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開始密集下山,偵測南北的消息。
鞏縣夾在洛陽與成皋之間,羯人不可能視而不見。
現在大片的糧田即將成熟,更是吸引他們。
如果只是羯人一路,李躍不介意在鞏縣來一場防守戰,但南面的張遇更為致命一些。
密縣已經聚集一萬三千多人,兵力還在增加之中。
一旦張遇的人馬攻破洧水堡,李躍的核心產糧區就直接暴露在張遇兵鋒之下,半年的辛勞全部白費。
所以必須做出一番取舍。
“洛陽乃羯人腹心之地,即便我軍獲勝,只會引來羯人更大的報復,鞏縣沒有人口,當棄則棄,那面張遇方是大患。”周牽也贊同放棄鞏縣。
魏山道:“鞏縣經營了一年,為洛川之前沿,此時放棄,頗為可惜……”
“沒什么可惜,黑云山勢力弱小,不可提前陷入與羯人的拉扯中,他們要,給他們便是,他日再奪回來!”李躍發話了,也就沒多少反對的聲音。
梁嘯帶著三千青壯前去搶收糧食。
沒成熟的莊稼,可以做成飼料,喂養牲畜。
形勢緊迫,容不得拖泥帶水。
這一次看張遇的架勢,已經下了決心要解決黑云山。
李躍派人去襄陽,看能不能尋求到桓溫的幫助,桓溫在江東影響巨大,隨便吭兩聲,張遇都要抖三抖。
最好不打,大家相安無事。
但這似乎只是李躍的一廂情愿。
不到十天,南下的人便回來了,還特意帶了個人回來,為李躍分析江東形勢。
“在下郗逸之,見過將軍。”一三十上下的書生拱手。
江東人物,大多衣冠考究,風流倜儻,一襲青衣,有幾分仙氣飄飄之感。
名字中帶有“之”字的,多于道門有關。
石虎因佛門來自西域,稱其為胡教,大力推崇。
晉人衣冠南渡,五斗米教隨之南下,道教開始興旺起來,進入名士圈,成為潮流。
“先生不必多禮。”李躍客氣的回禮。
郗逸之道:“張遇投靠的是謝氏,而謝氏一向依附于王氏,王氏與桓公面和心不合,桓公平蜀之后,聲威大漲,已然引起建康忌憚,朝廷重用殷浩、荀羨以抗衡桓公,張遇此番出兵,背后不僅得到謝氏支持,還有殷、荀二人默許。”
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
桓溫在荊襄崛起,占據上游,江東連半壁江山都沒有,居然還這么多破事。
“也就是說,此戰不可避免?”李躍聽的頭皮發麻,看郗逸之的意思,似乎他們也希望打一場?
上一次是占了軒轅山的地利,這次在平原上大戰,黑云山優勢不在,反而是張遇有優勢。
郗逸之目光一閃,“將軍若能擊敗張遇,,對桓公大有益處。”
站在荊襄的立場,自然希望能借黑云山之手,打壓王謝兩家,挫敗殷浩、荀羨。
建康實際上已經進入門閥共治階段,小皇帝司馬聃只是他們的提線木偶。
桓溫有滅國之功,聲勢正隆,實力強橫,怎肯屈居王謝殷荀之下?
你們能摸司馬家,我桓溫為何摸不得?
八王之亂,衣冠南渡,司馬家的皇帝尊嚴已經被踩在腳底下,一輪又一輪的權臣向皇權發起了挑戰。
司馬家剛到建康時,江東本地豪強接連叛亂,欲趕走北方來的“傖子”。
東晉實際上一直都是北方大士族壓制江東本土,建康朝堂上,基本都是北方大士族,江東本土士族則被排擠在外。
就連當初立下三定江南大功的周玘,也被排擠出去,郁郁而終,臨死前叮囑兒子周勰:“殺我者諸傖子,能復之,乃吾子也。”
李躍揉了揉額頭,“在下知曉如何做了。”
郗逸之意味深長道:“桓公在江陵靜候將軍捷報。”
毫無疑問,此戰是黑云山向桓溫獻的投名狀。
李躍厚著臉道:“黑云山地狹力弱,張遇兵多將廣,不知……荊襄能否給些支持?”
“將軍難道不知?張遇已經封鎖豫州全境,荊襄縱然有心支持,也過不來。”郗逸之一臉似笑非笑的神情。
直到這一刻,李躍才忽然看到他眼神中的一絲輕蔑和戲謔。
一個“郗”再加一個“之”,就能看出他背后的家族。
郗家雖然也是北方流民帥出身,但在江東身居高位,歷經三代,早已成為俯視眾生的大士族……
送走郗逸之,李躍陷入沉思。
成為別人手中刀的感覺并不好受,靠山也不是那么好依靠的,每一步的背后都充滿了各種算計。
張遇得到謝氏的支持,實力更加強大,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黑云山成功了,打擊了王謝荀殷的勢力。
黑云山失敗了,遭受重創,會更容易被荊襄掌控,即便全軍覆沒,對他們也沒多少影響。
桓溫怎么都不會輸。
而且張遇還有另一層身份,羯趙的豫州刺史。
自己跟他再次大戰,剛剛將事情平息下去李農會怎么看,鄴城會怎么想?
所以無論勝敗,在政治層面,黑云山都是輸。
“還真是一團亂麻。”李躍一陣苦笑,打狗是要看主人的,桓溫不能得罪,但得罪了王謝殷荀也不是什么好事。
桓溫能北伐,王謝殷荀也能北伐。
到時候,黑云山未必能挺到桓溫北伐。
“將軍,周主簿與崔統領求見。”呼延黑在屋外稟報。
“哦,快快有請。”一人計短,三人計長。
這一戰不僅關乎黑云山的糧食,也是黑云山日后走向何方。
自古小實力以大勢力為靠山,都要付出代價。
兩人入內,李躍將剛才的對話說了出來。
周牽拱手道:“將軍篳路藍縷,辛苦積累,才有今日的一點家當,黑云山方有一線生機,豈能與張遇決戰?”
崔瑾道:“今日讓我們攻張遇,他日讓我們戰羯人,黑云山疲于奔命,恕我直言,江東大族,從未將北方當人看過,將軍即便為桓家效命,他日也不會得到好處。”
有他們這話,李躍就放心了,最怕身邊之人對南面充滿幻想。
由此可見這些時日的思想課程沒有白費。
李躍道:“給別人當狗,能啃幾根骨頭就不錯了,江東之事,不宜參與過多,黑云山自有黑云山的路要走。”
了解了江東的格局,李躍徹底不報什么希望,除非自己也是大士族出身。
不過眼下不宜太得罪他們,逢場作戲是必然的。
張遇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擊敗,此人用兵一向謹慎。
拖下去,建康、江陵總會有人沉不住氣的。
這也是李躍醞釀多時的計策,“大軍隨我下山,進洧水堡,二兄在軒轅山為犄角之勢,多置疑兵,我們不妨作場戲給南面看!”
韜光養晦不是為了給人當狗,而是等待時機降臨,化身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