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闊的空間一眼難看到盡頭,恍如地下世界,或高或低的石柱屹立,一些石柱上還有蒲團放置。
可以看得出,這里應該曾是一處講經的場所。
不過這些都不是讓姜離道出“嘆為觀止”四字的原由。
他的目光落在了居中處的一處天然高臺。在那里,一個巨大的光環豎著懸浮在高臺上,巍峨的山巒,幽暗的宮殿,如煉獄般的山谷,一道道或是在打坐,或是在打斗的身影,皆在光環之中。
姜離他之前就是從這光環中飛出來的。
這光環,就是火宅佛獄的總壇所在。
“掌中佛國?還是說”
姜離緩緩吐氣,分明這化身不需要呼吸,但他還是做出這樣的動作,“一個觀想出的天地。”
業如來既然創出了《魔羅劍典》這等匪夷所思的功法,那他自然在此道上有著堪稱登峰造極的造詣。但在此前,姜離是絕對沒想過火宅佛獄的總壇會以這樣的形式存在。
相比較起眼前的光環,天璇的太虛幻境都顯得遜色萬分。
少說有四座山岳在光環之中,隨著光環轉動,以暗色為主的畫卷一一展露,將佛獄之景顯現出來。
火宅佛獄不在任何一地,它就在這里,在業如來的夢里。
一個真實存在的夢。
并非虛假,也不是無形之物,無論是之前的宮殿還是現在看到的山岳,都是真實的。羅睺、計都、樓雙影,也都是以肉身出現在宮殿中,而非是意識。
難怪以自己的茍道造詣都在第一時間被發現了行蹤,這在人家的世界里,又怎么可能不暴露啊。
也難怪火宅佛獄的總壇始終未被發現,也始終未滅,當佛獄總壇消失的時候,估計就是業如來重現世間之時。
姜離的目光落到光環前的身影上。
身著繡著暗紋的黑色法袍,戴著兜帽,遮住了大半張面孔,只露出了下巴,臉側垂下了雪白的發絲。脖頸上戴著一串念珠,顯露出和佛門的因緣,緊緊地盤坐在光環之前。
相比較起如天人般的真如居士來,此人并無那超絕的氣質,而是如同一道影子,狀似平常,卻倒映著眾生的陰暗。
毫無疑問,他便是火宅佛獄之主,與覺者分庭抗禮多年的業如來,最神秘的至強者。
以姜離在師傅師姐身上鍛煉出來的識人技巧來看,此人的身形輪廓和真如居士一模一樣,只觀其下巴,姜離就能在腦海中浮現出真如居士那張臉。毫無疑問,當日從樓雙影那里得到的情報是正確的。
業如來和覺者,就是一模一樣的兩個人。
‘奶奶的因果集,記錄的這么詳細干嘛。’姜離看著眼前的文字,眼角微微抽動。
因果集佐證了自己的猜測,姜離很高興,但它污蔑了自己的名聲,這讓姜離很不喜歡。
什么叫做從師傅師姐身上鍛煉出來的識人技巧,就不能把前面的給去掉嗎?
也就是現在有要事,否則有你好果子吃的。
而在姜離的注視下,那恍如眾生陰暗,似影子般的身影緩緩開口,與真如居士如出一轍但少了那份出塵的聲音問道:“你看出了什么?”
