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一行人可算是結束了集市的晃蕩,奈何歸途還得沿著老路再走一遍。
既然“奇怪的挪威商人”的消息已經傳開,這個戲碼就得繼續演下去。
傭兵隨身都會帶一些工具,比如小刀、斧頭,以及捆扎東西用的細麻繩。留里克不知道烏普薩拉這種分明遠離戰爭的部族到底遇到了什么禍事,反正一批孩子逃到了梅拉倫集市求活路。
孩子被紛紛綁住了雙手,留里克一行也扮演起了奴隸販子。他們招搖過市引得許多人品頭論足,并非他們控制著的奴隸,而是他們的裝扮。
消息已經傳開,穿著罩袍的挪威人差點和首領打起來。敢于挑戰梅拉倫首領的人,難道就剩下一些大膽的挪威人了?
集市商人們說他們是勇敢者,不料,留里克一行離開不久,整個集市就雞飛狗跳起來。
無他,奧列金首領帶著他的私兵來收取所謂的tax了,消息早已散布出去,誰不給錢即可遭遇毒打。
碼頭,古爾德已經派來的一條長船,想到留里克或許會采購很多東西,故而這條船尺寸更大一些。
奉命接人的水手見得歸來的留里克大吃一驚。他們登陸僅有十多人,現在居然成了四十多人的龐然大物了。
大量捆住手的衣衫襤褸的小孩上了船,他們的眼神里沒有絲毫恐懼,只有對傳說中古爾德島和羅斯堡的強烈期待感。
水手都有自知之明,他們什么都不問,只顧著操縱風帆,而留里克的傭兵,乃至阿里克都在充當劃槳手的工作,只為船只盡快回到古爾德島后,兄弟們能吃上烤肉。
“就是現在,把他們的繩子解開吧!”
留里克的命令得到立刻落實,傭兵輕輕拉動幾下繩子,孩子們手腕的繩子就松開了。
不錯,傭兵捆扎的就是活扣,也印證了招搖過市只是一場演戲。
孩子們被解除了所有束縛,他們手里又都捧著一點魚干自顧自的啃食,甚至連魚骨也要吮吸一遍。
天色暗淡,清冷的湖風橫掃正片水域,那些正在竭盡全力抽穗的麥田,迎著風沙沙作響。
湖面上一些模糊的漁船點燃了引誘魚的火把,撈魚大網已經沉在水中,就等著絕佳的時機捕獲鱸魚。
龐大的梅拉倫湖有著龐大的淡水魚資源,其中有意鱸魚最為龐大,而到了每個秋季,棲息在廣泛海域的鮭魚,開始陸續回到固有的產卵地,有相當數量的鱸魚必須先行進入梅拉倫湖,再進入細小河流深入到搖籃般的沼澤中。
廣大湖區幾乎都是梅拉倫漁民的漁場,另有一批大膽的漁民進入到海域里,面對著最近兩年開始和他們爭奪海洋漁場的北方羅斯人,敢怒而不敢言。
古爾德家族照例是不涉及湖泊捕撈的,他們和許多占據湖中島的商業家族很有職業操守,那就是只做生意,絕不和梅拉倫人搶奪基礎性的生存資源。
至少商人們不會威脅部族的根兒,歷來的梅拉倫首領僅僅要求他們上岸經營必須繳納貢品,除此之外一切自由。甚至于商人們要豢養一批家丁小廝需要花錢買食物,他們的消費也讓梅拉倫的漁民日子好過一些。
總體而言,梅拉倫部族的物資更為充沛,抵抗自然災害與物資短缺的能力更強。
然而那些住在內陸地區的部族,烏普薩拉人的地理位置決定了他們幾乎無法從富饒的梅拉倫湖搶到一些資源,他們的農田也天然的貧瘠一些,種植得到的糧食哪怕是溫暖的年景也著實不多。他們也在積極的飼養牲畜,以求羊毛和牛奶,可以養育更多的族人。
奈何831年的秋季來得太早了。
一艘滿載人員的大型劃槳長船停靠在古爾德島的碼頭。
留里克和他的傭兵們率先走下登岸木板站在棧橋之上。
“你們都下來吧,烏普薩拉的孩子們,這里暫時就是你們的家。”
