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逐漸降臨,漆黑的大地突然亮堂起來。
那是麥西亞聯軍大肆點燃的篝火,黃白色光點連成一片,僅僅是它們存在本身,就是對圖爾城的強力威懾。
城市的南大門與東大門的空地完全被雷格拉夫占領,他的確恪守承諾,勒令自己的軍隊不準騷擾本地人,也呼吁盟友全部保持克制。
本來城東即有威伯特的南特軍營地,現在與麥西亞軍營連成一片。城北是盧瓦爾河,城西干脆是盧瓦爾河與支流謝爾河交匯處。
城南城東是連成片的篝火群,如此環境下,稱呼圖爾城是被全面包圍并不為過。
至少雷格拉夫證明了,只要他想,突然之間就能帶領軍隊把圖爾城圍起來。
就好似家里進了一頭公牛,敢走犟牛很麻煩,暴力驅趕就會引得犟牛橫沖直撞。無奈的房主似乎只能靜靜等候它自行離開。
雷格拉夫的背后是阿基坦國王查理,城外軍隊掌握一面查理曼戰旗,圖爾一方任何的主動驅趕行為,都可以被解釋為對查理、對查理曼的不敬。
羅貝爾毫無辦法,他這個外來戶繼任圖爾伯爵,其法理權是受制于人的。
如果僅僅因為是老伯爵雨果三世的女婿,就可以繼任圖爾伯爵,那么同位雨果三世女婿的「羅馬皇帝」洛泰爾,他一樣有資格繼任圖爾。再說,洛泰爾是皇帝,是全法蘭克的合法國王。
圖爾伯國等大量貴族反對皇帝公然開戰,洛泰爾理
所當然不可能承認羅貝爾繼任圖爾,甚至已經過世的雨果四世,那個男孩的圖爾爵位一樣被洛泰爾宣布取消。
被圍困在斯特拉斯堡的皇帝洛泰爾,他手握一支重兵卻遲遲不敢與他的三弟「德意志人」路德維希打一場決定命運的決戰。
時局把洛泰爾逼得沒有后路可走,他還是不敢冒險決戰,索性以一副烏龜姿態拒絕決戰。
他希望拖延時間令自己的被動局面有所改變,還拿出自己合法皇帝的威嚴,宣布各路反對自己的貴族,其爵位全部非法。又聲稱,只要繼續效忠取消爵位一事一筆勾銷。
他以為這是一種釜底抽薪的妙計,不料卻把大量貴族,尤其是阿基坦、圖盧茲貴族推到對立面,哪怕是搖擺不定者,這下都跟著「禿頭」查理跑了。
只有「禿頭」查理能承認羅貝爾的爵位合法,所以羅貝爾現在雖然擁有大兵,面對查理惡意緩慢拆分圖爾伯國一事,他也只能咬碎牙齒咽進肚子。
也就只能忍著怒火,眼睜睜的看著雷格拉夫那小子指揮大軍在夜里繼續耀武揚威了。
畢竟雷格拉夫擺開的篝火陣規模巨大,他命令部下合計點了一千攤篝火,為此附近的樹林被狠狠砍伐一番。
被盜砍樹木不是什么損失,羅貝爾很清楚羅斯人的那一套訛詐套路,譬如一千人的軍隊點上五百攤篝火,就仿佛有五千到六千人駐扎,不懂內情的軍隊見敵人是此情
況都要嚇死了。
羅貝爾親眼估測了對方的兵力實力,所以今夜看到的篝火陣,他覺得這就是武力威懾——暗示著麥西亞軍可以動員一萬人。
無論羅貝爾如何估測情況,他能意識到城中居民的恐懼。
過去從未出現這種事情,居然有一支大軍如同示威一般將圖爾城團團圍住。
幸好,這只是示威。
另一方面,行動已經整整兩天的麥西亞聯軍,他們剛剛卸下一些必要的生活物資后,就是挖坑、埋灶與點火。除卻大量故意嚇唬人的篝火堆,留著灶坑的火堆,烈火煮沸河水,很快煮熟的麥子散發令人垂涎的麥香。
在過去的一段日子,被迫駐扎在城東的南特軍隊,他們得不到任何來自圖爾城的物資支援。
鑒于手頭的物資有限,威伯特無法許可自己人大快朵頤。
南特軍在與主力軍會和之前都要省吃儉用。
由于不能細節附近的村子,威伯特就派遣部下那些銀幣、銅幣去村莊換取一些農產品。起初農民非常恐懼,由于南特騎兵真的拿出了現金,彼此也就真的進行了交易。
