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表
劍搭在盾上,士兵警惕地觀察周遭森林的動靜。
查理身為國王,現在的他像是個被層層保護的十歲孩童,雖然有著極高的身份,可沒有他爺爺查理曼的武力。
畢竟戰場是一種最極端的場合,平日里的查理可以對著諸位貴族發號施令,對小貴族頤指氣使,后者都得躬下身來仰人鼻息。而在戰場上,敵軍不會手下留情,看到一個疑似高級的目標,干脆群起而攻之。
塞金二世和阿克弗雷德是真正的軍事貴族,兩人的故鄉不止森林較多,比利牛斯山的群山峻嶺近在眼前,若論遭遇匪徒襲擊,山區的匪徒可比所謂“巴黎森林匪徒”強多了。兩人的大軍合起來就有一萬之巨,尤其是塞金二世的兵馬,那些黑頭發的巴斯克族裔戰士幾乎都是山民,如何在山林里神出鬼沒做偷襲,他們才是行家——塞金二世的祖爺爺當年差點偷襲查理曼得手。
捋一遍胡須,塞金二世親自觀察周遭的環境,他又派出一些戰士進入林子探查,并沒有發現更多敵情。
“無聊,難道查理被一小撮土匪嚇住了?”塞金二世終止了戒備命令,他的大軍不可能一直賴在大路上,就令已經走得有些腿疼的戰士分散開來,依靠著隨處可見的大樹,坐下來吃些干糧喝些水。
侍從鋪好毯子,摘下頭盔的塞金二世令人打開一只小橡木桶,與他的下屬貴族們湊在一起分享葡萄美酒。
塞金二世是如此從,圖盧茲伯爵阿克弗雷德亦如此。
甚至于連突擊提拔的新勒芒伯爵高茲伯特都非常淡定,到最后僅有查理還在擔驚受怕。
大軍停頓也有一定好處,所有行軍疲憊者都能得到休息。這里畢竟不是條頓堡森林,如果存在大量匪徒,他們若要攻擊早就開始全面下黑手,而非偷襲一次消失無蹤。既然查理的敢戰親信已經騎馬追殺去了,戰士們沒什么可擔憂的。
查理在層層護衛中逐漸振作起來,通過檢查倒斃戰馬上的特殊短粗箭矢,只要瞥一眼就知道那只能是羅斯人的武器。
他掰斷一支沾染馬血的弩箭心煩意亂,不知道留里克到底怎么回事,為何無故偷襲自己。
過了好一陣子,一批騎兵才原路返回。
阿里奧伯特心情復雜地撤回來,看到大路上馬尸還躺在原地,受傷的戰士正坐在路邊休息,沒有看到有人陣亡或受重傷,終于長出一口氣。
然后,看到查理依舊被那些重步兵團團圍住,周圍的普通步兵卻呆傻地張目四望,看到大批騎兵歸來也沒有什么機警反應,剛放松的心情又繃緊了。
就算是這種局面了,查理居然還沒有安排士兵防御,如果回來的騎兵不是友軍,而是意欲沖殺的敵軍,怕不是一次短促的偷襲,就能把查理當場砍死?
自己的君主并非優秀的軍事貴族,更像是一個受盡虐待的男孩,現在得勢之后急于找回面子,骨子里并沒有王者之姿。只可惜,查理的面子也是其他貴族賞賜了,若是沒有查理曼的血統,他什么也不是。
原本覺得拼命效忠查理,可在大業事成后獲得非常豐厚的回報,他已經知道巴黎之戰可悲的真像,現在覺得查理已經無法給予充分的賞賜了。
騎兵通過剛剛的襲擊現場,阿里奧伯特安排人手詢問傷兵的情況。
罷了,他抱著頭盔大步流星地走近依舊被重步兵層層護衛的查理,推開一些戰士,終于看到坐在簡易木凳上一臉木然的君主。
看到自己的愛將平安歸來,查理并沒有什么高興的,那雙手抓住被折斷的羅斯弩箭:“你打探到消息了嗎?為什么是羅斯人的箭。根本不是匪徒,是留里克在偷襲我。”
阿里奧伯特瞥一眼斷箭,面不改色地看著查理的臉:“是匪徒。”
“可這是羅斯人的箭。”驚魂未定的查理現在一肚子仇怨,他抓著已經拆下來的鋌裝箭簇,“就像是長釘插在木桿里,只有羅斯人會這么干!如此短的箭,只有他們有。”
“就是匪徒。”
查理的雙眸顫抖了一番,他想了想:“你在為他們說話?你出了森林到底發生什么事了?快說!”
“是。是巴黎。”
“巴黎如何?!”
“巴黎已經被羅斯人占領了。”
“啊?!”
