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當小姑娘聽到陳鹿思的話，再次微微抬高雪白下頜。
緊接著，她沒有伸手去握陳鹿思的手，而是直接往前一步，然后用力抱住了陳鹿思，將小腦袋埋進她的胸口，輕輕蹭了蹭。
陳鹿思愣了愣，然后輕輕按了按他的腦袋。
兩人身側。
那糾纏在虛幻與現實之間的大殿，短暫的凝滯后，徹底消散。
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一條金線，忽然從虛空墜下。
半空中。
金線一分為二，開始緩緩往兩邊挪動。
就像開門一樣。
只是。
這次門那一邊，不再是充滿不祥氣息的黑霧，而是光亮。
陳鹿思抱著嵐，沒有回頭，而是看向遠處。
事實上。
到了這一刻。
他甚至都有點分不清剛剛那到底是真實發生的事，還只是另一種類型的心相……
“……長大了啊。”
而正當他思緒至此的時候，一道慈祥的聲音忽然響起。
陳鹿思猛地一僵，然后緩緩過身去。
而一個神色溫柔的中年婦女正安靜站在那里，慈愛地看著陳鹿思。
陳鹿思看著那格外熟悉，卻又格外陌生的面容，哪怕曾經在高麗支流已經經歷過一次了，此刻也依舊有些愣神……大概五秒后，他才回過神來，輕聲回道：“嗯。”
不管她是什么。
不管此刻站在自己身旁的人，到底是什么。
陳鹿思都想……和她聊聊。
“這些年過得苦嗎？”
神色溫柔的中年婦女聞言，忍不住往前一步，靠近陳鹿思，臉上忽然露出心疼的表情，再次輕聲詢問。
“還好。”
陳鹿思沒有抗拒，輕輕抱著嵐，轉身看著靠近的中年婦女：“并不覺得很苦……母親。”
似乎是太久沒有喊了。
當他想要將所有人最熟悉的稱呼喊出來的時候，竟然下意識停頓了。
就像是忘記了該怎么稱呼一般。
最后說出口，便變成了敬稱母親。
而那中年婦女聽到這個稱呼，再次忍不住往前，然后伸出來手，觸向陳鹿思的臉。
陳鹿思轉頭看著她，沒有躲閃。
慈祥的中年婦女的手直接穿過陳鹿思的臉。
接著，她愣了愣，忍不住搖了搖頭，臉上滿是心疼，聲音似乎帶著些許哭腔：“……肯定很苦。”
陳鹿思沉默著，看著眼前母親，忍不住抱緊了些懷里的嵐，臉上的神色復雜，壓抑的情緒外露，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么，但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懷里。
嵐忍不住微微抬頭，看向身側。
“不過都過去……都過去了。”
而中年婦女看到陳鹿思欲言又止的模樣，吸了吸鼻子，忽然又慈祥地笑了笑，再次抬起無法觸碰陳鹿思的手，就像安慰陳鹿思一般，虛捧著陳鹿思的臉：“媽媽都看到了，現在思已經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已經是能保護別人的男人了。
我都看在眼里，真了不起，真了不起啊……當初我就說，你以后肯定能成為這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還不信。
真了不起啊……”
她第三次重復了不起這樣的話。
話中……滿是不舍以及驕傲。
陳鹿思看著她，輕輕吸了吸鼻子，然后將自己一直埋藏在內心深處的話語說了一出：“當初沒能保護你們……真的對不起，還有……我很想你們。”
“傻孩子，那時候你才多大。”
中年婦女聞言嗔立刻怪地小聲罵了一句，接著沉默片刻，又柔聲道：“……媽媽也很想你，媽媽最遺憾的就是沒能陪你一起長大，對不起。”
陳鹿思：“……”
“不過，當媽媽看到你現在這副摸樣，媽媽也心滿意足了。”
