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仁從符離縣一路追擊趙云追到蘄縣,看似只花了半天多的時間。
但真要對著地圖細細講究,那可是六十里地了。
也就是說,曹仁的軍隊,從清晨出城,走到午后巳時,靠兩條腿走了六十里。在遇到趙云之前,就已經走了三十里。
這也多虧曹仁內線作戰,不用帶輜重補給扎營裝備,只要帶當天兩頓飯的口糧,才能走得如此輕松。
而趙云身邊的部隊都是騎兵,還比曹仁的步兵少走了三十里,雙方的體力消耗差距可就大了。
這種情況下,曹仁在巳時追上步騎合兵后的趙云、想跟他硬碰硬打一仗,趙云要拖過去也就太容易了。
趙云一邊提前派快馬信使通知、讓包圍蘄縣的步兵部隊準備稍稍南撤。放棄四面圍城的計劃、把城北的營寨放棄、把笨重遲緩的重步兵和物資,都轉到城南的營地內。
另一邊,也讓騎兵部隊適時返身騷擾、迂回拉扯,遲滯曹仁的進攻。等曹仁趕到后,趙云依托城北大營稍作抵抗,隨后讓輕步兵放火燒了城北營寨,在騎兵掩護下全部退往城南。
曹仁逐次進攻,花了整個申時和半個酉時,一直到天色黑了下來,才逼著趙云把蘄縣東北兩面的圍城營壘燒掉,全軍退到西南兩面。
這也就是趙云的軍隊才剛到蘄縣一天半,立營未穩,還沒修建起防御工事。否則但凡工事堅固一點,趙云都敢直接依托營壘以逸待勞跟曹仁死磕了。
而曹仁看蘄縣的圍城已經被解除了兩面,天色也黑了,自己也被趙云拖得疲乏了,將士們體力不堪再戰,只好執行備選方案,讓大軍進入蘄縣睡覺,明早養足精神再戰。
三四萬人涌進小小的蘄縣,把這座縣城直接塞得爆滿。房子不夠住,就把百姓臨時趕出來睡露天院子里,把房子全部騰給軍隊住。
好在是農歷七月夏末初秋,天氣也不冷,蘄縣百姓倒也不至于活不下去,只是喂喂蚊子,相比于凍死已經算很好了。
但曹軍占據民房睡覺之余,肯定會滋擾地方。很多百姓家中的存糧、或者偶有不算貧寒的小康農戶家養的下蛋雞,也都被搜刮吃喝一空。
至于有沒有民婦被曹軍侵害,那就無法統計了。
而且,曹仁在進入蘄縣后,還留了一個心眼:他很擔心趙云今晚會摸黑退兵,不給他決戰的機會,就是吊著他消耗他部隊的體力、讓他白白“折返跑”。
所以在入睡之前,他找來部將和幕僚吩咐道:“今夜不可全軍安睡,正好分出小股部隊今夜劫營,務必讓趙云不得安寧,如果趙云想走,也能及時發現。”
滿寵聞言,眉頭一皺,勸諫道:“趙云素來冷靜細致,治軍嚴謹,劫營怕是難以奏效,還會讓將士們白白送命……”
曹仁武斷地一抬手,臉色冷厲:“我當然知道趙云治軍嚴謹、防守周密,我沒指望劫營來破敵。但我眾敵寡,我耗得起!今晚不僅要劫營,還要劫不止一次!大不了每次死傷幾百人又如何?我要趙云全軍一整夜都睡不著、也沒機會偷偷跑。
等到明日一早,我軍在城內睡得安穩、精神飽滿,再與之決戰,趙云必亡!就算他有堅甲利兵又如何?堅甲利兵也救不了體力衰弱沒睡著的疲兵!”
