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排騎兵被命令慢步前進,后方的騎兵也只能盲目地跟著前人挪步了。
騎兵隊伍過于龐大乃至臃腫,其實他們若是奔馳起來,很可能局部出現踩踏鬧得不可收拾。
也許他們如此的擁擠,就算獲得了進攻命令,短時間內也難以奔馳起來。
再者,伯納德很清楚自己組織的龐大騎兵隊究竟是怎樣貨色。
未經訓練的騎兵大集團沖鋒是非常危險的,所以哪怕撕破臉了,他也并不寄希望于將自己的騎兵全部壓上去與羅斯人硬碰硬。
隨著彼此的距離越來越近,伯納德自己就能看到羅斯人防守嚴密的陣列。
那邊好似憑空出現一堵狹長的墻,仔細看好似是無數馬車平放,可以看到無數的大木輪正對進攻面。
歐塞爾城一邊是滔滔河水一邊是丘陵森林,平坦地帶又有很多小溪,本地區的土壤始終被充分浸潤,以至于很多地方因為過于濕潤連墾荒的價值都沒有。
恰恰是個因素,歐塞爾成附近的采邑村莊,主要分布在城西丘陵森林更西部的低平山坳里,至少那里的小河不至于把土地浸潤成沼澤,可惜大量村莊已經在前些日子被羅斯麥西亞軍聯合搗毀了。其中最大的茹瓦尼村也搖身一變成了聯軍的北部大營。
不少騎兵被迫行進在頗為泥濘的草甸,比起考慮沖殺,還是多擔心一下馬失前蹄。
羅斯軍一方構筑防線,那邊飄揚著無數“圣安德烈十字”旗
,仔細看還有無數長矛樹立,無論怎么看羅斯人都做足了準備。
伯納德憂心忡忡,策馬逼近國王。
“陛下,他們做好了準備。說不定還打算會主動進攻呢?”
“我看他們是在防備我們。”查理說:“再走一陣子我要你全軍駐足。我會親自前去交涉,到時候,你也去。”
“我必須去?很必要嗎?”伯納德還是很不情愿。
“必須去。否則你集合大軍不是白做了?”
雙方距離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感覺兩軍軍陣間隔一千米了,查理終于要求伯納德主動停步,龐大隊伍中午逐漸停下來,五千騎兵最終擠得好似壓縮肉塊,擠在中部的騎兵戰士四面八方都是同伴,這感覺很糟糕。
同時,普通士兵也能看清楚不遠處羅斯軍的情況。
午后的陽光很熱烈,照得所有人的頭盔發燙,連日來的好天氣使得每天下午都令人感覺暫時的燥熱難耐。頭頂的汗水逐漸開始流淌下來,很多阿基坦的戰士摘下頭盔向那邊張望,他們濕漉漉的頭發也迅速被風吹干燥。
只見到處都是反光的所在,他們即看清了木車構成的防線,還看清了防線外還有薄薄的一層鹿砦,所有反光或是士兵的頭盔,或是劍與矛,可以判斷羅斯人完全做好了廝殺準備。
那邊是劍拔弩張,查理坐在馬上深吸一口氣。
他知道羅斯王本人肯定不會屈尊現身,自己也有求于他,彼此的地位其實是
不對等的,所謂第一級的國王,查理決定現在就親自赴約。
他看看身邊聚攏而來的貴族們,毅然地說:“我現在就去,請你們……都跟我來。”
眾人互相看看,塞金二世與阿克弗雷德紛紛痛下決定。
“我跟你走。”
“對。都到這里,無論任何結果,我必須得到一個結果。”
罷了,兩人緊跟在查理身邊。
其他貴族見狀紛紛做出追隨決斷,到最后也逼得伯納德只能硬著頭皮現在就走。
查理這便奮然高舉起那懸掛獅子戰旗的騎矛,雙手舉著它再奮力搖晃數下,然后雙腿猛夾馬腹,驅使戰馬向前走去。
此刻,站在防線之后的留里克與羅斯一方的貴族們,首當其中就看到一位頭戴金冠的人向防線緩慢走來。
“果然是查理。”披上了板甲衣的藍狐站在留里克身邊,他樂呵呵地說道:“他親自來了,戰斗不會打起來。”
“也許吧。下一步……”留里克想了想,估計自己立刻現身也不好。
雷格拉夫一樣站在身邊,留里克拍拍兒子的腦袋:“來者是查理,他身邊的幾位你可認識。”
雷格拉夫張目自己辨別一下:“有一個是伯納德。”
“你確定?就是那個阿基坦最強大的貴族本人?是哪一個?他們戴著頭盔看起來都一樣。”
“那個胡子最茂密的,他為人還不錯。”雷格拉夫脫口而出。他說話也是發自真心,僅就交易糧食的問題上,伯納德交
糧很痛快。
“一個老邁的家伙?我感覺你沒必要高看他。所以那些騎兵……其實大部分都是他的?”
