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一支小型船隊帶著大量掠自法蘭克的財寶順利抵達哥德堡。
已經化名為「烏鶇」特來西亞的公主吉斯拉,經過漫長又痛苦的航行,終于挨到了這個諾曼人的港口。
她對北方世界一無所知,除了知道石勒蘇益格長城之北都是丹麥人,其他再無知曉。
據說那里有一片廣袤的海域,一片廣袤的大地,是北方諸神庇佑的地方,也是所有野蠻人的老家。
「野蠻?我也是個野蠻的女人吧。」
她挺喜歡自己的化名。烏鶇,一種北方靈動的小鳥,鳥兒雖小卻不畏嚴寒,當世界被冰雪覆蓋它依舊能堅韌地活動。
曾經的吉斯拉已經死了!
現在只有「烏鶇」特來西亞。
想要讓自己接受這一切著實有些難,再看著并不年輕的哥德堡伯爵藍狐,她的心情更加復雜。
她因割掉了長卷發,如今換掉法蘭克式長袍,換上羅斯女貴族款式的更為干練乃至還有修身的衣袍,乍一看去頗像是秀氣的男性戰士。
由于氣候愈發寒冷,她戴起狐皮帽子與熊皮大衣,裝扮得就像是羅斯貴族。
艦隊雖小,領航的也是一艘風帆巡洋艦,大船引領兩條武裝貨船,以蠻橫之姿態進入丹麥海峽,在拐入海峽深處的哥德堡。
船只嫻熟避開暗礁區,逆著北風沖入約塔河口。
「拋錨!就是現在。」站在船艏的藍狐扶著船舷欄桿大吼。
鐵錨砸入海中,不久船只就牢牢固定在海面。三艘船皆如此,接著便是釋放小船準備登陸的舉措。
當然,在此海域游弋撈魚的船只紛紛靠攏而來,他們看到了大船與飄揚的羅斯旗幟,毫不猶豫相信這一定是遠征法蘭克的軍隊。
至于怎么才回來三條船?一定因為這三船只是運輸戰利品的!它們屬于伯爵藍狐。
藍狐雖是伯爵,目前對自己的哥德堡伯國完全是一種放任自流的管理方式。當地人還是過著日常的生活,因為羅斯王國的擴張使得給了大家出海冒險的巨大機會,一批人已經離開老家、劃著船干脆就在來茵河入海口區域過冬,如非必要已經懶得再回老家。
伯國的人口有所減少,哥德堡依舊有著強大的生命力。
烏鶇靜靜站在甲板,她依舊披著厚實皮衣,奈何吐息已經有著厚重霧氣——這里已經很冷了。
眼前就是名為哥德堡的城市,放眼望去這是濱河而建的大定居點,到處的游弋的船只,岸上也安置了不少船。房舍幾乎都是木質的,怎么看都是簡陋至極,簡直就是巨型的農村,與整潔毫無關系。
這與藍狐所言的有出入,不是說羅斯的城市盡是整潔的所在嗎?
「吉斯拉。該下船了。」藍狐隨口以拉丁語喊一嗓子。
「叫我烏鶇。」女孩勐回頭,以犀利的眼神回敬之。
「好吧。烏鶇,至少你也不該用鷹般的眼神瞪我。如你所見,這里就是我的城市,我們要先在這里住上幾日。」
「以諾曼人的方式度日么?」她問。
「當然。你……已經是諾曼人了。」
「好吧。」說罷,烏鶇拋下大衣,直面這北方的寒冷。她繃著嘴巴,在諾曼戰士的指引下親自攀爬起繩梯,逐漸進入在海波里蕩漾的長船處。
相比于笨拙的她,藍狐的下船實在輕巧。他已經減肥成功,如今體型基本保持穩定,就是那一張胖墩墩的圓臉實在不好再減下去。倒是這樣的圓臉少了犀利多了圓滑,與傳說中兇蠻的諾曼海盜行到的確不服。
這張難以減肥的圓臉簡直成了藍狐的標致,圍觀而來的漁民都認識他,在獲悉大人帶回了一批戰利品,這便爭先恐后幫
助卸貨,順手還能得到一些好處費。
要如何收攏人心呢?最佳手段就是將這些戰利品的一大部分給人民,即便這部分戰利品已經是藍狐的私人財產了。
相比于得到金銀,它當然是越多越好。對于普通農民,尤其現在面臨過冬問題,大家更需要得到大量的糧食。
藍狐的做法頗為務實,他用掠奪的財物在烏得勒支換了一批糧食。如此來茵河入海口的那些下級貴族,舉家移民的尼德蘭伯國拿騷家族,當地教會,他們得到了硬通貨的金銀(管他金銀是否是贓款)好好學習交出糧食。
兩艘武裝貨船很大程度成了運糧船,另有大量掠自法蘭克民間的生活用品,甚至是昔日染血、清洗過還能繼續用的舊衣服。
它們都是藍狐賜予臣民的戰利品,而最貴重的、已經將獻給羅斯王的戰利品,盡在自己做旗艦的風帆巡洋艦上。
一艘又一艘漁船運著無數滿登登的麻布口袋回到碼頭,當口袋在碼頭打開,頓時引起全城轟動!
