媧皇什么都沒做,這一點倒是出乎周清意料外,卻又覺得是理所當然。
到底是道祖。
哪怕是道祖中,戰力倒數的道祖,實際上也是古往今來,恒河沙數的求道者中,諸多紀元里,寥寥可數的存在啊。
周清如果先前是出于對媧皇造人功德,不得不心生幾分尊敬,此刻卻多了不少由衷的佩服。
到底是媧皇,到底是道祖,到底是邁過理論上修行終點的無上存在中的無上存在。
虛空中,天罰之力的積累越來越恐怖。
媧皇平靜地看了伏羲一眼,“哥哥,你以為你現在只是我的一段執念嗎?”
伏羲忍不住怔然地瞧著媧皇的身影,在他眼里,妹妹的身影越來越清晰,腦海里無數記憶翻涌,那是關于兄妹二人的記憶。
這些記憶或真或假,但是感覺不會騙人。
伏羲嘴唇微動,忽地明白了許多。
妹妹是道祖,記著他,他便不是虛妄,而是真實存在的伏羲。
他讓媧皇殺死自己,哪里是殺死一段自己內心的執念,分明就是殺死真正的伏羲。
這又是何等的殘忍呢?
媧皇的意思很明確了。
我不要你覺得為我好,才讓我殺死你。
如果所謂的為我好是殺死自己的兄長,那么這絕對不是為我好。
伏羲猛然上前一步,抱住媧皇。
無數年來,他第一次覺得,自己離妹妹是如此近。
媧皇也溫柔安靜地抱著伏羲,輕聲道:“你就是真實的伏羲,我的哥哥。所以,我也會尊重你的意見。你的劫,本該由你自己渡過。大道豈能假他人而成?”
媧皇選擇袖手旁觀,讓伏羲自己去渡過注定的死劫。
這是對兄長最大的愛護和尊重。
伏羲也從這份尊重中,獲得了對自我的肯定。
他是真正的伏羲,而不是媧皇的一段執念。
他抬眸看向虛空中的天罰,幽然道:“周道友,這人族,從今往后便是我和女媧一起創造的。這就是歷史。你是見證者!”
周清點了點頭。
伏羲和女媧一起造人,在他前世神話里,本也有類似的說法。
媧皇到底將造人的功德和伏羲分享了。
并且讓伏羲掌握了主動。
甚至媧皇如今都沒有動太乙鐘的心思。
這不是說太乙鐘沒用。
而是媧皇已經想明白。
伏羲的死劫,唯其自己能渡。
外力所致,終為紅塵虛妄。
媧皇放下了,卻也用另一種方式,彌補了自身的破綻。
如此說來,倒是說不清,李風是在幫媧皇,還是媧皇厲害?
兩者兼而有之吧。
這也讓周清真正意識到道祖級別的交鋒究竟有多么玄妙莫測。
道祖之間的交鋒,可怕不在于斗法,而在于看不見的地方,從過去到未來,從未來再到過去,無時無刻,都在互相下棋,落子……
太乙和佛陀的交鋒,恐怕比他意想中,更加激烈玄妙。
說到底,李風和媧皇之間的因果,絕不可能有太乙和佛陀之間那么大。
當然,伏羲要實打實拿到造人的功德,獨自扛過眼前的天罰,那是必須做到的。
若是渡過去,伏羲便會是道祖之下,極為特殊的存在。
擁有造人功德護佑,只要人族不滅,伏羲跟道祖一樣,其實是不可磨滅的。
要殺死伏羲,就得
殺死所有人族。
而要滅亡整個人族,除非是一切歸于虛無,過去、未來、現在統統消失才行。否則其他道祖,絕對不會坐視不理。
在徹底的超脫之前,道祖們需要人道來支撐自己的道。
何況人族是一個廣泛的概念,而非僅僅是一個種族。
周清此行所獲良多,最大的收獲,甚至不是太乙鐘了,而是認識到了媧皇,進一步認識了李風。
他甚至隱隱覺得,媧皇的決定,也是李風計劃里的一部分。
“到底是媧皇,到底是人王伏羲……”不知名時空,與清秀少年一起窺探此事的紫色身影發出由衷的感慨。
她說完,轉過頭看向身旁的少年,“這也是你早有預料的嗎?”
