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波浩渺的大江東奔而去。
瓜州渡口停滿了大大小小的船只,渡口上力夫、仆役忙碌著裝卸貨物。
江東被東吳經營百年,衣冠南渡后,大量沒有“衣冠”的百姓也跟著南渡,讓江東如烈火烹油一般繁榮起來。
不過跟渡口邊停泊的小船相比,江面上的那艘五層赤樓帛蘭船異常顯眼,船上旌旗林立,士卒披甲持矛而立,船身飾以錦帛,桅桿上懸著一面“征北大將軍的”的大纛,隨著江風徐徐飄揚。
江東最有權勢者并非王謝荀殷,而是征北大將軍、都督徐、兗、青、揚諸軍事、兼任徐兗二州刺史的褚裒。
其女是當今太后,其外孫便是當今江東之主司馬聃。
尚書令顧和、揚州刺史殷浩皆是其故舊。
其妻謝真石乃謝氏女,小舅子正是西中郎將、假節、督揚州六郡諸軍事、豫州刺史謝尚。
早年康帝駕崩,新君司馬聃年幼,王胡之、何充等人便上書建議讓褚裒總攬國政。
褚裒懼遭人猜忌,便上疏請求出鎮京口。
樓船之上,褚裒望著浩浩蕩蕩江水,心中也不免激蕩起來,就在五日之前,羯趙的揚州刺史王浹以淮南投降江東。
西中郎將陳逵進兵,乘勢收復壽春。
壓在江東頭頂上的一把利劍就此折去。
不止是壽春,徐州也暗中投附褚裒,還有羯趙豫州刺史張遇也派人聯絡江東。
江東形勢一片大好,仿佛整個中原都在渴望東晉北伐。
褚裒此番南下,正是為了游說江東朝廷,乘羯趙將亂,主動北伐,一舉收復故都。
而南下之前,他就已經派前鋒督護王頤之直奔淮北重鎮彭城,督護麋嶷進軍下邳,趙軍望風而潰,麋嶷兵不血刃拿下下邳。
“大都督此番北伐必定馬到功成!”一旁的謝肅恭維道。
謝、褚情同一家,謝肅兵敗黑云山之后,被送到了荊襄桓溫處,桓溫又送回建康,謝家顏面盡失,免去了散騎常侍之職,貶到京口大營擔任參軍。
“吾秣兵歷馬六載,麾下將士皆是北地僑人,勇烈善戰,今可一戰而克洛陽,再戰而直搗鄴城!”
這并非是褚裒的狂言。
衣冠們都南渡了,壓制江東士族,占據建康朝堂,而北地南下的流民大多被安置在江北僑郡之中。
褚裒麾下四萬精兵,糧草充足,裝備齊全,部將王頤之、麋嶷、王龕、李邁勇冠三軍。
“大都督此時進兵略有不妥。”謝肅拱手道。
褚裒正在興頭上,卻被人打斷了,不悅道:“這是為何?”
“中原百戰之地,大都督已得壽春、彭城、下邳等重鎮,亦屯兵淮北,坐觀北國之釁,召聚流民,石虎雖卒,然其爪牙姚弋仲、蒲洪、段龕等依舊犀利,今石遵首作俑者,其后必有人效焉,大都督只需作壁上觀,便能坐收漁利也,待羯趙國力耗空,大都督提淮北流民北伐,必事半功倍!”
謝肅原本底子并不差,兵敗之后,經過挫折,人也沉穩多了。
褚裒為人謙和,不然當初也不會辭去錄尚書事之職,而效仿郗鑒出鎮京口,遠離朝堂是非之地,“識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也,汝言甚合時勢,此去建康,稟明陛下之后,吾便提兵北上彭城,坐觀中原大戰!”
與褚裒一同上表請求北伐的還有江陵桓溫。
滅掉成漢之后,桓溫并未在蜀中投入過多的精力,占領成都僅僅一個月,便提兵返回江陵,只是將蜀中人口遷出一部分到荊襄。
這也導致蜀中空虛,成漢余孽時叛時降,王誓、隗文各擁兵萬余,不過都成不了什么氣候。
此刻桓溫更關注的是江東。
當初出兵蜀中,并未得到江東朝廷的允許,桓溫便與征虜將軍周撫、輔國將軍司馬無忌率軍西進。
成功之后,威勢大勝,建康忌憚不已,擔心其日后難制,會稽王司馬昱推舉與桓溫齊名的殷浩,參與國事,以期能制衡桓溫。
但此刻的桓溫占據蜀中、荊襄富庶之地,還持節都督荊司雍益梁寧六州諸軍事,麾下五十萬大軍,自然不會將一個殷浩放在眼中。
不過朝廷一直不答復桓溫的北伐請求,讓他深感郁悶和不滿,“前者滅成漢,朝廷本欲封吾豫章郡公,卻因荀蕤勸止,最終封了一個臨賀郡公,孰為可恨!殷浩志大才疏之輩,焉能與某相抗?”
兩晉的郡公都是實封,可以郡立國,封國置相,世襲罔替。
雖然都是郡公,但豫章是秦漢以來的大郡,在荊襄之側,桓溫得之,如虎添翼。
而臨賀郡則在嶺南大山之中,為孫權所置,荒無人煙,遍地蠻人。
桓溫連望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新招募的征西府椽郗超道:“朝廷是擔心明公再建奇功,封無可封,賞無可賞。”
滅亡成漢讓桓溫嘗到了巨大甜頭,而如今石虎卒,諸子奪位已成定局,羯趙必然大亂,若能收復洛陽,朝廷會如何封賞?
桓溫心中一片火熱,治下荊益二州,名義上還都督關中、中原、漢中諸州,手握二十萬大軍,近千萬之民,沒有野心肯定是不可能的。
主簿王珣道:“羯趙大亂,何必急于一時?褚裒、謝尚、殷浩之流皆清談文弱之士,安能與北國虎狼相抗乎?公有大功于晉室,天下皆知,不妨稍待時日,褚裒、謝尚、殷浩鎩羽之事,便是明公恢弘宇內之時!”
心腹大將袁喬再滅成漢后不久便病逝了,桓溫傷心不已,恰好此時郗超來投,桓溫很少稱贊別人,卻對郗超咋不絕口,遂引為謀主,與王珣同受器重。
王珣的話雖然一半是在阿諛奉承,但另一半卻正中天下實勢。
羯趙將亂未亂,此時北伐無利可圖,反而會吸引羯趙重病來攻。
桓溫捻須而笑,“卿所言是也,朝廷重用此等人物,焉能成事?”
早年在建康時,桓溫便與褚裒、謝尚、殷浩打過交道,對三人品行多有了解,清虛空談之士而已,名聲大,卻并未有實才。
一個是靠裙帶關系,一個是靠家族蔭蔽,還有一個隱居十年,因與桓溫齊名而被重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