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崔瑾、徐成鎮守軒轅山后,李躍帶著大軍返回黑云山。
崔瑾下山相送十余里,言語間不甚唏噓,“未曾想你我兄弟能走到今日,可惜兄長不知所蹤,不然我三兄弟一道,必能開創一番事業。”
老大孟開至今都沒消息,仿佛消失了一般。
黑云山鬧這么大動靜,也應該收到消息,除非他不在中原。
以孟開對羯人的仇恨,應該不會去河北與關中,那么只能南下江東。
“他日自會有相遇之時,兄長無需擔憂。”
“但愿如此,軒轅山有我在,無需多慮,回黑云山后,定要注意安全,流民魚龍混雜,不可疏忽大意。”崔瑾關懷道。
親兵的背叛,也令他耿耿于懷。
這世道,這種事情太尋常了。
“我已提張豬兒、楊略、呼延黑為親衛什長,日夜輪番護衛,兄長大可放心。”
“嗯,三人都是忠義之士,當是無虞,眼下黑云山成了氣候,還有一事不可拖延。”崔瑾仿佛話說不完一樣。
不過李躍很享受這種交談,能從中感受到一絲親情。
凝視深淵者,亦被深淵凝視。
殘忍的殺戮會扭曲人的心性,李躍早就感覺自己比以前冷血多了,見慣了生死,也就不在乎生死了,所以唯有親情能沖淡心中的黑暗。
崔瑾正色道:“公事不可懈怠,私事亦不可松懈,若有合心意的女子,不妨收之,早添些骨血。”
這方面倒是李躍疏忽了,大半年以來,每天都面臨巨大的生存危機,加上山上的女人一個個粗手大腳、蓬頭垢面的,實在沒那個興趣。
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血脈才是最緊密的盟約。
蒲洪和姚弋仲都幾十個兒子,后來各自成為前秦后秦的中堅力量……
沒有后代,就如同孤魂野鬼一般,山上的其他人難免會動心思。
“多謝兄長提醒。”李躍拱手。
崔瑾還禮,“就不多送了,山上事務繁多,人心不定,不可久懸在外,多多保重。”
“兄長亦多保重。”
兩人就此分道揚鑣……
薄武和周牽下山三十里前來迎接,隔得老遠,便聽見他們的歡笑聲。
張遇制造謠言說攻破黑云山,實則連黑云山的邊都沒摸到,只有幾個斥候小隊前來窺探。
“此番擊敗張遇,司豫二州,無人能制我黑云山!”薄武翻身下驢,步行至李躍面前。
“侄兒能在前方破敵,皆因叔父令后方無憂。”
“哈哈哈,何必奉承于我。”表面大大咧咧,卻比以往多了一些東西。
寒暄的差不多了,周牽拱手道:“前些時日鄭家、王家、京縣的韓縣令,緱氏的荀縣令,皆派人來,送了不少糧草和軍械,還有枋頭,也送了不少東西來。”
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以前窮的喝西北風,周圍都是惡鄰,現在擊敗張遇,周圍都是朋友了。
“鄭家?”李躍回過味來。
鄭家還有臉來?
“鄭家送了整整五千石糧!兩百把刀,一千矛頭,五十副鐵甲!還說之前是誤會……”
李躍一陣無語,這么重的禮都快把自己砸暈了。
黃河以南最大的鍛造工坊就在滎陽,從漢武帝延續至今,鄭家財大氣粗,這點東西還是拿得出的。
而且這種操作,符合雙方的利益。
黑云山已經成了氣候,張遇都敗了,附近的洛州刺史劉國肯定不會輕易出兵,除非鄴城的羯人大軍親自下場。
但鄴城和黑云山之間,隔著一個枋頭。
河北的背后還有拓跋鮮卑的代國,慕容鮮卑的燕國。
羯人大軍南下,鮮卑人會無動于衷否?
“那就當他們是個誤會吧。”李躍笑道。
鄭家這么識相對大家都好。
走進黑云山,漫山遍野都是歡呼的人群,老女老少翹首而望,士卒的腰桿在大姑娘小寡婦們的眼神中挺得筆直。
寒風之下,衣衫襤褸的人群瑟瑟發抖。
黑云山一口吃成了個大胖子,三四萬的人口,但與此同時,生存壓力也更大了。
衣食住行,全都是坎兒。
此外,馬上就是新年,大雪卻遲遲未至,明年必然會有蝗災。
到了山上,周牽直接領著李躍去了倉房。
倉門打開,白花花的物什堆了一滿倉。
“這是……鹽?”李躍大喜,在別的地方不知道,但在中原鹽就是錢!
山上這么多灰發的老卒,就是因為長期吃不到鹽身體垮了。
“將軍出征,屬下讓曹堪又去了一趟安邑,得鹽一萬七千三百斤!”
“傷亡多少?”
“此番非但沒有傷亡,還打通了黃河沿線的水路,以后我們的鹽可以走水路過來,洛川、滎陽諸縣一聽說是將軍的貨物,皆不敢阻攔。”
“如今我黑云山不比以往,先勝高力禁衛,后大敗張遇,將軍救死扶傷,威名遠揚!”薄武語言中多了些敬意。
戰爭都是有紅利的。
打贏了什么都有,打不贏什么都沒。
羯趙原本對黃河以南的掌控力度不強,疏于管理,地方上的豪強、塢主也不是真心歸順他們,棘城大敗,加上涼州三敗,暴露了羯趙的虛弱。
地方不服從鄴城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不過虛弱歸虛弱,手上捏著雍、并、冀、司、豫、兗、青、徐、秦九州,以及涼、幽、荊部分區域,實力依舊冠絕天下。
“既然如此,加大力度取鹽,賣往豫、兗、荊三州,換取各種物資。”窮了這么久,總算看到點發財的希望。
“屬下親自去辦!”周牽拱手道。
“叔父,枋頭的人都來了,廣宗沒派人來?”李躍望向薄武。
薄武欲言又止,猶猶豫豫還是說了,“將軍出征時,廣宗來過人。”
自己不在黑云山,廣宗卻來人了,這里面的東西可就多了。
加上薄武的臉色,不用問,定然不是什么好事,八成是來挖墻腳或者背后捅刀子的。
心中多少有些失望,李農有些太小家子氣了,又或者他根本就是胸無大志之人,只想當羯趙的重臣。
石虎能走到今日,絕不僅僅只有殘暴。
開了漢地胡化的歷史先河。
從另一個角度上看,石虎的野心比天還大,慕容家、拓跋家、劉淵、石勒都是盡量向華夏靠攏,以華夏的敘事方式去尋找法統,融合晉人為己用,唯獨石虎反其道而行之,從西域遷徙數十萬的白種匈奴作為“國人”,再遷羌氐充實河北,作為爪牙壓制中原漢人,實現整個北國的“胡化”。
不是一路人,不進一家門,李農能擔任三公之一的司空,與石虎走到一起,必然得到了石虎的信任,其本身就是羯趙的利益階層,自然會維護羯趙的統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