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漫長的海岸，也有抵達陸地的時候。
離開雅加達飛行了一整天，王艾的雙腳終于踏入了BJ的夏夜。
車子停在路旁，王艾背著手仰頭看著昏黃的路燈，這是海淀一處沒什么行人的街道，王艾叫停了車，下來后呆呆無語。
他的大名早已傳遍全球、響徹華夏，無數人學習他的事跡、傳頌他的名字、追慕他的腳步、如數家珍他的光輝之路，甚至比他自己還熟悉。
然而，沒人知道他的心中還有一條與魔鬼斗爭的第二戰線。此時此刻，他竭盡全力的排解壓抑的情緒，試圖從路燈這個他當年孤單的在公安小區感受到溫暖、純潔的意向中屏蔽心魔的攻擊。
許青蓮，也是不知道的，沒人知道的，誰又是誰肚子里的蛔蟲呢？
保衛們默默的散開，布置了一般人注意不到的警戒線，兩個助理一個擰開了礦泉水瓶、一個打開手機搜到了笑話。康絲幾次伸手想要拉住王艾的手給他安慰，又怕打擾了他。
他不會暴怒，但那一瞬間飛騰的怒氣值，她還是能感受到的。
她不想這個時候還加大他的煩惱，盡管她也不是很清楚這一切來自何方。
好久，王艾低下頭平和的望著大家笑道；“你們愛我嗎？”
眾人面面相覷，被目光掃到的趙丹心中一緊，走了兩步走到路燈下燦爛的笑道：“博士，你永遠可以相信我，就像過去的十幾年。未來不論何時何地，你都可以信任我，尋求我的幫助，我將盡我所能支持你，支持你的一切。”
錢自強左右看看微笑對視的兩人，他還是第一次發現趙組長有這么一面，陳正武雖然背對著，心中卻被攪起了波瀾：服務王博士，居然還要負責他的心理健康嗎？
哎呀，這個好難！
聽了趙丹的話，王艾注視了他一會兒，笑容自然多了。
正這時，一直停在路邊的面包車上，錄音機忽然響起來：“當花瓣離開花朵……”
眾人望去，駕駛位上的李林笑著擺了擺手，王艾背手一笑，大家就都在這BJ城的夏夜里沉浸在沙寶亮悠揚的老歌中。
許青蓮走近一步挽住了王艾的手臂，在他身邊低聲的吟唱，恰與沙寶亮的聲音構成了搭配，世界終于完整了。
“聽說許多公園都有人唱歌，我們這附近有嗎？”
“上車，我拉你去。”
“你知道？”王艾興致勃勃的上了車扒著前座：“你怎么知道？”
“我來BJ可基本沒挪窩啊，哪都溜達呀。”李林啟動了車子嘲笑王艾：“不像你，說是BJ人，給你扔城里一個地方，不看地圖不問人，你找得著家嗎？”
王艾樂呵呵沒敢犟嘴，他是真找不著，BJ多老大？別說BJ了，現在給他扔沈陽去甚至遼陽去他都找不著。
車子漸漸駛向了北海公園，李林語氣悠然：“你要想聽更高水平的，那就去酒吧，后海那邊你家門口全都是。要是聽熱鬧的才去公園，不過都是老歌，咱們爸媽那輩兒的老歌。”
“嗯，我就是想散散心。”王艾拿過瑪麗莎手中的水瓶子喝了幾小口：“也不知怎么了，可能原本就不是一個強大的人，這點潛能都逼出來變成成績以后，內心就塌了。”
“也可能是……”王艾正要繼續開口，李林的錄音機里傳來了：“小城故事多……”
王艾笑著道：“你的愛好還真寬泛。”
李林指著自己的鼻子：“70后，正好跨界，上能接紅歌，下能接網歌，你接著說，我想聽，有啥不痛快的說出來就好了。”
“我倒沒啥不痛快的，我要還有不痛快的，這窗外的老百姓們還能活嗎？”
“那可不見得。”李林有點嚴肅：“大眾的愛恨總是相似的，彼此很容易找到共鳴，你就不一樣了。你的快樂他們想象不到，但你的痛苦他們就能想象到嗎？就像現在，你如果不說你怎么難受法，我們誰也想不到，連我們都不行。”
車子前后幾輛停在離北海公園很近的地方，陳正武和劉亮下車警戒，其他人和王艾一樣都沒下車，王艾貪婪的望向夜色掩映中依然有霓虹燈和歌聲飄揚的公園深處：“我的第七個孩子要降生了，他們一出生就在BJ，在我這個家庭里，他們會享受到最高質量的公平，他們會很快樂的成長，不管他們的父母來自哪里，BJ都是他們的家鄉了。可我呢？我今天忽然發現，我對遼陽白塔的記憶都有點模糊了，除了你弟弟，我居然找不到一個能隨時聯系上的同學。沈陽是我的故鄉嗎？我最熟悉的是那塊渾河邊的訓練場。BJ是嗎？我的房子是很大，可我的BJ基本就是我的房子，我的牢房。然后呢，那里是家鄉呢？我的靈魂在我死后應該徘徊在哪里？”
王艾輕聲、緩慢的敘述著，大家都沒說話，隨著他的講述替換到了他的視角，方才慢慢理解了他的情緒。
“德國？圖賓根？科魯尼亞？倫敦、米蘭、慕尼黑、曼徹斯特、馬德里？哪里是？”王艾說到這深深的嘆氣，起身：“走，陪我去看看，聽聽歌，哼哼歌，能舒服一點。”
許青蓮拿著手機跟在王艾身后：“跟家里打招呼了，說你有點悶，過一會再回去，獅子現在沒事兒。”
康絲補充：“獅子最多一周內肯定能生，一周的時間皇馬沒有任何問題。”
王艾頭也沒回“嗯”了一聲，不料安娜卻主動繞前把一頂帽子、一個大墨鏡和一張口罩塞到王艾手里。
這一打扮，大家都松了口氣，連王艾自己都松了口氣，腳步頓時輕快了許多。
北海公園里放歌的夕陽紅們想不到那個他們幾乎都念叨過的“別人家的孩子”，今晚就坐在一棵大樹下許多年輕人的中間。密匝匝的聽眾不會想到，那個總是奔馳在綠茵場上，相當程度代表了新中國體育事業高度的人竟然和他們一起聽著熟悉的旋律。四面八方談戀愛、看熱鬧的年輕人們不會想到，他們的偶像，此時比他們還平凡，還容易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