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世。
威凌天下的氣勢無遠弗屆地席卷,沖過了兩方陰世溝通的裂縫,無情地降臨到每一個存在身上。
本是還要進入裂縫的陰兵同時止步,身形隱隱有崩潰之態,正在陰律司中坐鎮指揮的幽王亦是身形一震,明明是鬼修,卻感覺到一股寒意滌蕩周身。
他站在高臺上,看著巨大銅鏡之中顯現的身影,身體已是漸漸出現了戰栗。
這種感覺······
“天子!”
幽王強行止住心中的驚懼,咬牙道:“休想讓孤臣服,便是成了天子,你也不過是個偽帝。”
還有機會,至少姬氏還沒一敗涂地。
姬氏還有諸王在,他們雖然并非都是強者,似蜀王那樣能夠晉升四品的只是少數,但各個都是坐鎮當地多年,經營的勢力盤根錯節。
還有姬繼稷,他也是姬氏之人,當年更是在太子之尊,乃是姬氏近數百年來最杰出的族人。
只要去南方,去姬繼稷那里······
“沒機會了。”
幽幽的嘆息聲自身后傳來,幽王猛地轉身,就見星光燦爛,一襲月白宮裝的天璇從中走出。
她似是看出了幽王的不甘,淡淡道:“鏟除土伯,將陰律司也是掌握在手,神都便是鐵板一片,就算是大祭酒返回也無法插手局勢。姜離成了天子,有了六十年的壽數限制,諸王反倒沒那么抗拒了。說到底,人都是有僥幸心理的。”
等個六十年熬死天子,到時候再行改換江山,也是可行的。
而且,姜離和公孫青玥成婚,他的孩子也有著姬氏的血脈,可操作余地就更大了。
姬氏能得封王之人皆非尋常,可說是人中龍鳳,但真要說他們各個堪比天璇、姬繼稷,那未免太看得起他們了。
他們也有著人性的弱點,有著不敢冒險的軟弱。所謂肉食者鄙,也許不能打翻一船的人,但絕對能用這句話打翻大多數的人。
到最后,也就只有少數的死硬份子,還有跟隨天君的那些家伙會反,倒是方便了姜離進行肅清。
幽王也非蠢人,在天璇話語道出之后,他也同樣想到了這些。對此,幽王忍不住握拳,咬牙罵道:“賤人!身為公孫家主,竟是反幫姜氏叛逆,公孫元希,你這賤——”
話未說完,幽王就如遭雷殛般猛地一震,身形直直撞在了銅鏡上。
“要不是你們這些蠹蟲,姬氏何至于到今日,現在反倒是怪起本宮來了。”
天璇聲音微冷,“太平教造反的時候不見你們的影子,佛國入侵的時候光顧著在神都等機會,每次都得本宮和徒弟縫縫補補,這大周,到底是你們姬氏的,還是公孫家的?亦或者,是本宮徒弟的?”
“既然事事都要勞煩本宮的徒弟,那就把江山交給他來管理,你們就老老實實地去死吧。”
光是想想這些族人在過去幾年里的操作,以天璇的城府都有些上血壓。
總是以為大周再怎么亂都還在掌控之中,以為大周遠未到顛覆之時,還和一手導致大周生亂的天君暗中勾搭,心思城府都不差,可在這地方卻又顯得如此愚蠢。
大周能有今日,這群家伙至少負一半的責任。
然而,看幽王的模樣,似乎并不接受天璇的說法。哪怕是被牢牢壓制在銅鏡上,甚至口不能言,也還是極力掙扎。
他和土伯是典型的姬氏獨尊派,并且因為本身的道途,意志···或者說執念,會是格外的固執。
失去肉身之后,鬼修便是魂體,本身就沒了廬舍,又要經受五濁惡世的考驗,要是意志不夠堅定,那么遲早會魂飛魄散。
這也算是鬼修的缺點之一了。
例如土伯,便是始終堅定地認為姜氏族人天生反骨,又比如姜離收下的那個牛頭,便是把趨利避害發揮到了極點,當初見到姜離就果斷一跪,保命為先。
每個鬼修都有各自的偏執之處,而幽王的執念就和土伯相當之近。若非如此,土伯也不一定會讓幽王主持陰律司。
“是本宮對牛彈琴了。”
天璇見狀,就知道自己這番話是白說了。
她的眸光一冷,聲音卻是又變得和緩起來,輕笑道:“你說本宮幫姜離···本宮幫自己的男人,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先前的一番言語都不及這一句話有效,幽王雖然對天璇沒那種心思,但聽到公孫家的家主竟是和姜離有關系,那是怒得差點魂體不穩。
連公孫家的家主都被拿下了,姬氏還想要扳倒姜離,那是幾乎都是不可能了。
幽王死死盯著天璇,心中的怒意使得目光充斥著怨毒,雙眸都閃爍著綠光。
然后,他的身影竟是開始逐漸淡化,嘴角也是勾起一絲冷笑。
夢中斬龍,入夢以凝化身,行走于世。
幽王的這具身軀,竟是神通所化,他本人早已離開了此處。
是藏身于陰世的某個角落?還是說在土伯打通陰世之時,悄悄去了陽世?