溫柔的呼喚略微打消了孩子的擔憂,他們總體仍然非常警惕,當第一個男孩試探性的走出木板,后續的孩子才小心謹慎的跟隨著,最終全部踏上了棧橋。
“很好。現在給我走,我給你們吃的。”
時間正是傍晚時分,夕陽正播撒給湖面最后一抹霞光,而東方的世界已然星河燦爛。
整個小島彌漫著食物的香氣,島上的人照例是大口吃吃著粘稠的菜湯,以及大量的烤魚。在燕麥收獲之前,古爾德派遣采購食物的人,帶回來的都是鮮魚與鮮菜。
幾乎所有人都在進餐,只是這里并不存在任何的食堂,古爾德也沒有這方面的打算。
島嶼的核心地區被木墻包裹住,它起到防御作用的同時,也成為關鍵的御寒平整。
大量的人員一手捧著木碗,一手拎著幾條烤魚串,就坐在墻根的故意橫過來的木頭上大快朵頤。
那些最普通的人只能吃著最普通的食物,包括早早被古爾德收攏的來自多個部族的乞兒,長久以來就是吃著魚糜菜湯度日。食物雖寡淡,大家都不至于餓肚子。
至于傭兵們,自然是頓頓牛羊肉和魚肉供著。
論到古爾德本人,他人到晚年,貪嘴的習慣愈發的嚴重。
他故意留了一點烈酒,勾兌到麥酒或葡萄酒里頓頓飲用,在吃飯方面,當然頓頓有烤肉。吃的方面得以滿足,美人也自然有得。
古爾德固然是及時行樂,是要在晚年享受余生,他腦子并不糊涂。
就如往常一樣,他與長子斯諾列瓦聚著吃飯,身邊還有最新豢養的女仆陪伴,或許美中不足的就是缺乏優伶鼓瑟吹笙。
昏暗且火苗跳動的吊燈之下,兩人拿著小刀切割烤肉的吃法著實有些猙獰。古爾德這個老家伙還故意以匕首插著肉,往身邊的女仆嘴里送,他還說著一些許諾的話語,看著吃肉的仆人感動得落淚,而他笑得完全就是字面意義的三百斤的胖子,那圓溜溜的藍眼睛愣是瞇成了一條縫。
古爾德家的兩個男人享受著晚餐的樂趣,他們儼然把留里克主人登陸梅拉倫集市的事給忘記了。
終于有傭兵急匆匆闖入吃飯現場。
“大人,留里克首領回來了。”
“他終于回來了?!哎呀!”古爾德使勁一拍腦門,遂將身邊的兩個美人推開。他看了一眼長子:“走吧,把他迎進來,看來晚宴要加人了。”
古爾德幾乎是在女奴的攙扶下才站起身,他喝了一些烈酒,走路晃晃悠悠。
此刻,留里克帶著那些剛剛收服的孩子剛剛走到木墻之下。
木門吱吱呀呀的打開,一眾人進入到古爾德島核心區的木頭城堡里。
對于那些孩子,他們吃驚的看到大量端著飯碗的人,很快隨著木門在被關閉,他們因為害怕下意識的聚在一起,又因為嗅到食物的香氣,情不自禁口水直流。
須臾,留里克終于見到了渾身散發著酒氣的古爾德。
“你喝酒了?”
“哦,我的小主人,我只能說羅斯伏特加是真的美味。”
“可是它并沒有我想象的那么賺錢。”酒的事留里克不想再談,這便轉過身指著那聚成一團黑影的孩子們,“我上岸了。你瞧,這就是我在梅拉倫集市發現的孩子們。古爾德,你有罪啊!”
古爾德大吃一驚:“啊?我有罪?”他看不出留里克真有不悅的模樣,不知這孩子是何意思。
他瞇著眼,在昏暗的光線下看到了一群瑟瑟發抖又楚楚可憐的孩子,不由感覺蹊蹺。
“你是有罪。看到這些孩子了嗎?”
“看到了,他們……”
“我還以為你收攏了整個梅拉倫集市的乞兒,結果我今天遇到了這么多人,這是為什么?你給我解釋一下。”
“這……冤枉啊!”古爾德理直氣壯的大呼冤枉,可新的一群孩子出現在面前,他也不好說什么。“也許,最近又有一批外族小孩逃難到這里了?”
“嗯?”留里克猛然瞇起眼睛,不經意間他覺得古爾德說出了一個大秘密。他不想再磨蹭:“我問了一下,這些孩子全是烏普薩拉人,也許你知道烏普薩拉經歷了些什么?”