雷格拉夫旋即做出肯定答復。
“好吧。我現在出現還不合適。小子,給你一個嶄露頭角的機會,你騎上馬走出軍陣,就由你代表我先和他們談談。”
“好。”
能被父親指示做事實在是雷格拉夫驕傲的榮幸,他整頓自己的幾個親信,然后騎上馬從木車防線預留的縫隙走出。
副手扛著一面麥西亞王旗,天藍色的麻布縫著亮黃色布條,其實這才是貨真價實的“圣安德烈十字旗”,也是麥西亞王旗。
雷格拉夫自己換上一件偏橙色的罩衣,他倒是想向父親一樣自我準備一頂黃金桂冠,當前是真的沒有財力做這些虛的。
好在自己在波瓦蒂爾可謂狠狠地展示了自身,一時間成為當地的風云人物,當地諸位貴族完全認得自己的臉。
雷格拉夫平靜地策馬湊在,約莫在羅斯軍長弓最大拋射范圍內,與一眾南方大貴族碰面了。
有些很熟悉,有些就頗為陌生。
他這個流亡的年輕君主之名號早已在南方貴族間流傳,畢竟一個有著諾曼血統的麥西亞流亡國王,僅靠一百個傭兵硬是成為統御一方的大貴族,的確帶著一千多名戰士在波瓦蒂爾城下“耀武揚威”,相關事情非常浪漫傳奇。
一番寒暄后,雷格拉夫不慌不忙地說明自己父親的要求。
“可以。”查
理不做反對:“我可以再去你們的營地,就是我身邊的貴族們,有些人擔心羅斯王的品德。”
“是怕我父親耍弄陰謀嗎?”雷格拉夫昂起胸膛,得意洋洋地說道:“如果擔心耍陰謀,任何的事情就不要談了。羅斯不想與南方貴族們開戰,恰恰相反,現在我們所有都反對法蘭克的羅馬皇帝,羅斯不但支持偉大的查理做阿基坦國王,更支持查理成為新的法蘭克國王。羅斯與你們有著相同或相似的目的,沒理由對你們不利。”
大家都聽明白了,此刻的雷格拉夫完全成了羅斯王的嘴替,一個兒子做父親的喉舌自然沒什么問題,就是這小子說話時趾高氣昂的態度很欠揍。就仿佛小子不是阿基坦王國的封臣、不是安茹香農伯爵似的。
雷格拉夫的確是說給除伯納德之外的貴族們,雙方事實上已經劍拔弩張,羅斯王給了洽談的機會,若是不按照那家伙的想法來做,后果不堪設想……
羞刀難入鞘的道理大家也懂,羅斯王現在的確占據道義上的優勢,人家給了解決方案,不照做的話就是逼得羅斯人和勃艮第人聯手開戰了。
眾人對了眼神,干脆跟在查理身后,一個個抱著上墳的心態堵上一把。
由雷格拉夫親自引路,眾貴族謹慎小心地抵達羅斯軍防守嚴密的陣列。
很快好奇心就勝過了恐怖,所有南方的貴族們從未見過這樣的軍隊,他們衣著非
常整齊,配色一致,看起來人人都披著甲衣,很多人看著身材非常魁梧乃至有些肥胖。
貴族們不清楚的是,廣發士兵穿著的是鉚接大量鐵甲片的板甲衣。這種款式的甲衣在巴伐利亞軍隊里已經較為流行了,但羅斯軍的制作工藝更加嫻熟。
板甲衣穿好后就仿佛人套上了龜殼,甲衣可以免疫對軀干的一般性劈砍、穿刺,對鈍器夯打也有一定抗性。再在外身套上一件罩衣對鉚釘遮蓋,乍看上去只覺得人郵費又裝,只有這些資深軍事貴族猜得出緣由。
既然此乃甲衣,哪怕羅斯軍根本就是人人披甲。
且慢!那邊一大群頭頂熊頭的怪物是什么?他們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人人身上長了一整塊鐵!