這似乎并不重要。
因為——
“死吧。”
悠悠之聲入耳,幽王那道淡化的身影突然出現了恐慌。
他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在消泯,身軀在崩潰,不只是現在的這具化身,更是沉睡在安全之處的本體。
一種無形的力量降臨到這具化身上,并且順著意識追溯到本體,而幽王——無法抵擋。
“口含天憲!姜——離——”
在最怨毒的吶喊聲中,幽王的身影徹底消散。
無論是化身還是本體,都遭到了抹殺。
“你以為本宮沒看出你的虛實嗎?”天璇看著那銅鏡上殘留著的一點痕跡,淡淡說道。
和幽王說這么多話,一是想要看看這位幫著土伯搞內亂的姬氏王爺是否知道錯了,二是看出了他乃是化身,想殺其本體,最好是等到姜離過來。
而從結果來看,幽王并不知錯,可能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要死了吧。
隨后,一股陽和之氣傳來,伴隨著日輪的落下,姜離徐徐落到這處高臺上。
且在同時,整個陰律司都陷入了沉寂之中,所有的鬼修都被凝滯在原地。
甫一落地,姜離就見到了一雙帶著擔憂的妙目,他露出笑容,柔聲道:“無妨。”
考慮到某人有著操縱時光的能力,也許能看到過去的景象,姜離沒有說太多,但這句話已經夠了。
憑著“無妨”這兩個字,天璇就知道天子道果到底是沒能束縛得了姜離。她這個徒弟能夠在短短數年時間里成為三品,走過了他人數十年乃至數百年的路程,藏著的秘密可不少。
對此,作為枕邊人的天璇可是相當清楚,只是沒問而已。
“姬玄通被轉輪王拿下了,陰律司亦是落入了我們手中,這樣一來,我便可隨時往返神都了。”姜離說道。
天璇亦是沒有多說姜離的情況,轉而說起了自己的安排,“師叔和青玥在之前就已經乘六龍之車出發,現在應該已經到了佛國,她的太陽也到了你手。神都這邊,暫時便由我來坐鎮。天君在神都之中絕對還有安插人手,不可不防。”
日御·羲和的神通六龍之車能夠在一日之間前往天下任何一處地方,哪怕是再遠的地界也只需要一日。
神都和佛國雖遠,但若是乘六龍之車,連一個時辰都不需要就可抵達。
“師姐和元君去阻止九曲黃河陣成形了,接下來我也要去一趟,不過在這之前······”
姜離看向身后,目光落到那道撕裂開來的巨大裂縫上,“需要將天機給徹底打亂。”
一個又一個三品現身在佛國,姜離還在佛國晉升,他們的氣機、氣數都成了一個個干擾源,攪動天機。
如此一來,本就難算的三品更難被占算了。
但是,還不夠。
難算不代表算不了,在某些人眼中,天機依舊還不夠混亂,他們還是能夠理清因果。
比如姜離,比如覺者,比如天君,還有······大尊。
好大哥這回給姜離來了這么一出,姜離雖然早有準備,甚至在此之前就已經開始用因果集探查天子道果,但他還是會感覺不爽。
大尊此人只有心中目的,不得不防他一手。
“好。”天璇亦是點頭。
她的身影微見虛幻之感,披上了星衣,有明月落下,戴首為冠,赫然是顯露出了元神之相。
“祿逢沖破,吉處藏兇。”
祿星遭遇沖擊,吉處亦是藏兇,危機莫測。
眾星之中,祿存星升起,隨即多顆兇星鉗制,星力沖撞,混淆天機。
而姜離則是掌動手揮,龐大的法陣在身前浮現,三元凝聚,口發天憲,“遮天蔽日。”
清源妙道真君的道果神通擔山趕日也在同時施展,一股無形大力深入冥冥之中,也于現實之內影響天象。
