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在下建議陛下南守而西攻,趁桓溫北伐,南面虛張聲勢,引重兵以待苻堅之兵出,如此可滅秦矣!”桓伊擲地有聲。
“萬萬不可,桓溫此次北伐非同小可,必傾其精銳而來,若我軍虛南而實西,恐大河之南非國家所有!”呂光終于忍不住反駁起來。
兩人目光交觸,又迅速退開。
慕容令也加入進來,“桓溫姓桓,閣下也姓桓,今日陛下面前,處心積慮為江東,莫非是桓溫派來的細作?”
李躍想起一件事來,戰國時,韓國為削弱秦國國力,施展“疲秦”之計,派鄭國入秦游說秦王,歷經十年修建水渠。
桓伊很可能就是江東派來的說客,誤導梁國國策。
其父為丹陽尹,也算士族中人,桓溫在江東勵精圖治,近水樓臺先得月,沒道理桓伊不投桓溫,而跑來北國投靠梁國。
“在下乃是為了大梁,為了陛下的大業,如若不信,伊可以一死明志。”桓伊語氣雖然平和,但沒人懷疑他真的會自戕于此。
慕容令卻不放過他,“間者有五,死間便是其中之一,閣下為江東一腔赤誠,不惜一死,真國士也!”
桓伊冷哼一聲:“閣下鼓動陛下南征江東,只怕居心叵測,身在關東,心卻在遼東!”
“你……”慕容令臉色一沉,轉身向李躍拱手,“臣父子絕無此意,還望陛下明鑒。”
父子連心,慕容垂正在鄴城,李躍雖然不會殺他,卻可以將他永遠留在鄴城。
慕容令、桓伊,一個燕國,一個晉室,各為其國。
不過這也正常,如今天下梁國最強,鄴城也就成了藏龍臥虎風云聚會之地。
呂光在梁國多年,但不可避免的還是會偏向關中一些。
“今日只談國策,不可互相中傷。”李躍心中苦笑,今日這番問對還真是精彩。
原本想收桓伊為己用,現在看來,根本不可能。
三人爭論了一番,又沉默起來。
李躍有些意興闌珊,揮了揮手,“今日到此為止。”
三人拱手退下。
一旁侍奉的劉應這才道:“桓伊、慕容令俱心在故國,依臣之見,不如令其入尚武堂,假以時日,或許能有所轉變。”
李躍跟他想到一塊兒去了,尚武堂是梁國最忠心的地方,別說一個人,就是一塊木頭疙瘩在里面泡個一年半載,也會成為梁國的狂熱分子。
“妙計!”
桓伊是個人才,殺不得,放了也可惜,扔進尚武堂思想改造是最佳選擇。
至于呂光,李躍不強求,以后不讓他與氐秦作戰即可。
見了三人,李躍又讓天工、天機二會中榜者來見,二十四人,大半是頭發花白的老者,李躍一陣嘆息,重賞他們宅院、田地、錢糧,又讓他們乘車,儀仗護衛,游覽全鄴城。
讓鄴城的百姓都能看到他們。
明代之前,華夏的各種技術、學術其實都是遙遙領先的。
幾千年的燦爛文化,絕不僅限于之乎者也。
漢末三國如此混亂,卻不乏學術大家,張仲景、皇甫謐、嵇康、劉徽、葛洪等……
缺少的不是聰明才智之人,而是一個完整的體系。
不過從今日開始,這一切都會慢慢改變,此次盛會是第一步,李躍會逐漸完成這個體系,只要梁國還在一天,天工、天機二會都會舉辦下去。
年底,風雪漸起。
李躍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的招待慕容垂。
慕容垂也是精明之人,從不閑著,積極結交梁國權貴勛舊,他性格豪邁,待人接物,舉止風雅,談吐不凡,因此人緣極佳,尤喜拜訪王猛。
頗有些樂不思歸之意。
不過王猛似乎并不怎么待見他,“慕容垂雄杰也,今其自入羅網,不可縱虎歸山!”
慕容垂來鄴城已有一個月,還有幾天便會辭舊迎新。
也到了決定慕容垂去留的時候。
“彼誠心而來,今朕羈之,豈非貽笑天下?”李躍心中已有決斷。
如果說現在的慕容垂就有起兵作亂之心,絕對是冤枉人家了。
況且他百余騎馳入鄴中,早已名揚天下,李躍強行扣留,有損自己的名聲。
今時非同往日,以前在黑云山光著腳,無所不用其極,可以理解,但現在已經穿上了鞋子,就要愛惜羽毛顧及一下名聲。
“陛下莫非要放其回太原?”
“朕若不放其回返,只怕并州三郡立即倒向苻堅!”李躍笑道。
這些時日相處,與慕容垂關系融洽,對其性格基本摸清。
歷史上慕容垂起兵作亂,原因很多,但終究沒對苻堅下手,只憑這一點,便知此人尚有幾分忠義之心。
再說如果不是苻堅自己出問題,慕容垂不會走到那一步。
關鍵在自己,而非別人。
梁國不走錯,慕容垂永遠沒有機會,如果一個慕容垂都容不下,李躍如何容納當今天下?
天下雄杰,可不止一個慕容垂。
王猛沉默了一陣,拱手道:“既然陛下已有決斷,臣不便多言,慕容垂確有幾分用處。”
李躍笑道:“景略無需多慮,朕心自知,再說將慕容垂羈留在鄴,便高枕無憂了么?”
劉淵當年還被羈留在洛陽十多年,被西晉君臣重點關注,最終還不是沒看住?
王猛不反對,朝堂上沒人反對。
離去當日,李躍親自送行,寒風呼嘯,百余鮮卑勇士立于微雪之中。
李躍為慕容垂披上皮裘,“本欲多留道明幾日,然則并州事繁,桓溫明年必定北伐,朕亦軍務繁忙,就不多留了,他日得空,再來鄴城不遲。”
慕容垂一臉感動之色,“陛下真乃一代圣主,依臣之見,不出十年,天下必歸大梁!”
李躍提鞭西指,“哈哈,借道明吉言!天下之大,非止中土,你我他日若席卷八荒并吞四海,定為汝慕容氏尋一塊封地,道明,努力!”
慕容垂全身一震,驚訝的望著李躍,仿佛一語戳中心中最隱秘之處,一時片刻竟然說出不話來。
梁國能控制傳統漢地加上一個西域就不錯。
但這天下土地絕非只有華夏,不必全擠在中土你死我活。
想要狗兒賣命,還是要給他一塊骨頭。
慕容垂深深一拱手,一句話沒說,帶著一百多騎向西而去,消失在風雪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