古爾德捏緊下巴:“他們都是烏普薩拉人?之前收攏的小孩里也有烏普薩拉人,他們自稱是糧食不夠吃,是被父母趕出來自生自滅的。難道這些人……”
“也許真是如此?”
留里克本打算讓這些小孩吃飽了飯、換上新一些的衣服,最好再清洗一下身子后,甚至再好好睡上一覺,到了明日再好好問清他們的經歷。既然大家已經到古爾德島了,索性現在就問個明白。
食物、衣服、住處,以及一個穩定的未來生活,留里克提出這四項許諾,換來的是這群烏普薩拉小孩第一時間的臣服。他們都是單純的,饑餓與寒冷激發他們生存的本能,只要能活下去,他們什么都愿意。
孩子們七嘴八舌說出自己的過往,他們畢竟是真正的小孩,單純的內心讓他們沒有任何保留,一個二個是欲將逃亡之路上遭遇到的一切,都告訴新主子。
問題很快明朗,不過孩子們描述的景象,簡略的描述成“沒吃的了”。
原來,烏普薩拉部族正在遭遇嚴重的農業危機!
處于梅拉倫部族東北方向的烏普薩拉部族,他們同樣經歷了今年的漫長寒冬。播種季被迫滯后,當地的農民仍舊播撒種糧,祈求豐收之神弗雷和太陽的化身奧丁,給予大家一個火熱的夏天,使得秋季糧食的收成不至于太糟糕。
奈何他們的糧食注定完全絕收。
對!完全的絕收!
他們在接近五月的時候才播種,過低的溫度使得許多種子埋于土壤,就是遲遲不發芽。當秧苗終于長起來,它們的長勢并不喜人。
整個夏季的氣溫并不如烏普薩拉人希望的那樣熱烈,秧苗沒有快速成長,這里當然也有完全沒有施肥、澆水全靠降雨的原因。
一場持續多日的降雨后秋季已經降臨,奈何所有的農田都沒有抽穗的跡象。
秋分就要到了,在本地人的心里,過了秋季的晝夜平均之日,第一場雪不久就會降臨。
短暫的無霜期他們顆粒無收,更糟糕的是,大部分烏普薩拉人無法在河道中撈到足夠的魚、扛著船去海邊進行近海捕撈,收益也不高。一年一度為過冬儲備物資的“戰斗”開始了,非常也嚴肅的問題擺在整個部族面前——饑荒注定要來,以后怎么辦?
有道是大難臨頭各自飛,烏普薩拉部族中的富裕者,他們普遍擁有著大量的農田,一批佃農在為他們打理田地。
農田顆粒無收,但佃農的租子還得交。
富裕者完全知道手下的佃農拿不出大量的燕麥和黑麥,他們甚至連撈魚抵租的能力都不具備。本身所謂的佃農,都是曾經開墾了土地的農夫,歷次的自然災害使得他們逐漸喪失了自己的土地,淪為給部族富裕者“打工”的人。
現在,最慘烈的農業絕收來了,顆粒無收的佃農已經完全是赤貧狀態,也就是他們所有的財產都無法抵消他們欠下的債務。
其實他們倒是有最后的一項資產,那就是他們自己。
可以說羅斯部族的階層分化相對于整個部族聯盟是比較晚的,那些住在梅拉倫湖附近的各個部族,已經幾乎完成了從部族到邦國的演變,一定程度上,烏普薩拉部族已經成了一座奴隸制城邦。
那些只能賣身償還富裕者農業債務的人,他們為了活下去,真的只能充當奴隸,也就是所謂的農奴。
這樣,擁有田產的富裕者,他們的生活因為這次災禍有一定的損失,但因為得到了一批奴隸,他們就可能在明年開始最徹底的盤剝。畢竟對于農奴,就是必須全年的種地,給予他們的酬勞僅僅是一些不至于餓死的食物。
如此狀態下,烏普薩拉的富裕者,他們已經無所謂手下的奴隸實則是自己的同族。
憐憫?為什么呢?盟主的梅拉倫部族早就在這么做了,盟主本人都無所謂許多普通族人變成擁有權勢者的農奴,甚至盟主因此還變得非常強大。
一家人淪為農奴,男人女人被迫面臨可悲的命運,但是,他們內心深處還有最后一點希冀。
如果子女被首領控制,也會被當做抵償的債務,子女也要終生為奴。