無驚天動地之氣勢,但在那光環的襯托下,再強的氣勢也不及此時的震撼。
無懾人之威能,但在他開口之后,姜離便有種直覺,任何的謊言都瞞不過他。
傳說中業如來所承載的乃是三品·大自在天道果,以眾生心為己心,以眾生意為己意,乃佛門外道主神,天子魔之主,其把握心意之能無人可及。
今日一見,無人可及尚是無法確定,但已經能見幾分傳說中的能耐了。
“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姜離直言道。
以誠待人可是他的信條,可不能丟。
業如來當然知道這熟悉的人是誰,甚至于與他對話,姜離有種和真如居士對話的感覺。
只見業如來聽后,發出一聲意味莫名的笑,道:“你看出來了,佛國的人自然也會看出來。”
哪怕姜離的識人技巧再如何厲害,他也才和真如居士見過幾次,并不算熟悉。他若是能看出來,那些曾經和覺者相處數十年乃至上百年的人,當然也看得出來。
比如
“文殊。”
姜離緩緩道出此名,“樓雙影去觀悟五指山,并不只是為了精進魔羅劍典。”
更重要的,是暴露覺者和業如來的聯系。
甚至于樓雙影在受到心魔秘劍引導,化出業如來之身影時的那表現,也未必是當真瘋魔,還可能是故意的。
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佛國中人察覺到兩者的聯系,甚至于查出真相。
“文殊。”
業如來頷首,算是證實姜離的想法,“他和覺者相視多年,甚至還是覺者一手提拔的,自然不會不熟悉覺者。他會懷疑覺者,佛國的其他人也會被這種懷疑沾染,因為覺者是人屬的道果,不是佛屬。”
人屬?佛屬
姜離心中一動,“因為覺者沒容納過菩薩道果。”
“然也。”業如來道。
佛國的修行者自然不會因為所謂的道果屬類不同而霸凌覺者,他們也不敢霸凌,可不同道途帶來的偏差卻是實打實存在的。
覺者道果是人屬,而人屬的道果最大的特點,就是一條路走到底。人屬道途可以轉任何道途,但其他的道途卻是不能轉人屬。
前面的道果必須都是人屬,再不濟也得是有著人屬,才能夠晉升人屬道果。
覺者的道果既然是人屬,就代表著他不具備吸收香火信仰的道果能力,也不可能晉升過佛屬的菩薩道果。而佛國高層之所以會被默認為不可能背叛佛國,就是因為他們都以菩薩乘來立下宏愿,秉持佛道。
其他高層沒有背叛佛國的可能,但覺者有,哪怕理論上他這個首座是不可能背叛的,可能性也依然存在。
甚至,這個可能性未必不會成為現實。
就算不是背叛佛國,那背離佛道呢?
有這個可能性,再加上證據,還有文殊自身的心思便是一個毒計的雛形。
“心魔障蔽,自招禍端。”業如來淡淡說道。
自招禍端,就是他給佛國的評斷。
“但是,假的成不了真的。”姜離目光注視,聲音漸沉。
這是他最后的確認。
大自在天變化無端,正是應了那天魔無相的說法,以業如來的能力,他變作任何一個人,都能讓人不在外表上發現破綻。如果業如來這張臉是假的,那么覺者未必不能將這一攻擊消于無形。
姜離口出此言,就是想知道事情的發展,以及確認覺者與業如來的關聯。
對此,業如來身上終于是浮現出了一股暗沉的氣息,帶著一絲諷刺之意,道:“真的假不了,就如明明是覺者,卻偏偏要自稱迷者。”
是自謙的稱呼?
還是某種隱晦的表示?
姜離不知道覺者的意思是前者還是后者,但業如來的回答絕對是后者。
這句話,足以作為回答。
話音落下之后,一縷清風突然吹起,拂動了業如來的白發,也讓姜離這具化身如煙般消散。
談話的目的已經達成,業如來也就不久留姜離了,他很是沒待客之道地送走了客人。
在姜離離開之后,巨大的光環上出現淡淡的波動,羅睺那道偉岸的身影從中行出。
“世尊。”他向著業如來微微點頭,表露了敬意又沒過分恭敬。
“用因果業咒立誓了?”
業如來依舊盤坐不動,只有淡淡的聲音響起。
“是,”羅睺點頭道,“姜離已是顯露了誠意,我也該有所表示。不過我之道果特殊,倒是有法可化解反噬。倒是那位姜長老,沒情報中那般詭計多端,至少在此次立約中沒耍心眼。”
這倒是讓羅睺這實打實的魔道中人難得有了點慚愧之感,須知他過往和其他人打交道,都是勾心斗角,可沒那般簡單直接,但是——
我們魔道中人就是這樣的,不爽不要玩。
羅睺的慚愧只持續了瞬間,就消泯于無形,道:“棋子已經落下,佛獄和佛國之間,終于是要分出個勝敗了。希望那文殊莫要讓人失望。”
“文殊當年本可一走了之,但為了晉升,他還是留在了佛國,此人暗藏野心,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業如來卻是萬分篤定,似是已經看到了局勢的發展。
佛國又不是非要文殊晉升三品不可,文殊當年若是不愿,覺者難道還會求著他晉升文殊師利菩薩?