他們目擊到的整體鍛造的胸板甲已經完全超綱,或者說貴族們見多識廣,偏偏沒見過整體性的鐵甲。他們倒是見過用青銅打造的整體性“肌肉板甲”,它價格昂貴,防御性姑且不論,它完全沒有鎖子甲的舒適性。
雖然鐵匠可以將鐵錠不斷熱鍛成寬大鐵片,那樣做的意義有多大呢?實在太浪費資源了。至多制作出一兩套成為大貴族沉重的玩具,列裝它絕不可能。
羅斯王國恰恰掌握著大鐵礦與高級冶煉技術,又能擺弄一些看似匪夷所思的武裝。
板甲表層鎦一層鋅,由于綽號“亮鉛”的鋅鍍層的存在,使得它們下午熱烈陽光下過于耀眼。
留里克的確不
打算擺弄陰謀,哪怕他知道自己只要出動一群披重甲的刀斧手,輕易就能控制這些愚蠢的南方貴族。他必須考慮國際觀瞻,所謂自己一旦刷無賴,會導致羅斯與勃艮第諸貴勉強定立的盟約快速走向土崩瓦解。
留里克穿上自己最中意的服裝,金發之上戴著那頂黃金桂冠。他被眾多披重甲的狂戰士護衛著,一直等到那些貴族紛紛下馬,開始張目四望之際,自己才在鼓聲、號角聲中大大方方地現身。
站在查理與諸貴的立場上,他們見到那些熊頭鐵衣的士兵們突然排出兩行隊列,一位高壯的金發小巨人大大方方地走出掩護,他衣著華麗英氣非凡,與之呈強烈反差的就是南方諸貴的集體性低矮與胡子拉碴。
胡須彰顯男人的魅力,身為羅斯王,留里克不需要濃密的絡腮大胡子,他刻意修建自己的絡腮胡,胡須留下薄薄一層,如此不僅張揚男子氣概,也是向世人展示他們的國王非常年輕充滿活力。
非凡的氣質就逼得查理以外的南方諸貴連連后退,當眾顯得很狼狽。
直到走近這些受寵若驚的人們,留里克帶著笑意展露雙臂:“諸位阿基坦的貴族們,歡迎你們來到羅斯的軍營。”
他是用拉丁語說的,南方貴族都聽得明白,恰恰如此才令他們非常詫異——究竟從什么時候開始諾曼人也開始學說神圣語言了。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都不知如何打
招呼、是否要對這看似的善意做回應。
不可辯駁的是,他們也被此番的威武雄壯深深震懾住。
在各自封地不可一世的大貴族們此刻都成了無助的小雞,不僅僅因為他們基本是只身進入羅斯的軍陣,更在于所見所聞的大軍超出他們對軍隊的認知了。
諸貴尷尬至極,身為國王的查理挺身而出消弭掉尷尬。
他邁著沉重步伐走近留里克,下意識扶扶王冠像是做某種行為藝術。
他抬起頭凝視留里克的臉,平靜說道:“我把我的手下都帶來了。”
“都是南方的貴族們嗎?”留里克故作審視:“看起來,都是一些老者。”
“他們普遍不夠年輕,但每個人在地方都有實權,可以調動很多兵馬。雖然基于我們的信仰只能迎娶唯一的妻子,不過一個好的女人能生育很多個兒子,他們的妻子都很爭氣。”
“夠了。你其實是在說,他們一定把多個兒子放在了老家。”留里克微微擺手:“知道你在擔心什么。放心,我若是決心下手就不會將王冠還給你們,更不會讓你的貴族們腰旋寶劍順利進入本王的軍陣。你來引路,我今日就要認識認識你的部下。”
一如南方諸貴想好好看看下令襲擊亞琛的惡人,留里克也想看看法蘭克南方的貴族們。
越是大貴族,在文化教育上講究的就越多,他們不是文盲,如此以來留里克與他們也就沒有語言障礙。“教會拉丁
語”是本時代語言上的國際語言,學會了它,留里克甚至可以無障礙的與巴斯克人的大伯爵塞金二世交談。