完全破產的烏普薩拉農民,在極度悲憤中驅趕自己的子女,勒令他們“離家出走”,逃到梅拉倫集市做乞丐。理論上孩子的父母完全可以拖家帶口去做流民。這僅僅是一種理論,因為梅拉倫人的那些有權勢的家族,也會挑選乃至抓獲流民做奴隸。
他們寧可讓子女去梅拉倫碰運氣,自己呢,還是在故鄉呆著吧。
因為一些傳言正在各個部族間流傳,那便是梅拉倫那里有一些動機不明的商人,他們在收攏小孩,傳言男孩或是要訓練成私兵,女孩或是訓練成傭人,甚至培養好了成為主人的姬妾,總之孩子的境況總不會比現在更為糟糕。
幾乎是一夜之間,上百個孩子帶著不多的食物,冒險向著西南方向的梅拉倫人的核心領地踏步。
他們一路之上,或是虛弱死了一些,或是被狼所害。剩下的還有六十多人逃到了梅拉倫集市。
孩子們都在控訴自己被父母狠心趕走,卻不知自己的父母要面臨更加悲慘的終生為奴的命運。
其實呢,他們被留里克控制,一樣面臨著類似的命運。
聽到“父母惡意拋棄”孩子的事,如今的留里克已經見怪不怪了,他一點都不驚訝,就好比羅斯堡附近的一片名為“嬰兒墓地”的小樹林,養不活的嬰兒都會拋棄于此。但凡有口飯吃,誰會拋棄剛剛出生的孩子?
羅斯人短短兩年時間,留里克確信整個部族已經基本解決了全年的溫飽問題,拋棄嬰兒的事件終止了,當然這里面也有首領奧托下達的死命令來約束的緣故。
一些吐字清晰的孩子說清楚了他們悲慘遭遇,留里克只覺得渾身惡寒。
他深深嘆氣:“唉,我真的不能奢望大部分的父母是仁慈的。”
“仁慈?烏普薩拉人沒了食物。沒了吃的,男人們就會拿起武器去搶掠,我不覺得烏普薩拉能去搶誰。他們不敢攻擊梅拉倫人、更沒有能力組織船隊進攻哥特蘭人。難道攻擊北方的羅斯人?進攻我們?他們敢來搶掠,我想強大的你就會輕易殺死他們。”古爾德冷冷說道。
“當然!”留里克面不改色:“如果是梅拉倫人的軍隊來打我,等待他們的也是我的無情殺戮。你知道的,我們的十字弓戰無不勝。”
聽得,古爾德猛然聽出了這番言語中暗藏的殺機。戰爭?梅拉倫人吃飽了撐的攻擊羅斯人?偏偏留里克說了這種話。
古爾德低聲問:“留里克你在岸上遇到了什么事嗎?”
“有啊。我遇到奧列金了,真是一個可恨的家伙,他居然當著我的面殺人,就這樣還算是盟主?根本就是兒童殺手,可恨!”
古爾德根本不知道留里克生氣的模樣,能讓這么一個有些過分仁慈的孩子生氣,那得是……
因為驚訝,喝得微醉的古爾德清醒過來:“啊?你是說,盟主奧列金,他……他招惹你了?啊!你難道親自去找他了?!”
“只是一個偶遇。”留里克伸著小腦袋,“他居然敢殺死我的仆人。早晚有一天,他要失去盟主的地位。”
留里克早有成為新盟主的野心,甚至他的野心更為龐大,就像是傳說中羅馬的皇帝那般偉大的存在。
野心歸野心,古爾德知道自己的小主子其實天生是個很務實的人。
“唉!我不清楚你和他到底發生了什么,但是我們還得和他做生意。”
“只是現在。”留里克呲牙道。
“好吧。”古爾德聳聳肩,“我派遣信使了,信使尚未回來。你回來就好,接下來就在島上好好休養。至于這些孩子……”
“照老規矩辦。”留里克擺出命令的語氣:“等我們回去的時候,我要所有的烏普薩拉小孩都活著。你照例安排他們生活,生病了給治病,健康的孩子交待他們做事。”
“我懂了。”古爾德深深點頭:“他們已經是新的羅斯人。”
“當然!那些首領驅逐的乞兒我全都要,尤其是那個奧列金!”留里克繼續呲著牙,“早晚有一天,被他迫害而幸存的小孩會變成我的戰士。梅拉倫人會因為他們的偏見和傲慢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