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私人宴會的本質是「談事」,黑狐注意到路德維希將令侍者,此高處的石室的確成為雙方密談的好地方。
接下來要細談的事情的確非常重大,路德維希精神緊張乃至失去理智,這些也在黑狐的考慮內。
黑狐就站在床邊,他覺得若是自己真的激怒這個家伙,保不齊一發狠自己就被扔了出去摔死。
他還是要說明情況,不過重點就落在「羅斯王的決意」上。
「一切都是羅斯王留里克的命令,作戰行動是他確定,甚至,兩年前他已經盯上你們的亞琛。」
「什么?陰謀從兩年前就開始了?」路德維希從未想過這種可能性,現在仔細一想稍稍又有些釋然了。「你們諾曼人侵略成性。留里克那個家伙!他……」
「大王是在怨恨他么?」黑狐放低姿態謹慎問道。
「那可是亞琛!是新羅馬!他明明知道亞琛意味著什么。」
「正是因為了解亞琛,他才下令軍隊遠征。我們獲悉很多傳聞,據說亞琛城內有一座用金銀堆砌的山,那里全都是金子,羅斯的戰士都很想發大財。」
「這……荒謬!」面對荒誕的說辭,路德維希一陣苦笑:「似乎你們這群海盜為劫掠想到的由頭永遠只有這個,就沒有新的創意嗎?你們真以為亞琛有一座金山?」
「不然呢?難道沒有?」
「怎么?莫非你也相信?」
「我……」黑狐本也不信這些離譜傳說,傳得人多了他也愿意相信。亞琛畢竟是泱泱大國的都城,北方世界始終傳說著法蘭克的強大,如今終于有機會偷襲他們的都城,發一筆財豈不是理所當然?
黑狐定定神:「自我學會說話時就聽說過查理曼,聽說過法蘭克軍隊的強盛,那個時候所有人都說你們的國度到處是金銀。」
「現在呢?你們分明見到了真實的法蘭克。如何?還覺得到處是金銀?你!保羅,你迎娶了法蘭克的貴族,現在就是我們的人!我很不滿你的說辭,你還是諾曼人嗎?我勸你和北方切割,忘了你的留里克王。」
「我的王……」黑狐一時間也不好解釋,他現在實則很矛盾。
他再度定定神,稍微換了一個口氣,也換了一番名詞:「至少,現在的諾曼人所有部族都認為法蘭克擁有大量財富,亞琛一定非常富裕。過去他們有著幻想卻沒有實力,現在有了實力也有了機會。一切如同宿命,當查理曼功伐丹麥的時候,那些丹麥人就想要報仇,現在除了報仇的意念,還有趁機發財的欲望。」
「哦?聽你的意思,丹麥人也加入了?」
「是。丹麥王的兒子,名叫尹瓦爾的戰士,他加入其中。」
「尹瓦爾?我不認識。我知道那個拉格納,他可不怎么樣,想必他的兒子一樣糟糕。」路德維希追問:「還有哪些諾曼貴族加入其中。本王命令你將知道的一切和盤托出。」
「是。」
黑狐的描述有著強烈的選擇性,譬如薩克森公爵要求自己的兒子參與到遠征,雖說家族是法蘭克體系大貴族,卻是查理曼半個世紀前以軍事手段逼迫薩克森公國并入帝國體系。布魯諾坐上羅斯人的船偷襲亞琛,可以視作家族的復仇行動。
不過當布魯諾那小子真的上了船,藍狐可不想讓這小子真的參與到劫掠亞琛的行動。
有識之士很清楚法蘭克的貴族襲擊亞琛意味著什么,攻擊新羅馬者,各路貴族都有褫奪其爵位、殺其全族的義務。
但若是諾曼人干這種事,干了也就干了。至于會被法蘭克貴族討伐,那就戰場上見唄。
黑狐故意隱去一些事,他到底還是說明了布魯諾的情況,順帶也說明了麥西亞王雷格拉夫,以及羅斯船隊運
送羅貝爾一家人投奔圖爾這件事。
這些事宜就是后續要詳細說明的,暫且不說。
現在的情況是由羅斯王國帶頭,瑞典貴族、丹麥貴族跟著上陣,甚至還有一點挪威人。法蘭克貴族概念里的所有諾曼人都拿出自己的部分軍事力量,在所謂哥德堡伯爵藍狐的帶領下,奉旨襲擊亞琛。
聽得黑狐慢條斯理的敘述,路德維希越聽越是頭皮發麻。
「這不是劫掠!分明是國與國的戰爭行為!你們!是對整個法蘭克宣戰嗎?」
「哦?」黑狐停頓話語,他很訝異:「可是,你的都城不是在雷根斯堡嗎?亞琛是你大哥的城市,羅斯王知道你現在的壓力很大,這就出兵幫你。羅斯王還以為你很高興呢。」