燕麥和黑麥,即便是這種比較差的谷物,在哥德堡也是珍貴的,但它運抵的數量太多了,頃刻間擊垮了這些沒啥見識的漁民的認知。
藍狐屹立在一艘長船,烏鶇瞬間又想起在海上顛簸吐得昏天黑地的痛苦,她左手傷口尚未拆線,而今為白布捆著,唯有右手死死抓住藍狐的衣袖。
她估計自己未來是要做伯爵夫人了,只是住在這樣潦草的港口城市真的有些痛苦。
但自己即便改名換姓,到底也有著查理曼的血脈,這是自己不能抹殺的事實。
自己必須保持著高貴,這便堅決站在藍狐身邊,在波動的船上保持平衡。
船只靠岸,遠征大半年的藍狐終于回到了北方老家、回到了自己的封地。
廣大民眾很想知道法蘭克世界到底發生了什么,也急切關心在碼頭堆積如山的糧食。
被冊封的男爵全在帶兵打仗,他們依舊待在來茵河口,已經決定了與當地的羅斯王國駐軍一起過冬。
藍狐本作為遠征軍的全權大將,而今職務暫且委派給了常備軍第一步兵旗隊的老將格倫德。有這個老家伙鎮場子,當地又有結盟了的尼德蘭伯國與弗蘭德斯伯國,藍狐并不擔心出岔子。
他完全可以一路航行直抵新羅斯堡的。
這番在哥德堡逗留,除了犒勞老家的臣民,也是對他們進行巨大的精神誘惑。
「難道,你們不希望親自動手去法蘭克搶錢搶糧么?」
起初,組織人員遠征法蘭克就是巨大的冒險,彼時參軍者都是自愿的,這些男人好勇斗狠又貧窮,除了這條命外幾乎一無所有,對娶媳婦完全是不切實際的奢望。去遠征法蘭克很可能被當地強大的軍隊碾壓,即便如此也要搏命求財富,因為他們發現自己只有這個翻身的機會。
事實是他們的確發了財,部分人還搶到了女人當媳婦。
尤其是一路逆行來茵河抵達拿騷的那些人,其中就有徹底與故鄉做切割的哥德堡的約塔蘭人,這種人搖身一變成了貴族,甚至他們擄來的女人明年就該生孩子了。
各個村子的話事人聞風齊聚在哥德堡,大家坐進修造好的全新大長屋里。這里鋪設著厚實的皮毯子,人們可以直接落座,直到現在烏鶇終于感受到了整潔。
她就坐在藍狐旁邊,由于其穿著好似男裝,看起來就是藍狐身邊的年輕侍衛罷了。
面對這些村莊的話事人藍狐并不做解釋。
從拿騷帶回的葡萄酒與大伙兒分享,它是低度數甜酒,就意味著它的總糖含量極高。
若不用蒸餾技術處理,拿騷、科布倫茨、美因茨,乃至整個巴登地區所釀的葡萄酒,就是濃縮的山
葡萄汁發酵。
那甜蜜的滋味甜的品嘗著渾身哆嗦,這些村民平日里幾乎只能從蜂蜜、覆盆子得到一些甜蜜滋味,能放肆痛飲蜜水的機會幾乎沒有。何況這甜蜜的葡萄酒是集合了甜與酒香。