陽世之中,大地之上,有陰影自天空投射而下,靈臺山中正在救火和壓制陰氣的僧人皆是察覺異狀,仰望天空,發出聲聲驚呼。
菩提樹下,覺者已是抬頭望天,看到一片陰影逐漸吞噬了太陽,眼中的星光亦是在同時出現了淡淡的陰霾。
“混亂天機,打亂因果,更以神通遮天日······劫數要來了。”
說到這里,覺者突然一笑,右手輕抬,掌中浮現出珈藍寶樹,僧邸佛鐘,構筑成一片掌中凈土。
萬千因果命格所化的星光皆隨著掌中佛國而動,圍繞著覺者的右手急轉,猛然一散,因果四落。
而在那星海之中,龐大的燭龍也是感應著天機混亂,發出一聲低吟,隨后吐出一口長長的云氣。
混亂的星海頓時就蒙上了白霧,彌散的云氣令得所有的因果都模糊不清,望之如霧里看花。
覺者和大尊,亦是先后出手,在這里面參了一腳。
同一時間,佛國的某處山岳,天穹微微波動,一道深邃的劍痕出現在空中,內中滲出了淡金之色的流體。
隨即,空間波動,那天空如同活物般蠕動成形,顯露出天君的身影,劍痕也隨之轉移到天君的手上。
“天現日蝕······呵。”
天君眸中金光閃動,身后黃云籠聚,顯化出一只巨大的豎眼。
近乎透明的瞳孔中隱隱閃爍出一道道人影,星光、佛光、云氣,還有三道巍峨的帝皇虛影皆是落入了豎眼之中。
雖然都是一閃而逝,甚至只捕捉到一點點痕跡,但天君已經能夠確認有幾個人出手了,想來他們也是如此。
天璇、姜離、覺者、大尊,還有······
七彩的光華流轉,顯露出光怪陸離之景,卻又在倏然之間盡皆轉為黑暗虛無,勾勒出一道影子。
“業如來。”
天君當然識得這一位存在,可不就是那傳說中承載了大自在天主道果的業如來嗎?
雖然不知這一位作為覺者分化而出的個體容納大自在天主道果是真是假,但他的神通乃至功法,確實是和傳說中的大自在天主頗為相似,單憑這景象,就足以確定是業如來出手了。
這一位不愧是和覺者一體的存在,也許在洞悉因果是有所不及,但在混淆因果上卻是堪比,乃至超過覺者。
諸多強者同時出手干涉之下,天機因果皆是徹底混亂,卻也讓眾人在無形之中掀起了狂瀾,激出了一個個暗藏在底下此道能手。
大浪席卷之下,一只只海底巨獸遭受到推動,下意識地抵擋足以顯露出一點痕跡來了。
就在業如來之后,一道紫氣自東方來,沖擊了這股無形浪流,并且逆流而行,逐漸接近西方佛國。
這是道君。他一路西行,悠哉悠哉,到底是在暴風雨之前來了。
隨后,東方又有一道龐然巨影顯現,卻是一塊背上勾連出九宮的龜殼。
龍宮的玄武,似乎也有摻和一手的意思。
又有素白幡旗立起,云氣繚繞,只能朦朧看到身影,還有清光籠罩,護住道觀。
這自然是仙后和廣乘道人出手,這混亂的天機都席卷到昆虛山了。
仙后有素色云界旗護身,不善易道,但遮掩自身還是沒問題的。廣乘道人也是易道大家,也在第一時刻做出了應對。
還有其他的一些個三品,就算是對易術易道不精通,但至少也是熟悉,并且還都有一些防身的方法。
這年頭的三品,要是沒些個遮掩之法,就別想著晉升了,一有晉升動靜,就被人給先一步察覺了。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提前享受到三品待遇的殷屠龍,他就是因為被龍宮的玄武關注著,一旦晉升就先一步有所感應,然后立即讓大鯤老人出馬,或是玄武親自出手。
殷屠龍就是因為這個,才一直連晉升儀式都不好進行,更別說晉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