「呸!我爺爺的墳墓在那里。諾曼人能有什么好心眼?你不是剛剛說明了,丹麥貴族參戰是為了復仇,如果他們把查理曼的遺體翻出來破壞,豈不是……對本王的侮辱?」
話語充斥著威脅,言語滿是殺意。黑狐考慮到自己現在的處境,他不會言語刺激這個愈發暴躁的公牛,卻也不會告訴他此事羅斯王早已想到。
黑狐故作猶豫,慢慢詢問:「查理曼是偉大的英雄,我不希望這種事發生。可是,如果這種災禍真的發生了?」
「那么。我會將所有丹麥人視作必殺之人。」
看得路德維希殺人的眼睛,藍狐趕緊樂呵呵解釋:「此事大王不必擔心。雖然是攻擊亞琛,羅斯王發誓絕不破壞查理曼的墳墓,敢有破壞者,高至貴族下至士兵,都將被斬首,懲罰甚至會殃及他們的家屬,都將被殺死。因為羅斯王知道查理曼的偉大,他可不想和所有的法蘭克貴族開戰。」
「留里克真是這個意思?」
「是的。您見過留里克,他做事有分寸。他不會把事情做絕,除非逼不得已。」
路德維希的心情終于有所平復:「既然如此,何必攻擊亞琛?僅僅是為了幫我打仗?難道他攻擊亞琛我還要感謝他?他明明可以選擇別的目標。又比如派兵到美因茨來解決我的燃眉之急,他若能突襲斯特拉斯堡可就幫了我的大忙。」
最后一語提到的地名斯特拉斯堡黑狐實在有必要警惕:「我看到來茵河兩岸都是大王的軍隊。莫非您在籌劃一場大戰。」
「愚蠢的疑問。你是個聰明人,還看不明白?」
「我不懂。」
「不要裝傻了。哼!」路德維希白了黑狐一眼,「你們這伙兒人來的很及時,一會兒我們再詳談。繼續說亞琛的事情。告訴我,留里克怎么覺得劫掠亞琛就是幫助我?我大哥在那里布置重兵,效忠他的帝國派貴族也在那里。你們真有四千人嗎?你們依舊是在以卵擊石,當心全軍覆沒。」
「不一定。依我看洛泰爾的軍隊也不過如此。我們在科布倫茨剛斬首八百,大王自可清點那些頭顱。」
「不用你教我,也不要再以這個邀功,本王的人已經在清點了,也會調查清楚你們是否殺良。你繼續說。」
「是。」黑狐只好繼續。
即便告訴他自己獲悉的秘密也無妨,路德維希沒有能力干涉遠方的亞琛,甚至大軍盤踞在美因茨,已經快到他的能力極限。
黑狐說了很多,所謂根據羅斯王國多方獲悉的消息,洛泰爾在西部的駐軍主要并非守備亞琛,而是陳兵馬斯河以西,兵鋒直指反叛的弗蘭德斯伯爵。
這個弗蘭德斯伯爵,路德維希很清楚此人,博杜安二世與其父親一樣是左右逢源的人物,其家族的本質是得到利益,關于效忠誰態度就很靈活。不過經歷兩年前的戰爭,完全是出于利益考量的伯爵第一次選邊站隊,法理上那個家伙是東王國的封臣,也就是路德維希的封臣。
所謂根據弗蘭德斯伯爵拿出的情報,可以獲悉洛泰爾的西方駐軍的主要位置,乃至所謂帝國派貴族的整體布防位置。
不止是此貴族的情報,尼德蘭伯爵亨利拿騷、科隆大主教或多或少都拿出一些情報。
尤其是薩克森公爵柳多夫,他其并沒有派兵參與,倒是按照條約給諾曼軍隊提供了戰略情報。不派兵參戰就不能說薩克森公國參與到對亞琛的攻擊乃至可能的洗劫,事后各個貴族也不能譴責他。
這一刻黑狐給這些貴族打圓場:「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王。想想看,一支四千人規模的軍隊劃著船突然出現,他們與你大哥的軍隊死戰,即便沒有真的攻入亞琛,他們定然會劫掠村莊。這些都是羅斯王的計謀。難道洛泰爾會坐看自己的都城和附近地區生靈涂炭?他會腹背受敵,而這就給大王的突進創造條件。您去年在凱澤斯勞滕吃了虧,這一次,不得抓住機會把它拿回?」
開辟第二戰場的招數對路德維希來說確實有些太高級。
法蘭克軍隊并非豬突勐進一招鮮吃遍天,一片戰場進行迂回包抄打殲滅戰,這種戰術不新鮮。然而在極為龐大的戰場發動協同攻勢,這是路德維希不敢想的,至少他自己從沒這么干過,且手頭也缺乏精銳軍隊,根本沒能力分兵進行戰略迂回攻勢。
本質上他缺乏這么干的可觀條件,主觀上他也不曾這么想。
