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決戰在太陽落山前就全部結束了。
從勃艮第大軍走出大山谷到他們全軍覆沒,前前后后僅有三天而已。
大戰發生之快也完全出乎留里克的預料。
自己明明只是派遣大軍在西部修筑一座堡壘,其存在的意義本來也是作為大軍西進時的物資中轉站,其次才是偵查意義。
站在羅斯軍的視角,大軍抵達梅茨平原到擊敗勃艮第人,前后也就一周的時間。
好在羅斯軍早在冬季時期全軍將士就統一了意志,每一名士兵都清楚新的敵人是勃艮第人,也明白未來必有一些大規模戰斗,自身也可能在決定性戰役中陣亡。
羅斯軍就是抱著決戰的目的而來,也知道戰役總是不期而至。
當大規模戰斗真的爆發,他們也能較為從容的應對。
不過留里克在一定程度上還是失算了。
羅斯王邁著高傲的步伐走進羅斯軍堡壘,他注意到矮墻之中的那些建筑,一切都應證了之前傳回的說法——軍隊利用一處疑似舊法蘭克貴族的宅邸快速修造了堡壘。
大軍完全控制住了局面,留里克本人很快也進入堡壘內。
就在不久前這里喊殺聲震天,當他進入走入堡壘,立刻便看到觸目驚心的一幕。
戰馬、人員的尸體如無數石塊堆疊在一起,其中有夾雜著五花八門的雜物。
「絞肉機!」留里克能想到的就是這個詞。
當他抵達之際,堡壘內的戰士剛剛開始打掃戰場。
他們從
尸體堆里拖出羅斯軍的傷兵,也將己方已經陣亡的兄弟一并拖出。
有的人被勃艮第軍的騎矛刺穿胸膛壯烈陣亡,有的在搏殺中身負重傷失血而死,有的干脆是被敵人倒斃的戰馬壓斷了肋骨在窒息而死……
鮮血已經凝固成一坨又一坨膏狀物,空氣中彌漫著催人嘔吐的腥味。
至少從尸堆里很容易辨別那些陣亡者屬于羅斯軍,一名又一名年輕戰士被拉出來。死者被拉到堡壘內的空處,遂當留里克抵達時,赫然看到一些陣亡戰士已經排成矩陣平躺在較為平整的土地。
他腦袋嗡了一下,再急忙拍拍臉恢復情緒。
大量的傷兵,凡是還能喘氣的都被拉出尸堆,暫且他們安置在一處等待進一步的檢查與救治。
留里克也看到了那些靠著大建筑坐下來休息的傷員,幸虧不少戰士帶著一些可以充當紗布的布條,現在臨時捆住傷兵的胳膊,傷口滲血沾濕了布條,深深痕跡清晰可辨。
在衛兵的護衛下,留里克走近這些傷員。
眾人看到大王來了頓時肅然起敬,凡是能站起身的人哪怕扶著也要站起來,至于傷勢太重的,只能敲打一下胸膛在高舉起右臂,向自己的王行使最高敬意的軍禮。
見得大王親自抵達,所有拉扯尸體的戰士也都停下來。
一雙雙眼睛顫抖得涌出淚花,戰士們太激動了,他們急于向大王匯報自己打贏了數倍于己的強敵。
留里克以相同的
禮節回敬他們,再走近眾多傷兵,半蹲下來親自檢查一些重傷員的情況。
大部分人是四肢受了割傷,也有的明顯已經骨折。
至于受傷更嚴重者,已經紛紛躺在地上陣亡了。陣亡者數目之眾,今日的大戰可謂羅斯軍遠征至今損失最嚴重的一次,死者究竟有多少,也許有兩百人乃至更多。
眼前的一些傷員情況不容樂觀,他們還能坐在墻根行禮僅僅因為還有一口氣。
留里克也明白,有的重傷員就算接受了救治,也可能在兩三天內傷重不治。
當務之急是穩定
全軍的士氣,尤其是針對傷員與陣亡者的善后處理,體現著君主的良心。
留里克深深嘆上一口氣,既然大軍已經取得完勝,堡壘之外的曠野到處是敵人的死尸,暫且就不需要考量敵人的情況慨嘆羅斯的大勝。
他昂下巴,摘下頭盔再把黃金桂冠戴上,此舉只為讓所有人看清楚他們高大似巨人的國王,就站在糜爛似絞肉機的戰場。
他清清嗓子,再大勝宣布:「所有打贏勃艮第軍隊的勇士們!奧丁看到了你們的勇敢,你們都是勇士!」
一句話,激得全軍喊聲震天,很多戰士帶著哭腔吶喊,聲音都變了味。