中年婦女滿臉笑意，繼續道：“因為見到了我家鹿思長大后的摸樣，真俊啊……”
而隨著他的話語響起。
陳鹿思身后，那由金線構成的門，開始拉扯陳鹿思的身形。
他的身影逐漸變淡，開始逐漸化作點點金芒，開始飄向門的另一邊。
陳鹿思低頭開了眼，然后抬起右手，下意識開始反抗了起來。
但是。
他剛升起了這樣的念頭，就發現自己的母親，再次伸手捧住了自己的臉。
而這次。
她的手沒有穿過他的身體，而是真正捧住了他的臉。
他愣了愣。
“人間還有牽掛，怎么能久留在這里。”
中年婦女慈祥一笑：“別擔心，無論何時何地，我和你爸都會在伱身邊……所以大膽的往前走，別回頭，別擔憂。”
陳鹿思慢慢放下手，看著眼前這最熟悉的人。
“另外，你是媽媽的驕傲哦。”
中年婦女慢慢放開他的臉，看著陳鹿思，就像要將他的臉深深記住一般。
接著。
他笑著，學著那些剛剛傳說人物的口吻，又帶著許不自信，小心翼翼道：“可。”
陳鹿思猛地一笑，伴隨著上半身逐漸化作金色光點，眼睛微紅，小聲道：“謝謝你……媽。”
他說出了最后一句話。
緊接著。
他整個上半身，全都化作了金芒，飄蕩向了門的另一邊。
中年婦女轉身，親眼目睹金芒飄蕩向門的另一邊，輕輕揚了揚手。
像是告別，又像是挽留。
而當金芒徹底飄向門的那一邊。
金線猛地合攏。
門消失了。
同時跟著消失的，還有中年婦女的身影。
很快。
周圍就只剩下了單調的灰色霧氣飄蕩著。
就好像剛剛什么都沒發生一樣。
但下一秒，一道疑惑聲音忽然就響了起來：“先祖……那到底是那位陳鹿思的心相？還是真實的靈魂？”
同時。
兩道身影突然出現。
兩個身穿袞冕的人群。
那扶著腰帶，威勢明顯不同于其他人的男人，站在李瀍身邊，聞言瞥了眼他，接著道：“這重要嗎？”
李瀍身上的氣勢瞬間一滯，不敢言。
“這根本不重要。”
那扶著腰帶的男人收回目光，看向側右方。
李瀍跟隨著自己的先祖看過去，然后猛地一滯。
遠處。
剛剛消散的大殿，不知何時，已重新凝實。
而牌匾之上，是‘陳’字。
他有些錯愕地望向自己的先祖：“這……”
“心已無垢。”
那扶著腰帶的男人，留下最后一句話，緩緩消散。
雞鳴寺。
懷愿身上傳來了令人不安的氣息的
慧昭禪師立刻擋在小沙彌身前，并朝懷愿大吼了起來。
而其他禪師也沒好到哪去。
他們看著懷愿，猶如遇到天敵，驚弓之鳥一般，開始步步后退。
這就更別說靠得更近的司雨潔以及唐語了。
司雨潔和唐語，瞬間寒毛直豎。
唐語甚至連狐貍耳朵都被嚇得冒了出來，嬌軀微微弓起，死死盯著垂下頭的懷愿。
而地上。
面對慧昭禪師的大吼。
懷愿沒有任何反應，依舊微微垂著頭。
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令人不安的氣息卻越來越濃厚。
而且轉瞬間，慧昭禪師出聲的同一時刻，直接演變成了實質性的黑色霧氣，瞬間便充盈在整座雞鳴寺。
轟隆——
雷鳴聲，驟起。
天色大變。
眾人錯愕的抬頭，看著突然大變的天空的瞬間。
遠處。
樹木末梢的枝葉，開始迅速枯萎，泛黃，掉落。
并且，迅速蔓延。
而樹枝上不知名的野果，也開始迅速干癟，腐爛，流出鮮紅的……猶如血液一般的枝葉。
接著是野草，爬蟲，所有生命，都在枯萎凋零。
轉瞬間。
本來佛光四溢，香火鼎盛的雞鳴寺，就變得如同……鬼蜮一般。
枝繁葉茂的樹木只剩下了枯木，地上的野草枯萎泛黃，滿地的枯葉以及爬蟲的尸體。
各個大殿內的佛像，臉上逐漸浮現出殷紅的手掌印。
到處都充斥著死亡的氣息。
而頭頂。
雷霆在云層之中游走，仿佛隨著時間推移不斷下壓，讓人喘不過氣來。
一切的一切，都僅僅在兩分鐘不到的時間內，發生了。
而一瞬間。
所有人都覺得喘不過氣來。
司佳言……司雨潔的女兒，柔弱的身軀微微顫抖，死死抱住夏盼秋。
但是。