農民任何時候都需要現金,更需要有人能買走他們的富余農產品。因為他們只是農民,除了種地的本事外幾乎就是庸才。新伯爵羅貝爾當年帶著一千磅銀幣抵達圖爾,那筆巨款迅速支出以流落民間,然而得到好處的是廣大下級騎士、扈從,以及能提供諸如打鐵、裁縫、皮革制
作服務的工匠。
普通農民沒有分得太多好處,卻因為突然間的「輸入型通貨膨脹」,使得五花八門的生活用品漲價,變相顯得出售的商品糧價格下降。
農民不知道那是什么原因導致的,只知道生活變得更艱難了。
南特軍隊樂意掏錢購買,農民就不必繳納過橋費、入城費去圖爾城的市場兜售,能與南特軍隊正常交易,農民能額外得到利益。
于是,南特軍通過購物獲得了一定的食物補給,此事也是圖爾伯爵默許的。
威伯特手握一支規模不算小的披甲軍隊,他看似可以大搖大擺的去最近的山林里狩獵,奈何圖爾伯爵一樣帶兵在那里打獵。圖爾騎兵的存在就仿佛防著南特軍似的,逼得威伯特就只能如呆瓜一般待在營地不動。
南特軍沒有迎來阿基坦國王的主力大軍,真是天使開眼,居然與實力已經非常強大的兄弟戰友會師了。
篝火劈啪作響,貴族們湊在一起,人人懷里捧著一小陶甕,里面盛滿了煮熟的燕麥。
煮麥中里加了一小塊黃油,還放了鹽、歐芹碎做調料。
由圣皮埃爾修道院提供的加了芫荽子的麥酒,一直作為特別軍需裝在馬車上,現在大軍駐扎圖爾成為,戰士們自然要享受一下。
每個百人隊分享一木桶的啤酒,落實到士兵處,每人就只能喝到一小杯。
這就足夠了。喝得太多人必暈,影響未來的行動。人人只喝一點可謂公平
,一小杯口味復雜美妙的飲料,也是為漫長行軍的枯燥乏味的調劑。
麥西亞聯軍還沒有設計出專門的后勤部隊,出于本地人的習慣,帶著諸如廚娘等女子出征,一來是晦氣,二來也有損當事女子的榮譽。于是,這支聯軍清一色是能打仗的男子,雷格拉夫作為最高軍事統帥,他居然就是全軍最年輕者。
全軍人員都可以打仗,所有后勤物資押運問題也都有戰士們自己負責。
聯軍完全是帶著糧倉遠征,這種事實在令威伯特詫異,倒是木杯中的清甜濃香的芫荽子麥酒,令他感覺現在的微妙感受,人間天堂也不過如此。
要知道,去年和這小兄弟并肩作戰時,彼此的境遇都還是寒酸的,非得是合伙劫掠了奧爾良的村莊,大家才變得富余了些。
怎么才過了大半年,雷格拉夫的臉龐變得成熟了些,嘴唇下巴的金色絨毛也變得粗壯。雷格拉夫愈發像是成年男子,他麾下的軍隊似乎也太「肥碩」了。
威伯特實在想不出很好的詞匯描述現在的情況。
他喝得微醺,又被篝火烤得渾身暖和,以一種極為閑適的姿態嘟囔道:「想不到你這里有吃不完的麥子、喝不完的好酒。難道我們未來作戰時期,每天都能過得這么說舒服?」
雷格拉夫頭腦很清醒,他盤腿而坐晃蕩著身子,一樣很閑適的回應:「你猜的很對,為了今年的大戰,我準備了足夠兩千人吃
上半年的糧食。」
「這么多?!」
「當然。
我從阿基坦買了二百萬磅麥子,又意外的從安茹南部得到了七十萬磅。如果算上我從香農籌集的,從安茹城附近籌集的,我手里真的有三百萬磅糧食。」雷格拉夫侃侃而談道。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這么多豈止我們吃半年?」
「也許我高估了我們的胃口。」雷格拉夫聳聳肩:「這都是我父親教給我。叫做什么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只要軍隊任何時候手握一筆充分的軍糧,就能將戰爭一直進行下去。」
「是羅斯王嗎?啊,我真想見見他。」
「也許,未來你就有機會了。」
糧食不是無中生有,就算已經手握三百萬磅糧食,將它們運抵前線依舊是技術活兒。能帶著大糧倉同時進軍,非常考驗麥西亞軍的能力。
