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禁衛攻陷洛陽后,沒有后方支援的劣勢漸漸顯現出來。
加上春雪封鎖,開始變得舉步維艱起來。
分掠滎陽、陳留也并未帶回多少糧食,反而有人趁機逃散。
當然,這些都不是高力禁衛的核心戰力。
自永嘉之亂開始,軍隊食物的來源早已不限于糧食,只要手上提著刀,到處都是吃的……
李躍率臨時湊出來的六千步騎趕往成皋。
以黑云山如今的實力,弄出一支萬人大軍不難,但許昌張遇虎視眈眈,西南的陽城還有劉國的匈奴大軍。
劉國順伊水而下,出伊闕關,有意無意繞到了軒轅山的背后……
李躍不能不防著兩人。
昔日的虎牢關至今巍峨險峻,擋住了高力禁衛的猛攻,讓接連戰敗的李農喘了一口氣。
“司空有令,召黑云諸將入見!”乞活將董閏與陳端等人前來傳令。
李躍還是第一次聽到“黑云諸將”這個稱呼,覺得甚是貼切。
“李農乃石虎重臣,今召將軍而不召全軍入營,只怕并無好意。”朱序在耳邊低聲道,凡是羯趙的人,他都恨之入骨。
所以李躍為了避免發生意外狀況,一直將他帶在身邊,“不然,司空雖是羯趙重臣,亦是乞活軍領袖,今若圖我,將盡失乞活軍人心!”
乞活軍是李農在羯趙立身的根本。
動了自己,薄武、陳端等其他乞活軍怎么看?
自己麾下的“黑云諸將”只怕立即會反水。
而且李躍對李農的性格也仔細分析過,能力有所欠缺,這么多年,最大的訴求是在“乞活”的基礎上守住榮華富貴。
來都來了,也不差這一哆嗦。
李躍遂帶薄武、魏山、朱序入關,留徐成、梁嘯、曹堪等親信駐守。
周牽鎮黑云山,防備許昌張遇。
崔瑾一如既往守軒轅山,防備陽城的劉國。
走了幾步,董閏道:“李頭領不必多慮,司空昨日還曾夸贊過汝。”
不打不知道,當初李躍擊退三千高力禁衛,沒多少人當回事。
但現在梁犢叛亂,一路從隴西殺回,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長安、洛陽皆不能守,前破石苞五六萬精銳,再敗李農十萬大軍,天下失色,黑云山也因此水漲船高。
這也是李農征召黑云山參戰的原因。
“哦?司空也會記得在下?”
“天下乞活軍同出一脈,司空怎會不記得?若非司空在朝中斡旋,黑云山夾在腹心之間,又豈會安然無恙?”董閏意味深長道。
薄武嘆了一聲,“司空有司空的難處。”
他在鄴城呆了幾個月,臉上的皺紋多了一倍。
董閏道:“兩場敗仗,司空聲望大跌,被褫奪了大都督、行大將軍事等職,改以燕王石斌都督中外諸軍事,率一萬步騎兵,統姚弋仲、蒲洪等三萬人正在趕來的路上。”
李躍一愣,為了對付梁犢,羯趙可謂傾舉國之力。
這也更證明羯趙的虛弱。
此戰之后,石家拿什么去壓蒲洪、姚弋仲?
他們背后都有各自的族群支撐,根基牢固,子嗣眾多。
虎牢關在山上,卡在進出中原的山口上。
山下一座小城作駐兵之用,連著大片的營壘。
守軍全都垂頭喪氣的,斜躺在地上,很多人都負了傷,哀鳴不已,看面相,絕大多數都是中原人。
幸虧現在天氣沒有轉暖,還能撐下去。
“司空有令,讓李頭領一人入見。”城樓前,幾個高大的持戟郎攔住去路。
董閏點點頭,陳端、薄武、魏山等人站著沒動。
只有朱序兩眼閃過一縷異色。
李躍沖呼延黑、楊略、張豬兒揮揮手,示意看住他,然后跟著持戟郎入內。
門內,一眾甲士持刀而立,眼神兇惡,殺氣騰騰,明顯是想給自己來個下馬威。
李躍心中冷笑,既然敢來就不怕李農來這一出。
“司空有令,李頭領門外等候。”房門打開,出來一個熟人,常煒拱手一禮。
“躍領命。”
李躍恭恭敬敬的站在門外,眼觀鼻鼻觀心。
本以為李農做做樣子也就罷了,沒想到這一站就是兩個多時辰,里面依舊沒有見自己的意思。
一路風塵仆仆的趕來,有些勞頓,兩個多時辰不吃東西也就罷了,連水都不喝上一口。
天色漸漸黑了,風越來越冷,從頭頂的鴟吻上呼嘯而過,飄落幾片雪花。
雪不大,未能染白這個昏暗的世界。
向北面眺望,黃河正滔滔不絕的向東奔涌而去。
呼延黑、楊略探頭探腦的望過來,見李躍沒事,也就繼續在城墻上等著。
其實越這么弄,李躍越是確定沒有危險。
不過是上司打壓桀驁不馴下司常用手段而已。
夜色漸漸深沉,周圍的甲士們早已換了三茬。
門終于開了,常煒出來道:“李頭領,司空有請。”
李躍跟在后面入內。
堂中沒有多余的器物,一方火盆,盆中炭火呈暗紅色,無煙,卻甚是溫暖,火盆之后,一人正伏案寫著什么,搖曳的燈火下,眉頭緊鎖,將額頭擠成一個川子,幾番提筆,又幾番落下。
常煒恭敬站在一旁。
不用多想,此人便是羯趙司空、乞活軍首領李農。
他不出聲,李躍也不便打擾。
就這么又過了一個多時辰,李農終于忙完,掃了李躍一眼,忽然道:“為何與荊襄來往如此頻密?”
李躍一愣,看來李農對黑云山也下過一番功夫。
黑云山有不少乞活軍,埋伏一兩個細作再尋常不過了,以李農在羯趙的權勢,想打聽什么,還不是手到擒來?
李躍半真半假道:“屬下為張遇所攻,劉國所迫,情非得已……”
一陣寒風不知從何處吹來,燈火隔著搖晃,李農的眼神也在陰影里閃閃爍爍。
人在高位上坐久了,自然會養出一股氣勢。
這個時候,無論從李農嘴里說出什么,李躍都有把握見招拆招,在門外站著的兩個多時辰,早在心中想過幾十遍應對之法。
但他偏偏一個字都不說。
堂中沉默而沉悶。
能不能靠上乞活軍這棵大樹就看今夜。
桓溫那邊不用想,桓家人才濟濟,看不上自己這個北國流民,連作盟友的資格都沒有,只能成為別人手中的棋子。
國破之后,必有盛宴。
羯趙衰亡在即,想吞一口肥肉,壯大起來,只能借乞活軍的名頭。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農重新拿起案幾上一卷文書看了起來,很快又陷入忙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