最為恐懼的，還是那些禪師們。
那些知道發生了什么的禪師們。
因為他們不是后退那么簡單了……已經有人開始，轉頭往外跑去了！
逃跑了！
“懷愿！！！”
而慧昭禪師，身體瘋狂顫抖。
但沒有跑，他身體搖搖欲墜，眼角流出血流，死死瞪著懷愿：“你在干什么！？”
懷愿聞言，終于有了反應。
他緩緩抬起頭。
本來空無一物的眼眶，緩緩流下血流，本來出塵的臉上，滿是猙獰：“你們……所有人，都去死吧！”
伴隨著宣告一般的話語出口。
一瞬間。
整座雞鳴寺，所有佛像，同時流下血流。
而懷愿身后，一個龐大的法相，驟然拔地而起。
那是一尊佛，但沒有佛光，沒有蓮花，沒有慈悲。
面目猙獰，尖嘴獠牙，猶如惡鬼。
那法相出現的瞬間。
僧人，司雨潔，夏盼秋，唐語。
全都呼吸一滯。
司雨潔猛地看向自己女兒所在的方向，下意識釋放權柄能力，就要前往那邊。
但就在它釋放權柄能力的瞬間。
懷愿身后面目猙獰的法相，驟然轉頭，看向了司雨潔。
司雨潔嬌軀一僵。
同一時間，周圍的讓人不安甚至恐懼的灰色霧氣，猛地涌向她。
“司雨潔！”
唐語猛地瞪大眼睛，立刻嬌喝了一聲。
但來不及了。
太快了。
轉瞬間。
灰色霧氣就出現在了司雨潔的臉前，倒映在她的瞳孔里。
她微微瞪大美眸，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想到了陳鹿思的臉。
不是想他來救自己。
只是在這一刻，可能就此煙消云散的這一刻，想起了最后想見的人。
……他應該沒事吧。
司雨潔升起最后一個念頭，直接閉上了眼睛。
而就在這時。
頭頂。
厚重的云層，忽然裂開了一條縫。
一縷陽光，忽然透過了厚重的云層，照射進了此刻如同鬼蜮一般的雞鳴寺。
那些縈繞在雞鳴寺周圍的霧氣，猛地一滯。
所有人也一愣，下意識看向司雨潔身前的照射下來的陽光。
司雨潔也感受到了些許暖意，有些疑惑的睜開目光。
然后。
他就看到。
一道熟悉的背影正站在自己面前。
他看著眼前陳鹿思熟悉的背影，有些錯愕，心……仿佛也跟著一顫。
而不遠處地上，懷愿也感應到了什么，跟著回頭，用殘留著血淚淚痕的空洞眼眶，望向了司雨潔……或者更準確的說，陳鹿思。
……陳鹿思回來了，就這樣突兀地歸來了。
沒有任何異象。
除了那一縷陽光。
但是。
昆侖之上。
那本漂浮著的厚重的‘述圖之書’，再次掀開，書頁也自動翻卷了起來。
刷刷刷——
不斷響起的翻書聲回響著。
但是。
這一次。
述圖之書翻了兩遍后，沒有在上面留下任何名字，而是……猛地合上，接著，緩緩飄落下來。
陳鹿思看了眼昆侖方向，接著忽然抬起右手。
啪——
一本厚重的書籍，憑空出現，忽然落入了他的手心之中。
陳鹿思握住書籍，低頭看了眼，接著便移開目光，重新看向了懷愿。
同時，開始朝他走去。
他步履不算快，但也不算慢。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所有人……包括那些逃跑的僧人，都停下了動作，全都看向了他。
仿佛隨著陳鹿思出現，什么東西改變了。
而隨著陳鹿思行動。
懷愿身后的法相，面目猙獰的法相眼中，更多血流流了出來。
同時，緩緩朝陳鹿思舉起了手。
那些縈繞在雞鳴寺，讓人恐懼的灰色霧氣，瞬間全都撲向了陳鹿思。
滋——
什么東西蒸發了的微響，傳了出來。
陳鹿思拿著厚重的書籍，表情平靜，步履不停，而那些灰色霧氣，還沒靠近他身周，就如同遇到什么天敵一般，滋滋作響間，煙消云散，直接蒸發。
遠處。
慧昭禪師看到這一幕，嘴唇抖動，然后失神落魄地看著陳鹿思，喃喃道：“有賢無垢，身心無垢，堅貞廉凈心無塵，真尊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