或者說路德維希要的不打算想辦法反殺自己的大哥,只是希望大哥放棄削藩奪權的想法,完全落實父王生前的決意。
可亞琛是新羅馬,此城象征著法蘭克的榮耀。而且,自己的爺爺、父親都葬在那里。
諾曼軍隊發動渡海襲擊,似乎拿出四千人的軍隊很輕松,不難想象有更大規模戰爭,留里克那個家伙能拿出多少人參戰。
他們開辟第二戰場的確能幫助美因茨這邊緩解壓力,可是,那是亞琛。
他心里難受,可惜站在美因茨除了對心狠手辣的留里克罵罵咧咧又能如何?無能狂怒跺腳謾罵顯得自己像是傻瓜。
路德維希不罵,對諾曼人他已經無話可說。
他繼續看著黑狐的眼睛:「保羅,你現在告訴我,你到底是諾曼人!還是法蘭克人。」
「這就要看大王你的態度。」
「我是問你,我要聽你的想法。」
「即是諾曼人,也是法蘭克人,更是拿騷人。但是,我的孩子必是大王的封臣,我的軍隊,也愿意為大王效力。只要不是對諾曼盟友開戰,我們的軍隊可以去做任何你不愿意做的臟事。」
「任何的臟事?保羅,你話里有話。」路德維希瞇起眼。同樣,黑狐也瞇起眼。
一老一少,一瘦一胖,這一瞬間兩人都成了老狐貍。
終于烤羊大餐送到餐桌,此刻夜幕降臨,木窗依舊敞開著,室內點燃一盞盞油燈。
較為昏暗的室內火苗不斷震顫著,室內的氣氛也極為詭異。
察覺到氣氛很不對勁,即便面對著冒油的烤羊羔,索菲亞遲遲不敢動餐刀。
何為氣氛詭異?黑狐注意到剛剛還對諾曼人故意進攻亞琛暴怒的路德維希,現在應該是完成內心和解。
靜下來的路德維希面對烤羊無動于衷,事實上室內三人都對羊肉視而不見。
「斬首數百,我大哥的一個旗隊被你們殲滅。消息稱傳出去可是一場大勝,想必你們的損失也不少。」
面對聞訊,黑狐自傲地解釋:「損失的幾乎都是民兵,且民兵損失也不多。」
「那是多少人?」
「一百人。」
「才這么點?你是隨口一說的吧?你要我相信僅用這么點損失就殺了他們
數百人?那可是我大哥的常備軍,如果他們如此拉胯,我去年就不會敗。」
「可事實就是如此,如果大王樂意,我可以更詳細地描述當時場景。」
「快說。」
一番說明,雖說還是不可思議,考慮到羅斯拿騷聯軍的兵力優勢,還有羅貝爾在最后一戰賣力指揮,至少在邏輯上這支聯軍打贏沒問題。
換言之這些駐扎拿騷的羅斯軍隊實力不凡,事實勝于雄辯的是科布倫茨還在拿騷的手里。
可根據黑狐的詳細描述,本是來茵高封臣的拿騷現在已經反客為主。來茵高伯爵就在這間房屋里,就是這個面對烤羊肉望眼欲穿但定力十足的小姑娘。
這一刻,其實在路德維希心里他已經很愿意承認這個女孩成為來茵高伯爵,不僅如此,她也必須是科布倫茨伯爵,合在一起所謂拿騷科布倫茨來茵高伯爵的身份完全合法。
這里欠缺的只是一個隆重儀式罷了。
路德維希坐得住,他要利用拿騷,也知道拿騷方面需要被利用得到利益,此事是彼此心照不宣的。
「那么,你們現在有多少兵力?我要知道拿騷的諾曼士兵人數,以及可以調動的民兵數量。」
「是。諾曼五百人,民兵一千。」
「那就是一千五百人,想不到小小的拿騷能拿出這么多軍隊。你們!圖林根侯都拿不出這么多兵,你們卻可以。」
「豈止是兵,還有我們的船。」黑狐噘著嘴,宣示自己對強行借船這事的不滿。
話說到這里,路德維希掌握著談判主動權,他很清楚對方的訴求,正好自己也有重大訴求。
「本王可以承認你們夫婦的身份,或者說是承認你妻子的爵位,而你!」路德維希大手一指:「本王可以封你為威斯巴登男爵。」
「威斯巴登?」黑狐有些迷茫,但索菲亞突然坐正身子雙眼正強烈地顫動。
「就是威斯巴登。看來,索菲亞……你很清楚那座城。」
「我……」
「你在猶豫什么?孩子,不要忘了你才是大貴族,而你的丈夫現在根本沒有身份。這不對!想要為本王效力,就需要一個名分。」說罷,路德維希再看向黑狐:「你真該好問問你妻子威斯巴登意味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