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一刻。
鐵柱觀里的人聲沉寂下來,只有間或幾點光亮還在閃動。
觀主的袇(rán)房便是還未熄滅燈火的房間之一。
通元子隨意坐在蒲團上,長袍半披,袒胸露乳,手上的芭蕉扇徐徐扇動,身后還有清風明月兩個道童在捶肩。
而在其下首處,白日里和姜離交過手的道士掛著右臂,稟報道:“膳堂外的石塊和殘枝敗葉已經收拾干凈了,地面的劍痕和坑洞,也已經由容納土靈童子道果的同修進行了修補。四皇子殿下與其隨侍在東廂房住下,姜離道友和孟修吾施主則是住在西廂房。”
“兩處廂房皆已無燈火,只有殿下的門外有侍衛時刻把守。其余人大約都已經休息了。”
“那就好,”通元子搖著扇子,輕嘆道,“希望留下的這幾位莫要有什么沖突吧。”
他可真是怕了這些來客了。
“宗海,接下來這幾天,就勞你多加注意了,若有事故發生,第一時間來通知貧道···不對,若他們有見面,便立即通知貧道,貧道親自過去作陪。”
通元子語重心長地道:“另外,叮囑觀內的其余同修,最好莫要接近那幾位。本觀是清修之地,諸位同修本已脫離了紅塵紛擾,最好就莫要沾染了。宗明之死便是前車之鑒,望他們引以為戒。”
“是。”
宗海點頭,卻又有些不甘,道:“姜離殺了宗明,便任由他這般留居”
“宗明選擇了入世,就要承擔入世的后果,”通元子嚴聲打斷,“剩下的同修中,應當還有人與外人有所聯系,否則道果的事情不會那么容易泄露。你且告知諸位同修,若是入世,還請立即離開,免得擾其余同修清凈。”
“天色也晚了,你且回去休息吧。”
通元子下了逐客令,宗海雖是心有不甘,但還是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通元子看著房門從外頭觀起,不由又是一聲嘆息,“清凈不再啊。”
“觀主是說宗海師兄也想入世?”清風一邊捶著肩,一邊問道。
“身臨六品,放眼天下不敢說高手,卻也絕對能夠行走一方了,呆在觀里,一身能力無用武之地,能有幾個受得了?”通元子搖頭道,“若是放在以往,他們入世便入世了,可現在時局特殊,若是入世,極有可能會有殺身之禍啊。”
“所以觀主就把純陽真人道果賣了?”明月張嘴問道。
“賣什么賣!”
通元子一扇子敲在道童頭上,“貧道那叫明哲保身。六品獨一性道果的消息既然露了,就不可能保住,貧道這是為本觀安危計,不惜名聲。”
說到這里,通元子又似想起了什么,問道:“今日下午,伱等是在何處遇到的宗海?”
清風想了想,回道:“通明堂附近。”
“有多近?”
“百步左右。”
“百步”
百步距離,對于六品修行者而言,不說轉眼即至,但也相差仿佛了。
他距離那么近,結果卻是晚來一步,八成是為了給宗明留出時間,好讓其操控陣法挖出姜離心中的破綻,結果沒想到姜離直接強破陣,突入鐵柱觀,上演了一手扭頭就走。
“果然,宗海也忍不住清凈啊。”通元子嘆道。
袇房窗外,夢蝶悄然飛起,似緩實疾地飛過走廊,追上了先一步離開的宗海。
通元子和宗海的談話,夢蝶自然是聽得清楚,尤其是最后一句,讓夢蝶的主人知道了死去的宗明與誰有關。
今夜依舊是月明星稀,月光皎潔,灑在鐵柱觀的屋頂地面,覆上了一層銀霜。
夢蝶在月光下翩翩飛舞,時閃時現,水晶般的蝶翼時而反射月光,時而任由月光穿過,地面上的蝶影亦是忽有忽無。
它就這般無聲無息跟在后面,哪怕宗海之境界已是六品,也依舊無法察覺。
宗海就這般行過三座大殿,在途徑東廂房的院落外時,遠遠地往里面看了一眼,正好能看到其中一個守夜的侍衛,隨后便毫不停留地走過。
但他也沒有回到觀中道士所居的寮舍,而是突然身形一矮,以一種極為詭秘的碎步閃入了陰影中,恍如和陰影合為了一體般游走于屋檐之下,數息時間內便繞過了寮舍,來到一處院墻,翻墻而過。
墻外便是樹林,宗海道士出得道觀,便進一步提速,在林中快速掠過,不多時就已經來到了林深處。
此地枝繁葉茂,擋住了大半月光,宗海的身影也越發模糊難見,不過到了這里之后,他便停下了移動。
只因在其前方陰影處,一個以黑紗帷帽遮臉的黑衣人無聲站立。
見到宗海到來,黑衣人也不多言,直接伸出手來。
宗海當即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交到黑衣人手上。
“今日發生之事,皆在信中。”宗海低聲道。
“繼續關注四皇子和姜離。”黑衣人用古怪的聲音回道。
夢蝶無聲落到一棵大樹的枝干上,眼見這二人簡短交流之后,便立即分開,宗海回返鐵柱觀,而黑衣人則是徑直往龍淵湖方向潛行而去。
與此同時,鐵柱觀西廂房其中一間房內,姜離盤膝坐在榻上,周身縈繞著無形劍氣,同時分心以夢蝶觀察二人交談。
聽到黑衣人的吩咐,姜離心中生奇,‘竟然不是四皇子的人?’