留里克繼續宣布:「所有犧牲的勇士,他們的靈魂已經去了瓦爾哈拉,他們的骨灰將最終運回國。所有的傷兵,很快你們將回到我軍的后方大營,本王會使用最好的藥品救助你們。」
他也清楚,桀驁不馴的戰士并不像因為一些小傷就被迫錯失未來的新大戰,在勃艮第人宣布戰敗之前,羅斯軍要持續作戰。
哪怕勃艮第人戰敗了,也不意味著羅斯軍的遠征就告一段落。
留里克想了想繼續說:「所有受傷的戰士,我會把你們最終送到科布倫茨修養。那些凡是傷口愈合能繼續揮動鋼劍的人,他將迅速歸隊。」
于是,傷兵們的情緒得以安撫。
傷員總數也較多,如果狠心一些,不少士兵包扎一下還能繼續投入戰斗。只是這樣做了完全體現出一位君主的暴政,凡是從諾夫哥羅德抵達法蘭克腹地的士兵,都經歷了好一番奇幻漂流,讓受傷的戰士快速投入新的大戰再無意義死去,完全是對一名精銳戰士的浪費。
羅斯軍還沒有窮困到要讓傷兵投入殺陣的,再說后方還有不少士兵可以迅速補充上來。
留里克實在知道黑狐的拿騷科布倫茨軍內部的不滿情緒,攻打勃艮第人即能賺取榮譽更能獲得利益,偏偏那群兄弟全力負責大軍后勤,與前線作戰失之交臂。
拿騷軍中有很多善戰老兵,哪怕是出身自拉恩河谷的拿騷村民,在黑狐手里參軍打仗,如今已經鍛煉成了老兵。他們可以補充進人員損失較大的步兵旗隊。
傷兵要首先運回奧恩河口梅茨城的大營,在大營醫治后平安了的傷兵,坐上船只回到科布倫茨。
至于所有陣亡的羅
斯戰士,他們的遺體迅速運到奧恩河口,就在當地進行大規模的火葬。
按理說,戰死士兵能就地掩埋,犧牲者已經得到最大的體面。
大部分情況下,勝利者指揮收殮己方士兵的尸體再統一掩埋,敵人的尸體就曝尸荒野,為禿鷲、烏鴉、狐貍、熊等形形***的動物「處理」。
為何要給敵人收殮尸體?大戰之后的勝利者僅僅是找尋、收殮己方尸體就已經累得半死,何故再管敵人的?
羅斯軍實在有所不同,或者說是否收殮掩埋敵人的死尸,完全在于羅斯軍自身的需求。
當前,大戰之后的羅斯堡壘還要繼續履行它的職責,羅斯軍必須在梅茨城的西部平原建設一座物資中轉站,以便大軍繼續西進、翻越大山進入凡爾登后,確保身后還有一座儲藏有大量物資的基地。
戰場的死尸都要處理,敵軍尸體可以順勢挖坑掩埋。
留里克暫時不管在堡壘外打掃戰場的軍隊,他看到更多的士兵撤回堡壘自發開始打掃戰場搜羅戰利品,這種事是軍隊對戰士們的承諾,現在戰士們在尸體堆里撿到了金錠,自己也不會去管。
堡壘由河流分成兩部分,穿行堡壘的奧恩河上有木橋一座浮橋兩座。戰場擊中在堡壘的北部區域,在南部區域,那里的防御依舊,堡壘的籬笆墻也沒有變化。最關鍵的是南部區域集中了羅斯軍的戰
馬,當前僅有少數騎兵還在看管騎兵隊
的馬匹。
「哼,你們都忘了自己是騎兵?居然像是步兵一般去亂斗了?」
留里克嘖嘖嘴巴,干脆就找尋堡壘內的那座擁有石墻的最大建筑。他走進其中,確認這是個法蘭克舊貴族的宅邸,空蕩蕩的墻壁已經掛上了羅斯旗幟、圓盾與裝飾性的戰斧,可見它早就被改造為了羅斯軍的指揮所。
「斯溫,你干得好啊。」留里克滿意地自言自語,隨即就找到低矮的木椅坐下來。
罷了示意身邊的侍衛:「你們去找尋各旗隊的隊長,命令他們集體來見我。哪怕是受傷了,也立刻來見我。」
眾侍衛皆稱是,迅速在亂糟糟的戰場找尋那些分散開來的旗隊長。
奉命行事的侍衛并不擔心找不到人,因為羅斯王已經抵達,各旗隊長本就想要告知大王本部軍隊的情況。
尤其是立下大功的「豬鼻」斯溫,他高高興興俘虜了勃艮第人的最高指揮官,說不定真是一個王爵級的大貴族,若是將之扭送到大王面前,真是少不了自己的好處。