說白了,文殊本身也是有意愿的。
那可是佛國傾力相助,還有覺者把關,晉升三品幾乎可說是水到渠成,絕無可能失敗。錯過了這個機會,說不定這輩子都沒法晉升三品了。
文殊抓住了這個機會,也從此留在了佛國。
如今便似當年之事重演,再有一個機會放在眼前,文殊十有八九也是會抓住的。
若是能代替覺者當上佛國首座,便可收攬最多的香火,完全可以借此讓道果圓滿,甚至推進二品。
佛屬的道果,可是有不少和香火脫不開干系的。
覺者的道果是人屬,沒法利用這方面的便利,文殊可不是。
這等機會,休說是文殊,換做任何一個人,哪怕是四大皆空的和尚來,都要心動萬分。
“如此甚好。”羅睺那如針般粗的發絲微揚,顯露出一股凌厲之勢。
他等這一天,可是等了很久了。
“羅睺這般有誠意,倒顯得我這人不夠實誠了,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另一邊,姜離懺悔一下,結果發現自己問心無愧,不由感慨:“也是,我句句無虛,說立誓就絕無謊言,又怎會不實誠呢。看來是我著相了。”
姜某人發現自己念頭通達后,頓覺天地寬,身周風勁流轉,身形淡化,融入了風中。
他御風而行,不多時就已經見到了玉虛觀的建筑。
此時,在玉虛觀中,兩個道童還在糾纏亂斗,突然感覺邪念消隱,不由驚叫著彈跳開來。
也在此時,姜離拿著一口古劍入了道堂,行到九龍神火罩之前,看著開始淡化的大蛇虛影。
“果然是還有分身在外,狡兔三窟也莫過如此了。”
姜離一看這大蛇虛影還未完全消散,就知道對方未亡,若給其時間,未嘗不能恢復全盛之姿。
而大蛇虛影則是以怨毒的目光死死盯著姜離,陰森森地道:“姜離,你可知道我當初為何要去鼎湖派尋找旱魃所在?因為大尊的命令。大尊也曾是太平教幕后的推手,可現在,與他合作之人變成你了。”
“遲早,你也會被大尊背叛,與他為敵,這一日,不會遠了。”
蛇眸中充斥著血一般的色彩,盡是陰冷怨毒,又在剎那之間,閃過了蒼穹般剔透的黃光。
黃天嗎?
姜離捕捉到了這一道黃光,心知這一言八成是八岐大蛇背后的那位來攻心了。
他故意顯露出黃光,完全不做掩飾,便是因為他所言非虛,句句皆實。這是離間的話術,也是真實的言語。
姜離、大尊、公孫棄,各得了部分血陽爆炸后散出的力量,而對于其余兩人而言,蒼天之力是勢在必得的。
他們都會收回其余兩人所得,然后直面蒼天。
而姜離和大尊的蒼天之誓,只能說目前保質期可能會出現一點小小的問題,屆時可能會有影響。
不過這些,就不需要多說了。
“孽障!竟敢離間我兄弟之間的感情。”
姜離眉心豎痕神光閃動,一道光芒穿過了神火罩,直直落在大蛇虛影上。
如天威般的意志加諸在神光上,僅是剎那間,就將大蛇虛影打散成一團黑氣。
“哼!簡直是豈有此理!”
冷厲之聲是大蛇虛影最后聽到的言語,話音落下,神光照射,本體已逝的大蛇虛影如今已如風中殘燭,殘余的黑氣都被神光滅了大半,剩下一點被真火徹底燒盡。
不過姜離的話語,還是通過大蛇虛影傳達到了彼端。
“兄弟?大尊倒是好興致。”
微弱的意念在黃光中流轉,旋即這一絲黃光也被真火焚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