因為雷格拉夫從來不是武夫,羅斯王珠玉在前,自己是在追尋著父王的腳步做好一個王。身為國王要考慮的事情很多,率部帶頭沖鋒,那是昔日羅斯部落酋長、自己的爺爺奧托才干的事。
身為國王需要退居幕后總攬大局,帶頭沖鋒者自有合適的將領。
威伯特帶著三百精銳加盟,似乎意味著聯軍的實力更強了。實則是統帥需要安頓好這三百兵馬,全軍戰馬要養得膘肥體壯、士兵要吃好喝好,否則就是一群空有人數的烏合之眾。
趁著機會,雷格拉夫面對威伯特談及自己過去數月的經歷,
對阿基坦諸貴族也提及獨到的評價,令威伯特對素未謀面的南方諸貴族有了有別以往的認知。
因為在雷格拉夫看來,阿基坦最大伯爵伯納德,他的野心與圖爾的羅貝爾是一個級別的。伯納德要統治整個阿基坦和圖盧茲,羅貝爾想統治包括巴黎在內的整個紐斯特里亞。
這兩位都明顯有意染指王爵,如此瘋狂的野心當事人固然不會承認,諸多大貴族可不傻,那種稱王稱霸的趨勢誰能看不出來呢。
雷格拉夫有比之年輕不相配的成熟,或是因為高人指點,或是因為在戰場上悟出的道理。比之這位老弟,威伯特覺得自己還是太單純了。
「下一步你計劃如何?我們如何進軍?」趁著頭腦還算清醒,威伯特問道。
「我要過河。」
「過河是么……」
「對。就從去年我們的森林營地過河。」
「哦……啊?!」突然間,威伯特一個機靈,他猛地定定神,探著腦袋問道:「我們怎么過河?去年我們兵少,坐著你的船就直接過河了。難道說……」
「看來你已經猜到了。」雷格拉夫意味深長地笑著說:「所以我要等待我的龐大船隊。兄弟,奧爾良伯爵現在已經是我們的盟友了。」
「是。這件事我知道,可是……他可信么?」
「可信與否,我們的三千大軍兵臨城下,威廉只要不傻,就必須出城笑臉相迎。還有!去年我們劫掠他村長的事情,我敢說威
廉完全不會提及。」
「他慫?」
「他必須慫,而且還要拿出一些糧食資源滿足我們的需求。否則……」雷格拉夫沒有再說下去。
威伯特點點頭:「我基本明白了。兄弟,你這是在冒險,你要抄近道攻擊歐塞爾。真是太冒險了,哈哈,我喜歡。」
于是,加入聯軍的南特軍,與雷格拉夫等人達成共識。
聯軍的確籌集到了總計達到三百萬磅規模的多種谷物,雷格拉夫此番行動,車馬疊加船舶運輸,運了全部糧食的一半。
負責水路運輸的布魯諾與老阿里克,他們沿著埃維納河浩浩蕩蕩漂向下游,期間的確進需要控制船舵就好。
然而船隊進入寬闊的盧瓦爾河后,不可避免的遇到逆水行舟的問
每一條長船身后拖曳連成串的小型駁船。
小船塞滿了物資,大船則在船中脊堆著滿是糧食的麻袋。
七條長船上的人們一方面要奮力劃槳以克服水流,還有揚帆借助風力輔助前進。
自從降雨結束后,大地始終掛著溫潤的南風。盧瓦爾河在圖爾城附近河段,河道微微向西北延伸,如此河道走向有利于船只降下巨大衡帆,以折線形施展逆水行舟。
隊首的長船頻繁走折線,身后的一串駁船被動搖擺。全部的七個船隊自進入盧瓦爾河后不得不頻繁進行神龍擺尾,就仿佛七條水蛇在河道里在扭曲中不斷前進。
較為糟糕的內河航行狀況,逼得船上人員成為
劃船高手,絕大多數人根本就不是諾曼人,也被現實逼成了「黑褐色頭發的諾曼人」。
終于,在陸路部隊出發后第三天的下午,久違的船隊終于抵達圖爾城的北側。
由于河岸處已經留有人員站崗,七支船隊看到那飄揚的麥西亞王旗,就明白此處是臨時靠岸的保底。
船隊才不會在圖爾城的碼頭靠岸,一來大家都不喜歡新伯爵羅貝爾,二來那個碼頭完全沒有實力收留這支船隊。
或者說亟待進軍的奧爾良城,它的城外碼頭早就被破壞了,倘若那碼頭還存在,依舊無法滿足船隊靠岸需求。
維京長船對于靠岸停泊的需求也很簡單,船只只要能挑選一個松軟地沖上去半擱淺就好,接著就是在土地里砸上木樁,將纜繩捆住以固定船只即可。