至于其他扔下武器的勃艮第士兵,基于國王的命令,現在就是完美的抓俘虜時機。
雖說大家也不知抓到俘虜后大王會有什么賞賜,也不知俘虜未來留著有什么用。抓到一名俘虜再扭送個大王,估計也可以得到一點獎賞,眾將士一擁而上,二百余名身體完好的俘虜就被捆了起來。
可憐的「小狼」威爾芬,他被反剪雙臂捆住,嘴
里還塞著不知何人的臭烘烘裹腳布,惡臭的氣味已經逼得他干嘔兩次了。
「快走!馬上帶你見我們的王。」
生怕這小子又主動激怒戰士一心求死,斯溫不得不親自押運者,嘴里更是罵罵咧咧催促。
威爾芬如失了魂一般,他感覺自己真的要被羅斯人親自砍掉腦袋。
逃是不能逃的,看看腳邊的情況,到處是死尸,尸體上插著箭矢與標槍。他再一次回到那由死尸構成的矮墻,如今所謂矮墻增添了更多死尸,因近幾日氣溫一直較高,空氣中在彌漫極重的腥味同時,已經開始彌漫腐爛的惡臭。
看看好好遍地死尸,所有死者留在原地,再過三天時間這片地域必然臭到任何人不敢接近。
再仔細看看蒼天,太陽正噓噓羅山,天空中居然出現很多小黑點。
那是嗅著血腥味和臭味飛過來的烏鴉,會食腐鳥類早就聞著味兒飛過來了,只是攝于人類還在大決戰,它們不敢飛到死尸矮墻處啄食。
開始有旗隊長回到堡壘內部,再陸續走進堡壘指揮所。
凡是回來的旗隊長都在興高采烈匯報自己的見聞,隨著卡爾、阿斯卡德歸來,有關大戰的細節留里克通過這兩位滔滔不絕的描述,很快弄清楚了。
不久,旗隊長們幾乎都回來了。
留里克左看右看就是找不到由他親自任命的「堡壘指揮官」的斯溫。
「斯溫何在?那家伙還在打掃戰場?」
「他呀?」卡爾注意
到大王看向自己,突然想到:「斯溫帶著很多兄弟去堵敵人的潰兵了。一些潰兵被堵在河邊,只怕現在都***掉了吧。」
的確,卡爾和他的下馬騎士沒有攙和最后的圍堵。
留里克聳聳肩,略帶遺憾地嘆言:「我還希望抓一些高貴的俘虜,看來要失敗咯。」
「大王別擔心,也許會有奇跡。」卡爾笑著寬慰,又急不可耐地問道:「我們恐怕殺盡了勃艮第人,他們后續沒兵了。下一步該怎么辦?」
「八字胡」卡爾就差直白諫言「我們應該立刻乘勝追擊」。
留里克對著
笑呵呵的眾人擺擺手:「我知道你們都很著急,你們都先別急。大戰是結束了,戰后的事宜還多著呢。」
指揮所里一片勝利后的快活氛圍。
至于軍隊是損失……哪怕修造了矮墻、插上鹿砦,敵人非要不要命的沖鋒,守軍還是要付出不小代價。羅斯軍蒙受的損失相對于整個大軍而言很有限,至于勃艮第人的損失,當此之時大家都普遍認為,此次大戰所殲滅的就是勃艮第人的主力。
不然呢?卡爾言之鑿鑿,他們連續兩天遭遇敵人龐大騎兵集團的狂沖,以羅斯軍國王的經驗,法蘭克人只有在打決戰時會發動騎兵決死沖鋒,勃艮第人師從法蘭克,他們這么干了豈不是就是賭上一切來決戰。
基于這樣的認知,指揮所里的眾人開始樂觀估計勃艮第人距離宣布戰敗就剩一步之遙了
羅斯軍在確定今年的戰爭計劃時,并沒有將殺盡勃艮第人當做戰略目標。一來羅斯遠征軍不可能有能力在物理上滅亡勃艮第勢力,二來羅斯本來就不能將事情做得太絕,到了可以收手的時候可以放敵人一馬,三來羅斯軍的出戰理由始終是「幫助路德維希打贏內戰」,不管這理由何等的牽強與虛偽,從來不意味著羅斯軍要與勃艮第人死斗到底。
殺盡了勃艮第人主力軍,留里克不禁思考,等自己帶著大軍抵達凡爾登后怕是不會再與勃艮第軍發生大規模戰爭。
勃艮第人肯定仍有一戰之力,只是他們損失數千人,理性而言是要掂量一下繼續戰斗的危害。屆時,留里克愿意做出一些讓步,若是雙方統帥可以在凡爾登簽署一個條約,令勃艮第人宣布對皇帝洛泰爾宣戰,羅斯也可以與勃艮第結盟,繼而再轉道進軍巴黎滅掉最后的「帝國派」貴族。
實際情況呢?
