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萬籟俱靜,武曲坪周邊的弟子寮舍僅有寥寥幾盞燈火還在亮著。
姜離的居室,正是其中之一。
“一個月了。”
楊沖瞪著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透過微開的窗門,在皎潔的月光下,盯著右前方的房間。
整整三十個夜晚,那個房間的燈火就沒熄過,這姜離難不成偷偷容納了貓頭鷹道果?
為了監視姜離,楊沖的作息也變得十分陰間,一個月來每天苦熬,要不是他容納了天兵道果,體質異于常人,怕是早就猝死了。
想想自己的辛勞,楊沖忍不住暗暗咬牙。
也就在這時,被監視了足足三十天的房間突然有了動靜。
在月光下,姜離的房間大門悄然打開,一道身影從中走出,輕輕關上了房門。
是姜離!
楊沖瞪大眼睛。
在月光下,那個被他死死記住的監視對象手握長劍,環顧四周,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然后快步走出了寮舍院落。
楊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拿起手邊的烏鞘長劍,無聲打開窗門翻身而出,悄悄墜在后面,跟上了姜離。
監視了一個月,姜離每天除了吃喝拉撒以外就沒出過房門,今天他偷偷摸摸地出來,此中必有蹊蹺。
從弟子寮舍一路出來,姜離越走越偏,逐漸轉到喬山島的另一面,而身后的尾行之人則是一路跟隨,未曾跟丟,一看就是老慣犯了。
姜離邊走邊看因果集,從未回頭,卻對身后某人的行蹤了如指掌。
他順著幽靜的小道走進一片竹林,月光被竹葉遮擋,讓姜離的身影變得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然后,就在某一個瞬間,姜離突然步履一急,奔入陰影。
后方的楊沖跟丟了蹤影,急忙快步上前,卻不想前方暗處一道青影閃過,一蓬灰白霧塵借著陰影的掩護灑出,劈頭蓋臉地打來。
老規矩,起手生石灰,以表敬意。
但楊沖卻似早有預料,長劍噌的出鞘,劍風呼嘯,勁氣化流,竟是將生石灰悉數卷開,緊接著劍尖抖動,數道寒光在陰影中陡得綻開,罩向青影。
‘快劍。’
姜離頓時判斷出對方的劍法類型,持劍前沖的動作不停,手中長劍斜撩,劍路歪斜而不成章法,卻將寒光悉數截下。
姜離是懂劍法的。
或者說,拳、掌、指、腿、爪、刀、劍等諸般武藝,姜離皆有習練,鼎湖派的所有入門武功,姜離都爛熟于心,只是為了不讓他人看出自己的特殊,才不隨身攜帶兵刃。
而樓觀劍法的精要在于觀和算,方位、環境、對方招式等數據測算才是主要,劍招是次要的。這讓姜離得以將此劍法快速上手。
一劍截停寒光,姜離滑步向前,一手負于身后,另一手仗劍直擊,經過精準計算的劍鋒直逼楊沖脖頸。
楊沖連忙將長劍一兜,試圖蕩開姜離之劍,卻不料雙劍接觸之際,一股精純勁力反震而出,本該在力量上占優勢的他竟是沒能成功蕩開劍鋒。
緊接著,姜離的長劍上突有明光亮起,一道符箓霎時映入楊沖眼簾。
斥風符。
劍身上的符箓激發,一股風流爆開,楊沖的長劍反被蕩開,而姜離之劍則是長驅直入。
“住手!”
楊沖低聲沉喝,一種無形的威勢突然爆發開來,同時飛快閃身。
在緊要關頭,他終于使出了道果能力。
不像道人的能力那般偏向輔助和成長,天兵道果的兩種能力皆是有助于提升戰力。一者為天兵神軀,大大增強肉身,一者為天兵神威,可用來震懾他人。
此時楊沖所用的正是天兵神威。
然而姜離有求返其真在身,心境清明,這一聲沉喝雖是讓他心湖微起波瀾,但全然無法震住他的心神。
冰冷的劍鋒險之又險地從楊沖頸側劃過,有殷紅血跡滲出,刺痛感讓他感受到死亡臨近的逼命恐懼。
“啊!”
他又是一聲大叫,聲威再度震蕩四周,彈身后退,劍勢急舞,風流疾旋,同時飛速撤身狂退。
“想走?”
姜離笑了笑,左手前揮,六道黃符同時從袖中射出。
“走得了嗎?”
符箓射入風流,被劍風裹帶著飛繞,竟是如乳燕歸巢般從六個方向同時飛到楊沖身邊,被風勁壓著緊貼在他身上。
樓觀劍法讓姜離的卜算能力和戰斗相結合,它雖是姜離選出來代替折花手的武功,但給姜離帶來的益處卻是遠比折花手要大。
料敵機先之法不僅能用在劍法上,更可活用于任何招式中,包括又不限于武功、術法。
就如此時,經過精準的計算,姜離一舉奠定了勝局。
一道又一道明光亮起,所有的符箓同時激活。
“砰。”姜離輕輕吐出一個字。
“砰!”
六道火雷符同時炸響,一團火光爆開,將楊沖炸飛一丈遠,撞在一棵粗大的青竹上,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冰冷的劍鋒緊隨其后,刺入楊沖的左肩,將他牢牢釘在青竹上。
“我還沒用力,你就已經倒下了。”
姜離握著劍柄,看著自己的俘虜,有些遺憾地說道。
為了今夜的這一戰,他可是準備了五十張六丁六甲護身符、兩百張不入品符箓,青袍之內都快貼滿、塞滿了。
甚至還前后腦測模擬了二十次戰局,反復進行占卜,務必要將各種可能考慮到,并且做好失敗的準備,規劃好四條逃跑路線。
結果就這?
這樣的敵人,讓姜離覺得過去一個月的自己像是個笑話,他在和空氣斗智斗勇。
“這位師兄,你讓我很失望啊。”
姜離湊近,盯著對方的雙眼,“希望你接下來莫要讓我更失望,否則我就要動些傷同門感情的手段了。”
“師弟,你在說什么?明明是你無故偷襲我,現在又說這些胡話。”楊沖一臉憤怒地道,“快放了我。”
他此時已經從先前的恐懼中脫離,理智又占領了高地,拒不承認自己跟蹤在先,甚至還反咬一口。
反正姜離不可能當真殺了他。
一個弟子在宗門內被殺可不是小事,他的死會引來宗門的全力追查,占卜、道果神通、術法,各種手段齊施,殺他的人決計難逃罪責。
楊沖相信,姜離不會做這種不理智的事情。
可惜楊沖不知道,有些手段,能讓人比死更難受。
來到這個世界兩年半,姜離已經適應了這個世界,他和前世在道德觀念上有著極大的不同,變得更靈活了。
而危及他生命的任何人或事,就是道德觀念上下飄移的標準。
姜離要活著,一直活著,因為只有這樣才有機會走到一品,才能試著回家。
對于危及性命之人,姜離向來是不吝于任何手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