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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五百:
他見周清破題迅速,還以為言之無物。沒想到人家第一句便明破題目中的“行藏”,暗合題尾的“惟爾”。在陸提學眼里,這破題雖不算驚艷,卻找不出錯漏。
尤其考慮到江州的科舉水平著實不高,能在童生里見到這樣一篇八股文章,分外難得。
陸涯捧著卷子看了又看,心中生出惜才之意,又問周清一些經義的內容,發現周清對經義雖然不熟練,卻頗有見地,只是少年人天真,不免有些話太過想當然,但這放在一個童生身上,并非缺點。
即使再苛刻的老學究,對于這樣的少年,也頂多說一句年輕氣盛罷了。
而且這也說明,周清沒有名師教導,因此對經義沒有系統的學習和理解,才會偶爾冒出幾句奇談怪論。
如此更說明對方是個可造之材。
何況十幾歲的少年,曲解經義太正常了。
莫說十幾歲,便是七老八十曲解經義的也大有人在。
經義的解釋對不對,看的還是身份、地位、名聲。
但是短時間的接觸,還不足以讓陸涯當場收徒,而且他收徒,也不能用收徒的名義。
陸涯問完了話,先讓周清離開。
接著又問了后面交卷的幾個考生,先前和周清聊天,雖然驚嘆,但還不至于讓陸涯有無比強烈收對方為徒的沖動。
可是經過和后面幾個考生的談話,周清的形象在他心中愈發深刻起來。
“出類拔萃!”
陸涯心中再次給周清以極高的評價。
等到王海交卷時,看了看對方那狗爬一樣的字。
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陸涯不由拿王海和周清的對比,怎么看都覺得周清才該是他陸某人的晚輩才對。
他想著廢物也有廢物的價值,王海平日里交了不少狐朋狗友,極為擅長交際。他讓吏員找來周清家的地址,對王海道:“你去和周清認識認識,看看他私下人品才學如何。”
王海自是不敢辜負姑父的囑托。
本來考完就去喝花酒的計劃只能泡湯。
不過要是能說動周清去喝花酒,倒不是不行。
他又不傻,瞧得出周清很有才學,才得了姑父重視。姑父大概是想收人家做弟子,才讓他考察對方人品才學。
這世界上還有比勾欄更能考驗人品才學的地方?
考驗,須得考驗。
這次回家,還能理直氣壯讓母親給他報銷這次花酒的開銷。
至于不找父親。
他那點小算盤,哪里能瞞得過啊。
周清剛準備生火做飯。
見得家里來了不速之客。
他當然記得這家伙叫提學官陸涯姑父的事,周清于是大致猜到對方的來意。
只是……
“王兄想請我去勾欄吃酒聽曲?”周清饒是兩世為人,也沒見過這樣離譜的考察人的方式。
哪有拿去勾欄來考驗年輕人的?
哪個年輕人經得住這樣的考驗?
但周清還是嚴詞拒絕。
“王兄,很抱歉,小可不能去。”
“朋友,這有什么不能去的?這可是風雅之事。你我剛出考場,自當大醉一場,不醉不休!”
朋友是秀才之間的稱呼。
若是秀才對童生,則以小友相稱。
不過王海很自信,他和周清馬上都是秀才了,提前用“朋友”的稱呼沒啥問題。
他要是考不上秀才,這是對姑父的辜負!
至于周清,更不用說了。都在姑父那里留下深刻的印象,還能考不中秀才?
科舉雖然制度嚴謹,可是在道試這一步,提學作為主考官的自由裁量權很大。
當然,陸涯為人清正,不可能“徇私舞弊”,所以王海要是寫不出八股文,絕不會被錄取!
