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仁一開始都不相信趙云入境會是沖他來的,所以當他確認這一點后,第一時間自然也不會覺得有必要求援。
戰爭期間,其中一方越是沒想到敵人會做某種選擇,就意味著他越不怕敵人做這種選擇。越說明在他看來,敵人這么選純粹就是頭鐵。
沒錯,劉備軍的總兵力是比曹仁略多,但那也是建立在趙云、關羽兩路一齊并進的前提下的。如果只有趙云一路,人數比曹仁還少,那有什么好怕的?
不過,曹仁終究是穩健型的名將,他始終覺得,趙云不像是這么冒進的人——會不會是趙云跟關羽原本約好了要一起進兵,但因為路途遙遠,而且自己隔在中間,導致敵軍兩邊溝通不暢、沒能掌握好另一路友軍的進度呢?
所以,在做出最終決策前,他還是跟滿寵、呂虔討論了一下這種可能性,滿寵他們也深以為然。
曹仁便決定再忍一兩天,一邊派出快馬信使去蘄縣,勒令蘄縣守將死守到底,還給他派去了少量援軍,反正趙云再強,也不可能在幾天之內攻破蘄縣。另一邊,曹仁又加急派出人去東線搜索,打探關羽進兵的狀況。
一天之后,南線回報趙云的騎兵先鋒已經抵達蘄縣。再過一天,又報趙云的后軍步兵也趕到了蘄縣,并且開始扎營分兵圍城。而趙云的騎兵部隊,還在利用機動優勢,繼續北上破壞。
蘄縣距離符離已經只剩六十里了,這點路程對于騎兵而言是一伸腿就到的,可以說只要曹仁想反擊,他隨時都可以派兵出城,反擊趙云。
當然,趙云的騎兵有速度優勢,打不過可以跑。只有跑到蘄縣之后,跟步兵會師了,后續再想跑就沒那么容易了。
步兵的行軍速度相較于曹軍并沒有優勢,而龍亢到蘄縣、再到符離這一百三四十里路程上,并沒有河流水路可以依托,劉備軍的水軍優勢也無法發揮。
而就在曹仁哨探到南線這一切情況的同時,東線也終于傳回了絕對準確的最新一手軍情。
滿寵這兩天一直在等這個情報,信使到了后,他掃了一眼軍情,就飛奔到曹仁的幕府,緊急向曹仁匯報:
“將軍!你讓打探的東線關羽的動向,已經打探到了。關羽在趙云出兵后兩天,從下相出兵,沿睢水逆流而上,前日抵達睢陵,昨日抵達取慮,隨后分兵包圍取慮,繼續沿睢水推進。
但彭城郡的張將軍(張郃)聽了郭祭酒(郭嘉)的提醒,今年春天就開始在取慮設防部署,提防關羽軍入境。張將軍暗中讓人秘密施工,在取慮縣附近挖掘河床,堆填暗礁,還部署了鐵錐沉于河床之中。
關羽的運兵船和糧船抵達取慮后,即使把取慮縣城團團包圍、確保守軍無法出城破壞,但他的船也無法航行過設障河段,因而進兵受阻!
根據最新情報,關羽的軍隊這幾天停在取慮,似乎要設法疏浚河道,破壞暗礁鐵錐。關羽還鼓舞士氣,說諸葛瑾必有妙法快速破障,不會影響糧道的。”
曹仁聽了這個消息后,終于大喜過望,開始傾向于覺得:趙云孤軍深入、提前深入,并不是誘敵之計,而是他原本和關羽商量好了一起來,但關羽耽誤了!
他連忙拿過地圖,又確認了一下符離、竹邑雙子城周邊的防御地理態勢:關羽在自己的東邊,趙云在自己的南邊,兩地相距自己差不多遠。
但趙云從龍亢到蘄縣再到竹邑這段路,累計一百三十多里,是純陸路,沒有河可以用。
關羽卻不同,關羽是沿著睢水自東向西逆流而上打過來的,曹仁的大本營符離和竹邑也在睢水沿岸。所以關羽如果想的話,他的船可以直接開到曹仁大本營的城外。
這就注定了:關羽和趙云想要夾擊符離,關羽打正面、趙云斷后路,必須保證一個大前提,那就是長期作戰所需的糧食,要由關羽那一路來負責運輸。
趙云可能也就隨身帶了十天最多半個月的行糧,吃完了之后,他必須跟關羽會師,靠關羽的糧食接濟他,否則趙云絕對是后繼乏力的,尤其是后方的龍亢、蘄縣沒有攻破的話,趙云的部隊得打一段時間就退回龍亢進行補給。
這個道理稍微知點兵的人都懂:水運的成本,是陸運的二十分之一,有數量級上的差距。數萬大軍長期作戰的糧食,可能只有最后幾十里能依靠陸運,前面大段大段的路程,就得水運,否則成本扛不住。
古代水運就相當于后世快遞公司的長途物流,無論大卡車還是火車,都是集裝箱級別的運能。而古代陸運只能扮演扮演騎著小電驢的快遞小哥那“最后一公里”的配送服務,兩者完全沒有可比性。
曹仁在確認了關羽推進延誤的原因后,心中也不由升起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為了確保萬全,他對著地圖,最后向滿寵確認了一個問題:“取慮縣那邊,眼下情況如何?張郃的人馬能頂住多久?敵我兩軍各自占據了多少地盤?
趙云眼下又有多少人馬,推進到了蘄縣以北?”