就是因為見識到了真相,縱使是此生經歷很多起落的阿里奧伯特也被深深震驚。巴黎已經不用攻了,他懸著的心已死,于是現在罕見的淡定。他無可奈何地沉下滄桑的老臉,向自己的國王有些扭捏地說明這個殘酷的事實,乃至一些更瘋狂的事實。
一番簡述,他也顧不得查理的震驚與懊惱,即刻說道:“我與羅斯人的那個光頭將軍交涉過了,他說會立刻通知羅斯王我們到了。大王,您還是快點準備一下,一定要以王者之姿見他。記住,您現在是法蘭克的國王。”
阿里奧伯特最后一語發自肺腑,倒是在查理聽來好似有些許諷刺。
查理也明白自己現在模樣過于狼狽愚蠢,那些真正的強者可以斥責,自己的股肱老臣偏偏這么說,他真的有些生氣。“是讓我召見留里克嗎?”他憋著一口氣,故意反問。
“如果留里克愿意接受您的召見。大王,只要我們的大軍快點走出森林,至少是您來接收他的覲見。”
“哦?若是我慢一步,就是覲見他了?”
阿里奧伯特不作回答,他微笑點頭指明了一切。
反正二十多年來已經吃過太多虧,查理懶得理清襲擊這是誰,姑且就當做匪徒(反正諾曼人骨子里是海盜)扔下斷箭,干脆下令:“我們走出森林,立刻在凡爾賽扎營。”
查理姑且將偷襲視作某種誤會,現在的他不得不接受巴黎被留里克捷足先登一事,原本的一切計劃因此全部推翻,駐扎在凡爾賽平原成了一件很無奈的事情。
他難得強硬了一把,不勞緊張的侍衛扈從,親自抱著鞍具,腳踩馬鐙獨自騎上馬,然后以身作則快速沖出森林……
不過查理的命令不可能迅速通知全軍,當先頭部隊已經站在森林之外的平原荒草地,塞金二世與阿克弗雷德的兵馬還在林子里挪步。
凡是走出森林者都為眼前所見大吃一驚,他們感覺自己像是置身于戰場,這才剛剛走出林子就要與嚴陣以待的羅斯人干一場?
只見那些服裝統一的羅斯步兵組成盾墻,大量騎兵構筑起馬隊,仿佛隨時可以發動沖擊。
在凡爾賽平原西部地區,大量羅斯正規軍士兵聞訊而來,短時間內就湊夠步騎兵力多達兩千之巨。消息在傳遞過程中失真嚴重,很多人都在說有神秘強敵意欲偷襲,戰士們雖然覺得自己的反應倉促了些,大家終究是武裝起來了,任何的強敵休想偷襲得手。
他們的確是抱著打一場的態度聚集,結果注意到那些走出森林的家伙……
誒?會不會是主動背盟、不知神游何處的那個查理?
待在溫泉宮的留里克本無法短時間注意到八公里外的信情況,菲斯克快馬加鞭而來,他沒有耗費太多時間。查理當然會來,如今卻像是蛇一般從森林里鉆出,留里克本想著那家伙作為君主,應該大擺排場浩蕩而來。
留里克再想想看,那小子一生都活在各種大貴族的陰影之下,查理此生還沒有大氣磅礴一次,行為小氣還能理解。
留里克快步走出溫泉宮,他立刻組織信使去河對岸通知友軍來溫泉宮聚集,然后其上馬,令菲斯克做向導,快速去南部看看查理的情況。
也許自己應該留在溫泉宮內靜等那個家伙的拜見,他想了想還是算了。查理不懂治軍,也難以把握貴族間的關系。被大家推舉做了法蘭克王后突然開始講究禮儀,小子有什么軍事實力去支持講究大禮儀呢?
留里克想著還是賣這家伙一個面子,稍微屈尊去見那個遲到者,同時策馬狂奔好好放松一下。
他還未到就已經看到羅斯軍隊旌旗獵獵,突然又生怕自己彪悍的戰士控制不住,把查理的軍隊當敵人砍了。
當羅斯軍見到他們的國王騎著高大的法蘭克馬而來,戰士們爆發出驚人的歡呼聲。
此刻,騎白馬的查理還在他的軍陣前焦躁地徘徊,越來越多的戰士走出森林,他的自信也隨之慢慢提升。
查理聽到了那震耳欲聾的歡呼,意識到留里克一定是到了。“他攻破了巴黎!”一想到這個查理就不禁犯怵。
他耐心地等待,終于看到羅斯騎兵軍陣中讓開一條道路,一位金發的青年勇士騎乘黑馬高傲躍出,戰士的吶喊聲也更加洶涌澎湃。
兩軍現在隔著約莫一百五十米,一邊是大量羅斯旗幟風中獵獵作響,另一邊樹立起一面暗紅配金黃的獅子戰旗。
雙方的王者都屹立在自家陣前,各自的王冠在陽光下爍爍放光。
“大王。”立在留里克身后的菲斯克問道:“遲到者就在前面。不如,讓我做使者,令查理拜見您?”
“不必了。”留里克抬手示意:“我今天心情好。你們誰都不要陪同,我要親自和他談談。”說話,他雙腿猛夾馬腹,已經被馴服的高頭黑馬聽話地踏步向前。
看起來果然是羅斯王親自來拜見?然而查理沒有高興一秒,他完全沒有王者的自傲感,騎在馬上一言不發,只是靜靜看著留里克的魅影越來越近。羅斯王就是個小巨人,反觀自己是個矮個子(查理在囚禁、流離失所中長大確實不高)。羅斯王的妻子、侍妾眾多,子嗣眾多,反觀自己僅有埃蒙特魯德。
羅斯王的大軍真的只聽命于他一人,反觀自己,在奧爾良、勒芒只召集了一些實力堪憂的軍隊,如今還是要考慮同盟貴族的臉色,生怕他們也撤軍。
這樣強大的留里克還算是來拜見嗎?