周清指了指父母的靈位,嘆了口氣:“王兄,還請見諒,小可正在守孝期間。”
王海不由石化。
這理由簡直無懈可擊,讓他三寸不爛之舌都無用武之地。
只是姑父讓他考察周清的人品才學,王海也不能無功而返。他心生一計,拱手道:“既然周朋友要守孝,王某便不打擾了,再會。”
“王兄慢走。”
周清送王海到巷子口。
王海離開后,找了平日里相熟的妓女先喝花酒。他打算等喝完酒后,再讓妓女去周清家投宿,看周清能不能守得住童子身。
如果守得住,那當真是正人君子。若是守不住,他也不跟姑父說,只跟周清挑明,往后大家是同道中人,關系更鐵。若是周清往后真能中個舉人進士,王海也能沾沾光。
而且這趟花酒喝得理直氣壯,回去后有姑父背書。
王海一想著光明正大喝花酒,還能理直氣壯回去,心里想想挺美的。
周清用過晚飯,瞧著又開始見底的米缸,搖頭嘆了口氣。這幾日,他每每讀書之后,雖然神清氣爽,但每次讀完書,都消耗很大,需要吃許多糧食才能補充回來。
何況半大小子,餓死老子。
他這具身體正值發育期,原本每日的消耗都不少。
如此一來,包括參加道試的花費,二百二十文錢竟然沒撐過幾日。
先前王海請他去吃花酒,周清自然是有些心動的,如此可以大吃特吃一頓。只是心動歸心動,他如今在孝期,進入了煙花場所,那可是百口莫辯。
光吃粥,加一些菜市買回的青菜葉子,根本不頂餓。
周清強忍著餓意,躺在床上,沒有再默誦科考的內容。
這時明月在天,月光皎潔,如流水般注入窗戶紙爛得七七八八的窗戶。周清披著薄被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著未來,總是睡不著。
而且古人娛樂活動極少,基本是夜晚關燈就上床開始造人,左鄰右舍的隔音也不好。
聽著咯吱咯吱的床板聲、喘息聲、呻吟聲……
哪怕周清看過許多大作,久經考驗,可少年人的身體,血氣方剛,稍一撩撥,便有反應。
他前些日子,剛穿越過來,一開始是理清脈絡,然后是專心科考,渾然忘我,自不覺得有什么異樣。
如今心里一放松,自然開始關注周邊的事。
聽得動靜。
身體生出燥熱。
他現在是吃了上頓沒下頓,自然不會浪費力氣。
周清起來,盤膝打坐。
姿勢并不講究,隨意舒服就好。
打坐可以靜心定神。
周清心里默誦《大學》: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
在默誦這篇儒家經典之作時,周清心里雜亂的念頭開始平息,思緒也不再飄忽不定。
周清恍恍惚惚間,只覺得身體越來越輕,似乎有一種力量牽引著向上,仿佛不停在上升。
漸漸地,來到一個臨界點。
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東西,有輕微的阻力,周清本能地沖破了阻隔。
豁然間。
周清一低頭朝下面一看,一個身影正盤膝坐在床上,正是他的身體。
這是一件很令人震驚的事。
可是周清居然一點情緒都沒有滋生,內心里一派寂寞無表,昏渺徐然。
“夢魘?”
“離魂?”
然后周清被自己身體腦袋的光亮吸引。
一本書出現在“周清”的眼前。
書上浮現了“養生主”三個大字。
周清雙手顫抖不已,渾身早已被汗水打濕,他去取桌子上的碗。手顫顫巍巍,好不容易才從茶壺里倒出一碗涼開水,還灑了不少出來。
喝了一大碗水,身上的顫栗,才慢慢止住。
周清仍是心有余悸。
即使已經經歷了穿越這遭大事。
可是剛剛靈魂出竅,同時“看到”腦海里莫名其妙多出一本書,依舊將周清的世界觀進一步粉碎。
他的靈魂是被那本喚作《養生主》的書攝回身體。
同時周清的身體出現極不舒適的反應,如同大病了一場似的。
“應該是靈魂出竅的緣故。”
即使沒有鏡子,他也肯定自己的臉色必定蒼白無比,很是不好看。
原本他的目標是讀書科舉,走上一條光明的正路。
剛剛的經歷,讓周清心中產生了別樣的想法。
正在這時,周清聽到有人敲門。
“是誰?”
“我是王公子的丫鬟,王公子讓我送一碗湯給公子暖暖身子。”
“王海?”周清不知道王海這是搞什么把戲,收買人心嗎?不過既然是一番好意,他也不好推辭。
周清打開房門一看,乃是一個涂脂抹粉的女子,手中提著一個食盒。
周清正打算接食盒,說些感謝的話。
沒想到那女子二話不說走進屋,將食盒放下,往周清懷里鉆去。
周清哪里能讓她得逞。
雖然剛剛一遭經歷,讓他大病一場,可到底是個男子。情急之下,一下子閃開。
女子直接撲倒在地上。
鼻梁還順勢磕到了一下床沿,一下子酸楚涌上心頭,眼淚鼻涕直流。
“姑娘,請自重。”
女子正準備嚎嚎大哭,對上周清在透進窗戶的月光里的銳利眼神,一下子被震住。周清見狀,不知哪里來的力氣,將女子手抓住,轟了出去,然后緊緊關上房門。
女子罵罵咧咧遠去,周圍鄰居也有人開了門過來詢問。
周清敷衍一下,其他人隨即散去。
他借著透過窗戶的月光,打開食盒。
乃是一碗雞湯,雞肉還不少。
周清已經多日不知肉味了。
自是一陣狼吞虎咽,肉湯下肚,此前那種虛弱感一掃而空,感覺身體里有一股極微弱的熱氣沖向頭頂,轉瞬消失不見。
他不由地想到腦子里的那本書,只是一時間琢磨不透,于是暫時放下。
這時他才有閑暇,想到那女子是王海叫來的,肯定不是什么丫鬟。
“應該是拿美色來考驗我。”
周清猜出王海的用意。
不過送來的雞肉湯倒是解了周清燃眉之急,否則剛才那情況,他指不定明天會大病一場。
以他目前的處境,真要是生了大病,無人照顧,怕是……
周清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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