大家很快喝得微醺,繼而變得興奮。
便有人高調詢問:「看來老大你真的打了打勝仗,可怎么才回來三條船?莫非其他人已經在法蘭克打下大大疆土了?」
「那是當然。對于你們!這是巨大的機會……」
話匣子就此展開,藍狐毫不猶豫開始了他的滔滔不絕。
地盤、財富、糧食、女人、溫暖環境……斯堪的納維亞的居民需要這些。
住在約塔河畔是不得已為之,畢竟這片河區的居民在過去的數百里歷史也是走馬燈得輪換。它曾是勃艮第人的老家,勃艮第人南下,日德蘭人北方得之。再之后北方的哥特人進入半島區域,移民至約塔河。
而今,北方的斯韋阿蘭(瑞典)人開始進入。
藍狐有著瑞典出身,由于留里克本人兼任著瑞典國王,也就意味著哥德堡伯國也算是納入瑞典的版圖。
他將法蘭克描述得美輪美奐,乃至以「人間的阿斯加德」形容之。
人們對沒見過的東西沒法想象,那里真的如此美好?至少堆在港口的糧食不會騙人。
各村莊近兩個月來始終在拼命撈魚、抓海豹,他們并沒有捕鯨的能力,將見到的誤入波羅的海的小須鯨當做「耶夢加得的尾巴」,再以訛傳訛嚇唬人。
他們制作了大量的鯡魚、鱈魚的肉干,制備了一批富含脂肪的海豹肉,再靠著有限農田出產的極為有限的糧食,本該如往昔那般挨過冬季。
他們大大咧咧得開始索要糧食。
對此藍狐爽快得許了。
藍狐昂起頭,抬手示意大家的亢奮起哄,帶著笑意高聲說道:「糧食可以分給你們!但是,你們必須支付一些代價。」
「代價?還要代價嗎?」大家又交頭接耳起來。
藍狐再咳嗽兩聲:「戰爭仍在繼續,明年我們要在法蘭克繼續搶錢搶糧發大財!我們既然已經洗劫法蘭克的都城,還能洗劫更多城市。你們不要畏首畏尾,我呼吁你們回到村子后就告訴所有的年輕男女整軍備戰,我不管羅斯王還有什么新安排,我可是要持續戰爭的。我就是缺兵,你們如何?」
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
這些男人瘋狂地拍打大腿,一個個吶喊起哄。
于是,在全新的一天,開完會的村莊話事人回家之后,就招呼全村男人或是劃船來、或是推著手推車來,在碼頭處人頭攢動到處是等待領糧的人們。
發糧食的行動亂糟糟,藍狐當然沒時間做到絕對公平。各村領多領少并沒有爆發直接沖突,一來大家鄉里鄉親的,二來這一切僅僅是一個開始。
糧食能大大改善民眾的過冬情況,它也如巨大的蜜丸一般,一旦吃了它后大家就再也回不到過去了——法蘭克人有錢卻兵弱,抓住機會搶他們發大財。
一切盡在843年!