清秀少年輕輕敲擊自己的眉心,長發披散,隨風飄搖,清逸絕塵的氣息濃郁,卻又自然而然融于宇宙萬物中,沒有絲毫突兀。
他緩緩開口道:“祖師未免太高看我了。道祖的選擇,并非我所能算計。只是媧皇做出這樣的選擇,也不奇怪罷了。”
紫色身影微微一笑:“如果是你,你會怎么做?”
清秀少年啞然失笑:“便如我現在這樣。”
紫色身影默然。
哪怕少年從來都不會后悔自己的選擇,也是必定做出現在的選擇,她還是覺得心痛。
她知道,對方是以眾生相而成道,卻也因為眾生,而執著。
而眾生對少年最大的意義,便是師門的親朋晚輩,以及那幾位故交。
成為道祖之前,少年的路是無比艱難的,成為道祖之后,其路更是艱難。
總而言之,少年的一生,實在是太苦太苦……
但少年自己是不覺得的。
“終有一天,你做的一切,都會是值得的。”
清秀少年目光悠然地落在崖底的幽河之上,隨著波浪起伏,輕聲道:
“師祖,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
他說話間,拉起紫色身影的手,一起跳入幽河里。
紫色身影沒有掙脫,而是與少年,一起墜入這條通向輪回的幽河。
一朵朵浪花,沖擊紫色身影的魂魄。
宛如要將她宿世的記憶沖刷干凈。
紫色身影終究保持住了內心的清醒。
前方不知何時,陡然出現了一座山峰,一個道宗!
命名石碑悄然而立。
青玄二字在其上。
歷經萬古風霜,依舊不曾磨滅。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
“青玄,我歸來了。”
與此同時,紫色身影內心里,也生出一個冷厲的聲音,說著這樣的話。
紫色身影下意識回頭。
她身邊空空如也。
不見少年道人。
但是回首應是殘陽的西方天空,滿是凝結的青霜。
她為紫鈴,其實身體里,還住著另一個人。
那就是……
青霄!
紫鈴青霄,一體同人。
再次踏足青玄的地界,雨雪霏霏而至。
一切沒變,一切又似乎變了。
青玄主峰是太乙,相鄰為伴的是清水祖師開辟的紫府峰。
清水祖師便是太乙道祖的女兒。
時隔不知多少歲月,紫鈴再次踏足紫府峰。
物是人非之感撲面而來。
紫鈴徑自去往紫府峰上的藏經閣。
說是藏經閣,看起來是三層
的尋常小樓,實則青玄一百零八法,皆在其中。
其中更有青玄歷代中,僅次于少年道人的一位老者,看守藏經閣。
只是當紫鈴再次來到藏經閣時,那位她熟悉的老者,早已不在。
藏經閣破敗古舊,里面的一百零八法法意,也杳然不知所蹤。
經閣門前,多了一副紫鈴沒見過的對聯,
“世事一場大夢。”
“人生幾度秋涼。”
一株幽綠的小草,靜默地長在經閣臺階之下,令人心生憐惜,不忍踐踏。
紫鈴不由地看向小草。
忽然之間,破舊的經閣門戶,咯咯作響。
清晨的陽光灑進破敗的經書閣樓。
一個少年走出來,伸著懶腰。
紫鈴先是一怔。
察覺到小草的葉子上,有露珠兒滾動不已,身后陽光披肩,越過她的肩膀,也灑落在少年身上。
她以為的一瞬,竟是漫漫長夜過去。
原來少年沒有離開,只是比她先一步回到了藏經閣。
舊物不在,故人卻在。
這時候,紫鈴心頭是抑制不住的歡喜。
“師祖,請進吧。”
少年伸展懶腰,隨后請紫鈴進藏經閣,隨他一起辦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呢?
那就是重新洗煉青玄一百零八法。
紫鈴負責太虛神策。
而他負責其余,包括另一門幾乎不遜色太虛神策的妙法。
紫鈴瞥到了妙法的名字——大夢心經。
這是原本看守藏經閣老者的功法。
不知為何,紫鈴看到大夢心經時,想到了那株幽幽搖綠的小草,想到了莊周……
締造青玄道宗的祖師元清,曾在太乙道祖座下聽道,太乙道祖曾經便在太乙峰傳道。而太乙與莊周有一段緣法。
同樣,看守藏經閣的師門前輩,也與莊周有一段緣法。
即使與太乙道祖同為道祖的少年,皆與莊周有緣。
莊周是一條紐帶,與青玄前前后后,最出色的存在們,都有聯系。
但是說起來,青玄之中,除了太乙、少年以及藏經閣老者外,怕是再無人見過莊周。
她禁不住懷疑。
莊周因什么而存在呢?