滿寵心中一凜,不敢再說,暗忖曹將軍果然是狠人,不擇手段。
對于擁兵四萬的將領而言,付出一兩波數百人級別的傷亡,換取決戰前夜敵軍睡不好,這個絕對是劃算的。
真要是實現了,明天也確實可以指望曹軍的體能精力優勢、來彌補一大截趙云部的兵器質量優勢。
一切也就這么按照計劃執行下去了,當晚曹軍果然組織了兩次劫營,前半夜子時初刻(11點)劫了一次,后半夜寅時初刻(3點)又劫了一次。
蘄縣城南,趙云的營地內,趙云很早就睡了,一點都不擔心劫營。
他不是沒想到曹仁會劫營,以趙云的謹慎,他早就什么都防著了。
之所以睡得這么安心,是因為這兩年趙云在淮南鎮守地方、不斷操練磨礪兵馬、升級裝備,軍隊的很多配套偵查技術也都升級了,裝備了不少不起眼但絕對好用的小玩意兒。
這些東西,無一例外也都是諸葛兄弟的手筆。
比如,今夜趙云部扎營時,箭塔、樓櫓上的士兵,就在點起火堆照明之余,在火堆背后放了一塊打磨得相對光滑的薄薄銅罩。
這東西,說穿了就跟后世燈具的反光杯一樣,雖然沒有精確計算過內凹拋物面的焦點,反射效率不夠高,但相比于完全沒有反光杯的傳統火炬、篝火,已經要好上太多了。
傳統火炬照明最大的痛點是什么?就是光朝四面八方平均亂射,夜里火把旁邊是最亮的,把哨兵自己照得鮮明無比,遠處摸黑過來偷襲的士兵一看一個準,還能躲在黑暗中放箭偷襲、每每先射殺哨兵。
而遠處是否有敵人,光靠火把根本看不清,尤其從亮的地方看向暗的地方,視野非常差。這也是古代軍隊容易被劫營的一個重要原因,你只能靠派出夜不收、斥候巡邏隊來提前發現敵人,很難靠瞭望解決問題。
而諸葛瑾只要稍稍拿出一星半點后世的光學常識、抄幾個他生活中見過的燈具反光杯概念,大致鍛造打磨一下,也不用精準,先解決有沒有的問題,就足以形成質變。
尤其劉備軍從四五年前,就開始在豫章郡大規模開采江西銅山,銅礦產量每年增長。多出來的銅都拿去鑄錢,就要通貨膨脹了,戰時也買不到什么戰略物資。
既然如此,利用銅比鐵反光性好得多的特性,而且純紅銅材質也軟容易打造塑形,也比鐵不容易生銹黯淡,拿來給軍隊打一些反光杯用于巡哨,就再好不過了。
(注:理論上銀和鋁的反光杯效率更好,但古代沒有電解法煉鋁,銀太貴。銅就夠了,漢朝鏡子也大多是銅鏡。)
子時初刻,被曹仁派來偷襲的部將卞喜,帶著幾百個曹軍精兵死士,剛剛摸到趙云大營外。
他還暗暗竊喜自己躲開了趙云的騎兵巡邏隊、找到了一個巡邏周期的空檔,結果正要往營墻摸、準備放火,居然就覺得眼前一花,好像看到有些不太明顯的光柱在掃來掃去。
只因火把配上反光杯,也遠不如探照燈,所以卞喜也沒多疑,只是稍稍眼花了一下,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但十幾秒后,弩箭的箭雨就朝著他的方向攢射而來,曹軍連忙敗退,卞喜也被一根弩箭亂箭射中,帶來的士卒七七八八多半帶傷,凄凄慘慘退了回去。
寅時的時候,曹軍換了個帶隊部將又換了個方向折騰,結果又是白白死傷了二百多人,幾乎沒有任何戰果。
部將怕受罰,回去之后一邊哭訴失敗,一邊又解釋說趙云全軍戒備、睡覺都是睜著眼,出動了數十倍的兵力提防,所以才不能得手。所以我軍的偷營小隊雖然慘敗,但也嚴重騷擾了敵軍休息。
曹仁當時還在睡覺,也沒有親自第一時間聽取匯報,這些情況只是先匯總給滿寵。
等卯時末,曹仁醒來之后,滿寵才把這些無關緊要的消息報給他——
畢竟滿寵也有心理準備了,知道劫營就該是輸的,也沒必要大驚小怪為這幾百人的死傷打擾他。還是讓曹將軍養足精神,天亮后決戰才更有勝算。
曹仁醒來后聽完匯報,也是不以為意,還很豪氣地擺擺手:“無妨,一次死傷二百人,我還死得起,看來‘讓趙云全軍一夜睡不好’這個目標,已經達到了,今日決戰我軍必勝!”
辰時初刻,天色已亮,曹仁的大軍從蘄縣開東城門陸續出城,城頭強弓硬弩嚴陣以待,以防趙云突然來襲奪門。
三四萬人走了足足兩炷香的工夫,才從城門出盡、在城外列好陣勢。
而趙云也不疾不徐地出營列陣,跟曹仁相峙于城東。
與昨日相比,趙云今天已經有一萬七千人了,一萬一千的步兵,六千的騎兵。曹仁還是四萬人。
但曹仁自忖自己有城墻的保護、全軍睡得精神飽滿體力充足,趙云卻是在并不堅固的臨時營壘中,被劫營搞得提心吊膽,此消彼長之下,還不是我軍必勝?
“趙云匹夫!昨日你以疲兵之計,且戰且走與我消耗,卻不防我入蘄縣安睡一夜、大餉士卒,如今神完氣足與你決戰。你的兵馬卻一夜不得安寧,你還以為你仗著多幾件鐵甲,就有機會么!今日就是伱的死期!”
兩陣對圓之處,曹仁揮刀大罵,曹軍罵陣手也把曹仁的話語遠遠傳遞了出去。
對面趙云聽了卻完全不生氣,冷笑著回應:“曹仁狗賊,你又中了我軍的計了!你且細細問問被殺敗逃回去的劫營潰兵,是不是還沒摸到營墻,在百步以外就被弓弩攢射了!我軍一樣睡得很好,不勞你操心!
而且,云長應該已經從睢水以南繞過取慮縣,逼近垓下了。距離符離,只剩最后一縣的距離——這就是你在蘄縣又睡大覺睡了一整夜的代價。現在,就算你不跟我打,立刻退兵,我也有把握咬住你!到時候,你還沒退回符離,云長就能趕到你的側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