拜見?不如說是一頭金發怪物帶著不可阻擋的壓迫感襲來,那人像是要奪走一切,也包括自己的胯下白馬。
查理咬緊牙關,還是硬著頭皮驅馬向前。
兩位王者陣前接頭,留里克不可避免的帶著恥笑上下打量著查理。不等眉頭緊鎖的查理開口,他先戲謔十足地問道:“偉大法蘭克國王,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我們說好的聯合攻擊,你去了奧爾良就沒了音訊,怎么巴黎之戰剛剛結束你就來了?你來得太晚了。是故意的嗎?還是因為一些事情耽擱了?”
查理就知道留里克開口就沒好話,他木著臉心情差到極點,憋了一陣子才從牙縫里擠出話來:“因為一些事。”
“是好事嗎?”
“我只是轉道拿回我的領地而已。我也知道會晚些時間抵達巴黎,沒想到你們現在就打贏了。”
留里克油笑了笑:“只是晚來幾天還好,可你明明晚了一個多月。難道一個多月的時間還算短?你可知過去的時間都發生了什么事?”
“不知。”查理已經從老臣嘴里獲悉了基本情況,現在是他明知故問。
“整個紐斯特里亞地區的戰爭已經結束了!蘇瓦松和巴黎全部戰敗,我打贏了所有效忠洛泰爾的大貴族。可惜啊!勝利的光榮與你無關。西部已經無仗可打,你的軍隊不要再想什么擊敗敵人得到戰利品。你可以竊喜了,無仗可打,你的戰士就不會白白送命。”
查理差一點就心理崩潰,他勾著頭斜眼瞟著留里克,盡顯自己的不甘心。公平的說他就是希望巴黎伯爵仗著城市銅墻鐵壁耗得留里克損失巨大,怎料自己驅虎吞狼的妙計破產了,昨日還想則會一句話令巴黎伯爵投降,怎料巴黎伯爵已經躺在墓穴里默默腐爛,他愣在這里好似一個大傻瓜。
反觀留里克有意識昂起下馬,以鼻孔對著查理的額頭,俯視勾著頭的新法蘭克王。
拋開各自身后大軍的陣容強弱不談,僅僅是兩個男人站在這里,孰強孰弱就已經一目了然。
此刻,兩位南方大伯爵就眼前的局勢看得一清二楚,羅斯王說話聲音足夠響亮,也聽得出留里克到底在斥責查理什么。
他們為查理王的呆傻表現過于無語,恨不得替國王挖個土坑勸其鉆進去躲避尷尬。塞金二世與阿克弗雷德湊在一起小聲談了談,總覺得留里克現在就像是大哥訓蠢弟弟,查理就是那個倒霉的蠢人。
據說,當年查理被囚禁時,勝利者洛泰爾就高高在上指著查理的鼻子罵:“朱迪斯是個妖女,你也是個小魔物,你應該去死。”
看來是羅斯王太溫柔了,溫柔到任何臟話都不說。
“嘿,羅斯人也太快了。他們一定拿走了巴黎城的一切金銀。查理許諾我們的好處費……現在估計是拿不出來了。虧我還那么支持他。”塞金二世無奈嘟囔,暗示著自己有可能也學伯納德那般主動撤軍,讓查理的遠征真正潦草結尾。
阿克弗雷德扭過頭來輕聲問來:“你打算如何?繼續支持嗎?”
“當然,除非我的大軍補給被切斷。查理下一步就是去蘭斯,他在巴黎無法給我金銀,若是去了蘭斯還不給我,那就是戲耍我。我就……”塞金二世把極端的話隱去了。
“呵,你該不是打算……自立?”阿克弗雷德笑了笑,“如果情況不利于你,你這個加斯科涅伯爵稱王我能理解?你本來就是王爵。”
聽到這里,塞金二世的眼神不禁迷離起來:“這就要看查理能給我多少好處。反正桑特必須是我的,除此之外我要黃金白銀,還有……我一定要在蘭斯參與一場彌撒。”
“哦?你的信仰有這么忠誠么?”阿克弗雷德笑著反問道。
塞金二世聳聳肩,微笑道:“那可是蘭斯。”
如今兩位大伯爵很清楚自己對查理的重要性,各方貴族名義支持他,只有自己是真的大力出兵到現在。若是己方退了,查理還有多少士兵?其中有戰斗力的可有五百人?
即便巴黎化作匪徒,南方的兩位大貴族也毫無損失。估計留里克已經收拾了帝國派貴族的全部主力,他們意識到這邊已經無仗可打,不如大軍就不做停留。若停留,至多在凡爾賽平原待上兩三天,看一看戰斗后的爛攤子,然后大軍開赴蘭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