并非留里克與眾旗隊長嚼舌頭談笑所探討的情況。
留里克只約束自己的直屬軍隊,藍狐的哥德堡軍,以及波美拉尼亞盟友、庫爾蘭盟友,以及德米揚斯克騎兵,他們愿意在戰場上隨便搜刮由他們去好了。
自己的承諾是針對所有人的,戰斗結束后大家憑本事搜刮戰利品,除了戰友之間禁止因為搶掠戰利品自相殘殺(發生情況被舉報屬實就剝奪劫掠權),他們搶到什么都可以踹進腰
除非留里克本人額外做出批示,既然現在沒有新的指示,數千人就在戰場上踢踏每一具尸體,給彌留者補刀,再把死尸上所有值錢東西扒掉。
于是,所有尸體短時間內都成了赤足,羅斯聯軍可不會放過任何能穿的鞋子。
終于,走丟的斯溫高高興興回到堡壘。
他親自攥著繩索,牽著一名高貴且年輕的俘虜走進指揮所。與此同時,看清楚堡壘內部一片慘狀的威爾芬,這位年輕人幾乎要瘋了。
威爾芬本就抵觸騎兵軍團決死沖鋒,偏偏就是波圖瓦伯爵執意豁出性命去沖,現在那老家伙求錘得錘估計已經死在亂軍中。
威爾芬現在還是渴求一個配得上自己身份地位的體面死亡,目睹太多死尸,完全沒有顏面想著逃亡。
未來如何都變得沒了意義,現在的他只想見到羅斯王本人,哪怕最終被砍了腦袋,也要看清楚敵人大王的臉,也好讓自己死個明白。
「我回來了。」斯溫高高興興地走進們,他一眼就看到被眾人簇擁的羅斯王留里克。「大王!」他繼續興高采烈嚷嚷道。
「你!斯溫,我還以為你戰死了。」留里克的不悅迅速被快樂取代,再走上前意欲拍拍這翻鼻孔兄弟的肩膀,罷了再與之好好聊聊。
怎料斯溫還獻上一份禮物。
只見斯溫猛一拉繩子,一個年輕人如被牽著的山羊般拉進大門。斯溫再猛地一踢腿
,年輕人整個人普通跪地。
「這是怎么回事?此人是誰?」留里克吃驚疑問的同時,隱隱猜到此人是個貴族。
「他自稱是勃艮第人的國王。嗬,一個年輕的王。大王,世間只有您是年輕又偉大的王。跪著的戰敗者自稱勃艮第王,我覺得不可信。」
「勃艮第王?誰知道呢?也許這小子沒說錯。」留里克吃了一驚,又想想看也的確覺得不可能。他聳聳肩,繼而就伸出靴子,以靴背抵住戰俘的下巴令其抬頭。
終于,兩個年紀相仿的王者,進行了一番完全不對等的對視。
「怎么回事?此人嘴巴里塞了一團布?」留里克問。
「是臭烘烘的裹腳布,哈哈。」笑罷,斯溫親自彎下腰,費了些勁把威爾芬嘴里的破布拔出來。
罷了,只見威爾芬撅著嘴呲著牙,眼神顫抖地低吼:「殺了我。快殺了我。」
「殺了你?我聽得懂你的法蘭克語。你居然命令本王殺了你,你一個俘虜豈敢命令我?」留里克鄙夷地勾頭笑了笑:「聽說你自稱勃艮第的王?奇怪,勃艮第何時有王了?你該不會是愚蠢的僭越者吧。」
「羅斯人,閉上你的烏鴉嘴。我就是勃艮第的王。你殺了我,羅斯人的……酋長。」
威爾芬用了一個粗鄙之詞,該詞匯本來是用于描述布列塔尼半島上的那些統治者。
留里克不太清楚該詞的貶義,從對方齜牙咧嘴的面部來看,他覺得此人還是在故意激怒自己。
「你想死啊
?我偏不殺你。在弄清楚你之前,朕不殺你。不過……你的自稱若是僭越王爵,我會差人閹了你,再拔光你的頭發,放進木籠里示眾,最后餓死。」
「你!你可恥!」
留里克盡顯侮辱詞匯,這下嘴硬的威爾芬氣得想要站起來,哪怕用腦門撞擊也算是反擊了。
可是,威爾芬就是被死死按住,腦袋繼續貼到了地板。
突然間,留里克又把靴子伸過來,逼著俘虜親吻自己的右腳。哪怕俘虜不愿意,事實已經發生。
當前的情況,不管這俘虜是否真的高貴,也許此子真是所謂的「勃艮第王」,那樣的話讓羅斯的勛貴們看到勃艮第王親吻羅斯王的靴子,何其壯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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