發糧食的舉措這哪里是伯爵的仁政,它分明是一場征兵令吶。
烏鶇注意到這一切,可她一直被保護起來住在深宮里,對民間的一切疾苦完全不知。她像是嬰兒一般必須從頭開始學,必須學著站在諾曼人的立場想問題。
因為這些人,可能就是她未來的臣民。
既然打扮得像是男人,就裝作伯爵侍衛的樣子。伯爵養小廝不足為奇,這樣的小廝未來往往可能成為首領身邊的大將。目前沒有人覺得那個「清秀男孩」有何特別的。
一個平靜的夜,戶外北風呼嘯,怎么看都有氣
候異變的趨勢。
在風雪中航行對于風帆巡洋艦不足為奇,藍狐不想再等待,他生怕不期而至的風雪折騰數日之久,引得芬蘭灣凍結,繼續行動就只能先在墓碑島拋錨,繼而坐馴鹿雪橇東進,這樣自己返回都城的成本就太高了。
兩人的關系尚未得到羅斯王的承認,藍狐自己打著地鋪獨自睡著,烏鶇這個姑娘也肚子睡在房間的另一側。
兩人就以這樣怪異的方式獨處著。
女孩蜷縮成一團,滿腦子是多過去歲月的聯想。在過去的四個月時間她經歷了自己的奇幻漂流,見識了都城毀滅,見識了朋友背叛,見識了親戚的殺意……
諾曼人是真的兇狠,可是……
「特來西亞,睡了嗎?」藍狐聽到小小的啜泣聲,隨口一問。
「沒有。」
「你在哭?」
「沒有。」
「是想到過去的事了嗎?想到了戰爭?想到了家人?無妨,你想哭就哭吧。放心,我在你叔叔面前夸下海口,就會一直保護你。」
這就是問題所在,明明這個圓臉的男人是諾曼人的大將,就是他指揮大軍攻破都城。
而他,卻搖身一變成了自己的靠山,乃至……可能成為丈夫。
這就是命運,也許也不錯。不似自己的幾個姑姑一生未嫁,并非她們不想嫁人,實在是爺爺禁止公主下嫁,只能在修道院里了此殘生,對于一個女人是何其的悲哀。
她沒得選,現在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藍狐繼續道:「明天我們啟程!已經沒時間再磨蹭,搞不好我們要在風雪中航行。抱歉,你又要不斷嘔吐了。」
「我……我能忍。」她說話得已經有些顫音了。
「快點睡吧。我的哥德堡的確簡陋了一些,等到了羅斯都城一切都會好起來,你會見到羅斯王。你……或許會被賜予新的身份。」
「伯爵夫人?」烏鶇張口就來。
「也許吧。也許國王不同意。如果如此,我也不能強求。而你至少會開啟新的生活。」
「那不行。」烏鶇又是張口就來:「別的人我不知道,但是你……你是個好人。」
「好人?」藍狐一陣苦笑:「你不懂我的過去,我并不是好人。我指揮軍隊殺了很多人,我難道不是兇惡的諾曼人嗎?」
「可我已經是諾曼人,你就不再兇惡。」
「很好的邏輯,你說得對。還是快睡吧,明日我們走。」藍狐不再說話,他想不到這小姑娘還有如此的心路歷程。
不過關于此事藍狐從來不強求,比起結婚之類的事情,現在的藍狐更樂意做一位戰士。這并非在于他突然對奧丁無比崇敬了,藍狐完全是個利益至上者,當前偏偏有一支大軍還盤踞在法蘭克世界,當務之急是自己回到都城向國王留里克匯報情況,之后立刻提議再派兵增援以便擴大戰果。
次日,在哥德堡逗留已經一周的船隊決定出發。
一切為了輕裝前進,兩艘武裝貨船已經空置,索性就停泊在約塔河口以便明年使用。
唯一的風帆巡洋艦,她是斯佩洛斯維利亞號,她的船艏有著前代大祭司的圣遺物——一撮花白的發束。
這艘船被認為有著神圣力量,因為老太太的頭發,使得這條船將得到奧丁必有從而在任何惡劣海況下都能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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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斜安置,于是兜著強勁北風在南波羅的海飆船,再浪間不斷起伏。
烏鶇特來西亞一樣吐得昏天黑地,感覺自己要在海上被活活折磨死,再見得其他的諾曼人居然像是沒事人一樣實在驚奇異常。
藍狐的計劃非常簡單干脆,最后的航行不再做任何停靠,即便他的確可以在薩列馬島和墓碑島休整一番。
因為在航行三天后,大船不得不頂著雪花,在漆黑的海綿前進了。
最糟糕的情況還是發生,可藍狐已經別無選擇。
「沖!全力沖到新路斯堡,趕在大海凍結前抵達!諸神庇佑我們!」他以口號激勵全船的兄弟,而大家的性命全這條船上。比起祈禱諸神,還不如祈禱那位女武神,也就是船艏木匣里安置的那一撮頭發的女主人。
「瓦爾基里維利亞。這是你的船,這就是你。她是不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