來,“王謝二人聲名滿江東,吾誅此二人,豈非為人詬病?”
“不然,欲成大事者,當有雷霆手段,昔者魏武誅孔融、文皇誅嵇康,便是此理,去此二人,如拔江東牙爪,今后可任明公拿捏!”
一不做二不休,廢立的事都做了,司馬家的王爺被廢為庶人,還怕王謝兩人?
桓溫沉吟半晌后才微微點頭。
遂上表建康,誣稱司馬聃身體虛弱,無君主之威儀,不足以安定社稷。
奏表遞上去之后,立即得到了各地郡守的響應。
桓溫隨后率三萬大軍水陸并進,直趨建康。
建康立即籠罩在一片愁云慘霧之中。
立國剛剛四十載的東晉,迎來第三次權臣的挑戰。
真算起來,東晉每十年便有一次大亂,每三五年都有一次小亂,搖搖晃晃走到的今日。
“桓溫欲謀反乎?”司馬昱又驚又怒。
該給的都給了,但桓溫仍舊欲壑難填。
目光投向王彪之、謝安,如今司馬家能指望的只有王謝這些大士族。
若他們鼎力支持朝廷,還能與桓溫斗一斗。
當年王敦、蘇峻已經控制了朝廷,卻都倒在士族的聯合討伐下。
司馬昱希望能有如陶侃、郗鑒一般站出來挑大梁之人。
但王彪之、謝安都沉默不語。
桓溫誅滅庾氏是對士族門閥的一次警告,沒人敢輕易將家族卷入其中,即便是一向與桓溫不對付的王彪之、王坦之。
“今日行廢立之事,明日便要篡逆,諸位世受國恩,莫非要眼睜睜看著江山易手?”
司馬昱作為司馬懿的后代,太清楚祖上的這一套了。
當年司馬師廢曹芳之后,方才穩固了權位。
始作俑者其無后乎?
江東一次次的權臣叛亂,大多沿襲司馬家的老路。
“此事無需驚慌,大司馬北伐大敗,今行廢立之事,必不得人心,響應者,皆畏其勢而已,當年王敦、蘇峻權勢還在大司馬之上,盤踞建康,挾天子而號令江東,卻難逃覆滅之厄,廢立與篡位,遠隔千里,可徐徐圖之矣,只要大司馬不洗脫北伐大敗之恥,便不可能成事。”
謝安說話慢悠悠的,卻令在場之人心中安定不少。
桓溫兩次北伐大敗而歸,之所以還能占據高位,一方面是荊襄根基仍在,另一方面則是桓溫的庚戌土斷、抑制豪強等等政策,深得人心。
但無論如何深得人心,沒有王謝等大士族同意,桓溫很難邁出最后一步。
王彪之拱手道:“桓溫既行廢立之事,不妨將其留在建康,暗奪其根基!”
桓溫跟當年王敦、蘇峻最大的不同便是從不入京,牢牢掌控長江上游的荊襄,讓江東士族不敢輕動。
若是借此次廢立之事將桓溫與荊襄隔開,桓溫最大的優勢也就去了。
“吾這就請示太后,令桓溫攝政、進封丞相!”司馬昱松了一口氣,有王謝兩家在背后撐著,壓力大減。
王坦之拱手道:“不可,大司馬做大事而惜名,可以大義名聲制之,尊其為輔政,效諸葛武侯,文獻公之舊事。”
文獻公乃王氏先祖王導,江左百年之業皆賴其謀。
而桓溫身為名士,最仰慕的兩人一是孤身抗胡的劉琨,常自比劉琨,二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諸葛武侯,平蜀之后,尋訪蜀中老吏,求問武侯之故事。
王坦之此謀相當于以虛名束縛桓溫手腳。
而桓溫一向以名士自居,愛惜名聲。
“盛德絕倫郗嘉賓,江東獨步王文度。朝廷能有文度輔佐,可無憂矣!”司馬昱徹底放心了。
王坦之早年與郗超齊名,謀略自然不差。
“報瑯琊王,大司馬前鋒已至新亭,設宴邀王尚書、謝侍中一敘。”殿外有掾吏通傳道。
當共戮力王室,克復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泣邪。
新亭因王導這句話,而留下“楚囚相對”之典故,從東晉至唐宋,成為文人墨客聚會之地。
桓溫選此地設宴,也算別有用心。
這兩年王坦之、謝安名聲大噪,成為江東的中流砥柱,桓溫不邀請別人,獨邀二人,顯然是不懷好意。
“宴無好宴,人無好人,不去也罷!”司馬昱怎可舍棄左膀右臂?
桓溫就算不殺二人,軟禁在身邊,也夠司馬昱頭疼的。
“桓溫誅除庾氏、殷氏,廢黜武陵王,此行兇多吉少,可稱病不出。”王彪之也不愿二人犯險。
王謝兩家幾代聯姻,互相之間都是親戚。
就連桓溫也是司馬家的女婿……
眾人臉色俱是一變,唯有謝安神色不不變,“晉祚存亡,在此一行,江東絕不可內亂,大司馬設宴,不可不去。”
一句話就點出了要害。
不去就是膽怯,桓溫會索取更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