一番簡單的問候,橫加在留里克這位諾曼王者身上惡名無形間消散了很多,因為如果他是現學現賣的人,至多會上一兩句拉丁語。他不禁很會說話,而且也太會說話了。
盧瓦爾河以南已經是高盧人的汪洋大海,繼續向南逼近比利牛斯山又是巴斯克人的傳統地盤。
留里克對巴斯克人有著別樣的了解,以他的認知,這群人有可能是三萬年前穴居人之克羅馬農人的直系后裔,他們始終高度活躍在比利牛斯山附近。
其族群的后裔不僅僅有巴斯克人,還有伊特魯里亞人,后者干脆構成了黑發拉丁人的主體。
與晚到的印歐移民,諸如日耳曼人、斯拉夫人、凱爾特人、多利安希臘人體貌差異很大。
于是在長相上與高盧人普遍性的高鼻梁式大鼻子形成過于鮮明的差異,再者巴斯克人皮膚像是成熟小麥,他們集體性的頭發偏黑,人人有著較深的眼窩,鼻子相對偏小,嘴唇也薄。
加斯科涅伯爵就是個巴斯克人的土生伯爵,而他擁有的伯爵頭銜也是對現實的無奈妥協。
如果可能的話他應該帶領部眾自己城里一個王國,一如……勃艮第人恢復了他們的王國。
留里克比在場的所有人至少高上半頭,厚實皮靴底沒有對身高做很多的助力,他在自
己的王國也是被公認的小巨人。
他俯瞰所有的貴族,再一眾重甲衛兵的注目下,他饒有興致地站在身材最矮的塞金二世身邊,這令后者有一種發自骨髓的緊張。
“你不用畏懼什么,我知道你根本不是法蘭克人。”留里克流露半絲笑意。
塞金二世抬頭問道:“你?對我有一些了解嗎?”
“對你我了解有限,可我知道你是巴斯克人。你和你的族人不是法蘭克人,也不是高盧人。我聽到過一些說法,你們就像是薩克森人、圖林根人那樣,因為敗給了查理曼才被迫臣服。其實你是一位國王。”
“啊?話語……可不能這么說。”塞金二世不知這金發的羅斯王何故說這些,公平的說羅斯王所言也有些道理。而且這些話說得自己心里非常舒服。
曾經的巴斯克人自發組成了一個公國,或者說Lupos家族大首領借用了在西歐貴族圈子已經爛大街的“普林西普”做名號。彼時大大小小的酋長都用這樣的名號,阿貓阿狗都成第一公民了,一下子弄得該名號不夠高貴。
如果加斯科涅是一個王國,那么自己就是第四代國王,可惜自己的家族連波爾多都拿不下來。
且慢,羅斯王真是毫無目的的提及這些事情?
本身加斯科涅伯國投入這場戰爭就有一些非凡訴求,所有才拼湊出三千人的軍隊。倘若僅僅是應付由伯納德主導的遠征計劃,塞金二世大可
派遣自己的兒子帶上一兩百個精銳騎兵應付,而非此次幾近傾國之力投入遠征。
他留了個心眼,打算找出一個時間與羅斯人談一談可能令人感覺瘋狂的事情。
因為他實在看出來了,懦弱的查理一夜之間變得極度自信,不僅僅因為頭頂王冠失而復得,還在于那家伙找到了一個大靠山——羅斯王。
“他可以,我也可以。羅斯人是諾曼人中的霸主,也許羅斯王可以遏制住一些海盜的騷動,和羅斯王建立好關系,海盜們未來可能不會再襲擊我的海岸。在他們的幫助下,我還能把波爾多拿回來,說不定桑特也拿到了。也許,加斯科涅應該回歸王國,哪怕回歸成公國也好。”塞金二世暗暗下定決心,希望趁這機會將自己的頭銜te,變成Princep,就像自己戰敗前的曾祖父那樣。
因為它確信,這個小查理絕不可能是第二個查理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