紫鈴心里有個念頭,似乎經閣門前那株幽幽搖綠的小草能給她答案。
她知道那株草不簡單。
但是少年也不說小草到底是什么來歷。
紫鈴也沒有問。
時間不知不覺間來到夜晚,紫鈴變成青霄,來到經閣門外。
冷厲的青霄,沒有紫鈴的柔和,凜冽迫人。
當她半夜三更來到小草旁邊時。
陡然一驚。
因為小草長高了不少,更可怕的是,整座藏經閣,居然化作一座巨大無比的古墳。
青霄不假思索,一劍斬向古墳。
陡然間,古墳破碎。
晨曦破空,灑落在青霄肩頭。
她身上的寒意散去,變回紫鈴。
眼前仍是藏經閣,仍有一株幽幽搖綠的小草。
紫鈴見到與昨日一樣,從經閣里走出的少年,忍不住問道:“藏經閣到底出了什么事,這株草?”
少年道人悠然地看了紫鈴一眼,微微笑道:“師祖,你忍了一天一夜,終于忍不住問我了。”
紫鈴:“能說,你就告訴我,免得我心有掛礙。”
少年瞧著小草,輕聲道:“神君,我家祖師想知
道你是誰呢。”
神君?
紫鈴不禁一怔。
青玄道宗之內,只有一個神君,那就是看守藏經閣的老者。其在青玄道宗內,輩分甚高,在少年道人橫空出世之前,與清水祖師皆為門中最深不可測的存在。
小草搖曳了一下,算是回應。
紫鈴對神君十分敬重,行了一禮。
少年道人:“師祖,咱們繼續吧。”
紫鈴沒有繼續問下去。
她心里猜想,神君和少年,肯定有了不得的大事要辦。
不知道,她能幫上什么忙?
經閣門再度關上。
就在此時,門外幽幽搖綠的小草虛化不少。
青玄之內,無數奇妙的道韻,在少年道人和紫鈴的筆下匯聚,這些道韻匯聚之后,又流向了門外的小草。
小草虛化,宛如夢幻。
卻又神秘地出現在了初古紀元,洪荒時空,首陽山下。
伏羲在一重重天罰下,遍體鱗傷。
媧皇只是在天空旁觀,沒有動手。
其身下,多了一只金色的鳳鳥,乃是其麾下的彩鳳仙子,與洪荒中的羽翼仙、孔宣,皆是鳳祖的后裔。
不過相比之下,孔宣的鳳祖血脈最純,潛力最大。
如今修成五色神光,深得上清看重,神通據傳,已經不在昔日鳳祖之下。
而鳳祖的隕落,傳言是在龍鳳大劫時,與上清和第九道祖的一場爭斗有關。
周清同樣旁觀著。
媧皇都沒插手伏羲渡劫之事。
周清更沒理由插手。
他看得出來,如果沒有外力相助,伏羲這一劫怕是過不去了。
大道不假他人而成,但是要做到這一點,談何容易?
周清實在是不看好伏羲能過得此劫。
他心里還是不想伏羲遭劫的。
可惜沒有插手的機會。
陡然之間,周清心里一突。
諸果之因蠢蠢欲動。
一道熟悉的氣息在周清心海里顯化。
他看向不遠處首陽山下的一條溪流,此時一縷金霞破空落在溪流上,宛如碎金在溪流中起伏。
周清破妄法眼卻沒被這美景吸引住,而是看向溪畔的一株幽綠小草。
伴隨小草出現,虛空變得昏暗不已。
溪流之上浮動的金霞愈發耀眼。
媧皇只是盤膝在彩鳳背上,閉眸不言。
其冷淡的表情,仿佛在說,如果伏羲今天因為任何一絲異常遭劫,她會怪罪今日在場的任何一個存在。
周清知曉伏羲渡劫,到了這一步,怕是許多道祖都關注上了。
事情越來越復雜。
只是這一株小草來此做什么?
轟轟轟!
一道道漆黑如墨的閃電落在伏羲身上,比元始開天神雷還要可怕。
伏羲渾身焦黑,不知用了多久,接下最后一道閃電。
身影跌跌撞撞地踏上虛空,走近媧皇。
一輪明月在天,星辰如水。
彩云也在此時鋪滿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