四皇子對外的人設便是無心權勢,一心清修,時常會來鐵柱觀居住數日,研讀道經,和觀中道士談玄論道。以他和鐵柱觀道士的頻繁接觸來看,若是有心,是最容易發展耳目的。
姜離在察覺到四皇子表里不一之后,便立即懷疑那宗明是四皇子的人,可現在看來,結果似乎有些出乎意料。
此時眼見二人各奔東西,姜離心中衡量。
‘夢蝶沒法離開我太遠,除非我親自出動,否則沒法跟上這黑衣人,既然如此’
宗海就在眼皮底下,大可直接觀察,而黑衣人則是要脫離觀察區域,并且不知何時會再聯絡宗海。在不愿親身出動的前提下,姜離做出了決定。
‘既然不知何時再來,就沒什么價值了,倒不如以你為餌,引來你身后的人。’
姜離右手往膝上一拂,劍光閃爍,一道劍氣從掌中飛出,落到雙膝上,化作劍形。
經過小半夜的溫養,大圜劍恢復過半,已是能夠化出完整劍形,只是威能還不及過去。
新生的大圜劍依舊劍身透明,如同水晶琉璃所鑄,只有在清透之中隱隱有淡淡的元炁流動,間或形成一串串符文,并且劍身相較于之前更顯修長,和過去的大圜劍相比,多出了些變化,讓雙劍區分開來。
這自然是免得被人認出了大圜劍的來源。
“去。”
姜離一指點在眉心,神識與劍相合,大圜劍陡然化作一道劍光,在空中劃過一圈之后,如靈蛇般從半開的窗門間飛出,沖上半空。
清晰透明的劍光融入了月光,近乎不可見,劃過長空,不多時便追上了那個黑衣人。
這便是道果能力飛劍斬黃龍。
以姜離的實力,他的飛劍自然是做不到千里之外取人首級的,只有區區十里左右的范圍。若是強行御使,還是能夠再延伸個十幾里,只是那樣一來,精度就完全不能保證了。
不過這也足夠了。
夢蝶引路,飛劍凌空。
在飛舞的夢蝶觀察下,黑衣人來到了龍淵湖畔,駕著一艘小船離了岸。
隨后,等到他離岸差不多有一里地時,劍光從天而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落向小船上的身影。
劍無聲,但勢有形,突現的凌厲之勢令得黑衣人悚然而驚,猛然回身,就見一道劍光經天而下,劍氣近乎與皎潔月光一體,分不出何者是月光,何者是劍光,有著難以言喻的瑰麗。
但帶給黑衣人的,卻是極端的恐懼。
“啊!”
他發出了尖銳的厲嘯,右掌中暴射出一條黑影,如蛟蛇亂舞,寒氣排空,隨著黑影舞動編織出一張無形寒網。
然后劍光抵臨,穿入黑影的縫隙,倏然間分化出四道劍影,正是劍光分化。
霸道又凌厲的劍氣縱橫交錯,瞬息間絞碎了寒氣大網,斷裂了黑影,蕩魔真氣的強橫和排外在此刻彰顯得淋漓盡致,寒氣完全無法沾染劍氣,只能被其撕裂。
“嘭!”
爆開的寒氣裹著斷裂的黑影崩飛,而劍光的本體則是長驅直入。
黑衣人心膽欲裂,瘋狂催谷著真氣,雙手抬起,便是黑寒冰霜橫流,但劍光卻是更快,更疾。
如驚雷掣電般劃過右臂,黑衣人頓時便覺右臂完全失去了知覺,陰寒之氣亦是因為失去了控制而爆成了一團黑霧。
但駭然的是,他的右臂完全看不出任何傷勢。
天遁劍法一斷無明煩惱,二斷無明嗔怒,三斷無明貪欲,若是練至大成,可斬斷人之念頭,姜離現在初學乍練,自然是還無法做到這等地步,但以劍傷魂,以意斬魄卻是完全能做到。
劍光劃過,又是向上一折,曲直如意,瞬息間從黑衣人脖頸處繞過,殺魂滅魄,斬分神魂。
他那雙充斥著駭然的眼眸陡然凝滯,變得無神,身體緩緩向后倒下,撞得小船一沉又是一浮。
就在轉眼之間,這黑衣人便已死于姜離劍下。
與此同時——
你感覺到自己和道果有微不可查的共鳴。
“哈?”
姜離看著眼前出現的文字,不由愕然,“感情不需要我當好人,只需要我除惡就行啊。”
“不過孤例難以證明真假,還需多多驗證才是。”
第三更。
雖然更新還是陰間,但比起往日來好多了。
明天繼續努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