介于麥西亞聯軍所駐扎之地距離主航道也很近,見船隊浩浩蕩蕩抵達,一眾騎兵帶著更多的麥西亞旗幟風馳電掣般抵達圖爾城東北方面的河畔荒草地。
船隊如同七條蛇,蛇頭已經半擱淺,先行下船的人已經在砸木樁以固定大船,也有人開始牽引纜繩,將隊伍后方的載物駁船拖曳到岸邊。
隨著騎兵的抵達,更強力的戰馬取代人力,短時間內所有船只停泊靠岸。
至此,麥西亞聯軍終于完成它的最終形態。
布魯諾一樣與南特的威伯特以兄弟相稱,拜彼此并肩作戰的過往,布魯諾還未與南特伯爵蘭伯特二世本
人見面,就已經承諾未來的薩克森公國與南特伯國保持友好關系。
形形***的貴族、軍官聚集在圖爾城外,他們點燃更多的篝火,如今連河畔抵達也是燈火輝煌。
聯軍干脆舉行起一場宴會,即便是索羅涅楓丹村的那些獵人出身的士兵,也被一視同仁的發了一大碗加了鹽的麥粥。
手握巨量糧食就是可以大快朵頤,雷格拉夫還奢侈到給拉車的毛驢也飼喂麥子。
城外在舉行盛會,陣陣麥香隨風彌漫到圖爾城。
羅貝爾還是老樣子,命令手下堅守城門,由呵斥有意外出和雷格拉夫談談的妻子艾德萊德禁止出城。
不止是妻子,連圖爾主教也禁止出城。
看起來圖爾城一副堅守的姿態,看似羅貝爾非常倔強。他其實已經很自卑,為何自己沒有能力召集如此規模的軍隊?濃郁的麥香與烤魚特有的焦香不會騙人,雷格拉夫現在不僅有重兵,手里糧食也非常充沛。
不作出回應或許就是最好的回應。
同樣,雷格拉夫現在也不想和羅貝爾再有什么糾纏,圖爾城大門緊閉真是再好不過。
大家大宴一場,唯獨今晚不能痛飲麥酒。
按照計劃,既然船隊已經抵達,聯軍必須恢復水路并進的姿態,接著便是沿著盧瓦爾河的濱河荒草地逆流而上,直到抵達索羅涅森林北部的濱河的、與奧爾良城隔河相望的舊營地。
新的一天,自陽光驅
散晨霧,已經將扎營所用細
軟全部扔上馬車的聯軍,陸續集合起來等待出發命令。
已經駐扎有段日子的南特軍隊,這番拆了全部的帳篷,放棄空蕩蕩的木棚,威伯特整理了物資,一樣等待雷格拉夫下達出發令。
諸貴族已經達成共識,雷格拉夫雖年輕,手里有著聯軍中最多軍隊。年輕不是問題,并非傳說的奧古斯都,也奪得羅馬帝國大權時也只是一個少年。
南特軍、埃羅圖斯都愿意聽從雷格拉夫的指揮,并樂意將騎兵與步兵進行拆分。
南特與埃羅圖斯的步兵作為兩支步兵旗隊存在。他們不會用于正面戰斗,恰恰因為這些步兵的披甲率非常高,作為戰術預備隊再合適不過。
試想當四支長矛旗隊與敵人步兵酣戰淋漓,交戰雙方逐漸疲憊,這時候己方數百名披甲重步兵從一側殺出,定然打得敵人大敗虧輸。
至于規模變得更大的騎兵,雷格拉夫另有安排。
朝陽中,三千戰士開始排隊,伴隨著船隊,聯軍在河畔處構建起水陸并進的大軍,他們全體面向朝陽。站在城墻上焦急等待局面變化的圖爾守軍,一個個都在祈禱這群家伙趕緊離開。
終于,隨著牛角號愚銅號大作,急不可耐的戰士們終于奉命邁步。
一時間旌旗飄揚,今日南風略大,溫柔的風令人感覺非常舒適。南風橫掃河面,七條長船解開全部束縛,它們的巨槳在河面翻飛,再牽引后方一長串的駁船,又借
風勢行動。
聯軍將士的身影漸漸模糊,直到漸漸隱匿于城東的山丘森林中——他們向著索羅涅森林頭也不回的進軍了。
對此,直到看到麥西亞軍的身影徹底變得模糊直指消失,站在城頭的羅貝爾才終于長出一口氣,「很好,現在我們可以打開城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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