滿寵倒是提前做足了功課,對這些信息如數家珍:“睢陵、取慮縣城都位于睢水南岸,睢陵縣城在我軍手中,眼下剛剛被關羽從東西南三面包圍,而睢水北岸的土地,還在張將軍掌控之下。
這封急報送出之前幾個時辰,關羽剛剛發動了一次北渡睢水、想要控制北岸,以便他施工破障、掃清航道。但是關羽的那支小部隊,被張將軍半渡而擊打退了,折損了約數百人。
關羽軍無法控制北岸的話,航道施工應該會比較緩慢。
而趙云這邊,如今已過去四天,我們已經充分探明,他出兵三萬余人,但甘寧的一萬人因為無法脫離水路,留在了龍亢,負責保護渦水糧道、并沿渦水深入騷擾兩岸。
龍亢縣陸上,趙云又分兵數千協助甘寧圍城。抵達蘄縣后,又以兵萬余圍城,并以全部六千余騎兵繼續北上,騷擾符離、竹邑周邊,破壞我軍據點、搜集糧草。”
曹仁點點頭,對這個結果非常滿意。
別看去年張郃跟著夏侯淵時,連著吃敗仗,現在跟了自己做事,居然反過來小挫了關羽一場!
看來,是妙才兄用人不如自己,沒有發揮出張郃的才干。
總結了全部形勢后,曹仁終于頗有膽略魄力地決斷道:
“趙云如此狂妄,三萬多人入境,還敢這樣分兵!最后到蘄縣只有一萬余人,加上巡邏騷擾的六千騎兵,軍力比剛入境時至少少了一半!
而趙云每日深入我境,行蹤飄忽不定,對于后方戰況和其他各線近況,必然不能及時掌握。關羽那邊進展不利,也沒法通知到趙云,就算派人兜個大圈子通知,他也不知道趙云推進到哪里了!
如此,趙云必不知道自己已經落單了。我意已決,我軍可趁著趙云先到而關羽遲遲未到的這幾天,主動出擊,集中數倍之兵先擊潰趙云!若能殺之那就更好,足以保淮南五年太平!”
滿寵聞言大驚:“將軍不可輕敵啊!去年夏侯將軍攻打關羽時,也有數倍之兵的優勢,當時是五萬余人打關羽兩萬,最后也被擊敗了,折兵近半。
如今我符離、竹邑屯兵,也不過五萬之數,就算趙云手頭只分兵一萬六七千人北上、還分作兩部,但趙云的六千騎兵有迅捷之利,一旦遇到我軍進攻可以立刻退回去、跟蘄縣圍城的敵軍會合。
我軍又不能以符離守軍傾巢而出與之一戰,哪怕只留一萬精兵、剩余靠臨時募集的鄉勇民夫守城,最多也就湊出四萬人,四萬人打一萬六千人,以劉備軍之兵甲犀利,豈能保數日之內必勝?將軍三思啊!”
曹仁堅決地一擺手:“你不必說了!劉備諸將以為我只擅守,殊不知我也擅攻,他們敢輕敵,就要讓他們付出代價!何況今日形勢,與去年怎能比?
去年是妙才深入東海、圍困朐縣月余,頓兵堅城之下,師老兵疲,才被關羽以逸待勞的主力趕來反擊、為糜竺解圍。而且去年妙才的軍隊中,半數以上都是臧霸、孫觀等的瑯琊賊、泰山賊,戰力豈能和朝廷嫡系人馬相比?
如今卻是趙云、關羽主動入侵朝廷州郡,趙云數日之內,深入我境二百里之遠。兵法云:百里而趣利者,可厥上將軍,何況二百里冒進?現在輪到趙云輕敵驕傲,而我軍以逸待勞了。關羽無法趕到,這個時間不會太久,這短短幾天的良機要是不抓住,我們以后會一直后悔的。”
曹仁在徐淮戰場,還是有絕對決定權的。
何況郭嘉現在不在符離,而在彭城張郃那兒,這種時間差的機會轉瞬即逝,曹仁也沒時間再慢吞吞找人跟郭嘉商議了。而且郭嘉在北邊距離戰場更遠,他也不可能全面了解戰局情況、掌握不到第一手資料。
一個靠信息二傳手決策的郭嘉,決策質量未必比第一手的曹仁強——至少曹仁自己是這么認為的。
曹仁一貫堅持一個理念:防御戰也是要先打一場反擊,或者至少確保城外有駐軍、有掎角之勢,能隨時對敵人發起反擊、劫營、騷擾,那才有可能打贏。如果一味籠城死守,那是沒前途的,士氣也鼓不起來。
趁著敵人剛來、軍隊沒到齊,先打趙云一個立足未穩,把軍威立起來,后續就好打了。
懷著這樣的念頭,
次日一早,隨著趙云的騎兵部隊在蘄縣以北、蘄縣和符離之間逡巡破壞、騷擾搜奪糧草,
曹仁的軍隊,也飽餐一頓、精神飽滿地從符離南下阻擊趙云。
上午辰時,在符離以南二十余里、蘄縣以北三十余里的淮北平原上,趙云的六千騎兵,就和曹仁的三四萬主力大軍,迎面相遇了。
當然,趙云這支偏師都是騎兵,肯定有足夠的斥候,也撒出去足夠遠。所以他會和曹仁迎頭撞上,只有一種可能:趙云早就發現了曹仁,而且他沒打算提前跑。
這也算是非常有誠意的雙向奔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