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網絡詞條上說,羅伯特·肯特是一位重要藝術思想家、藝術評論家、藝術批評家。
準確的說。
羅伯特·肯特是一個剛剛走入社會的大學生。一個相信著,未來的某一天,當人們在谷歌上輸入“RobertKent”這個詞組的時候,所彈出來的網絡詞條上就會寫著“藝術思想家”、“藝術評論家”、“藝術批評家”這樣的后綴,正如如今在網絡上輸入《油畫》雜志的藝術總監薩拉的全名,會彈出的后綴那樣的青澀大學生。
也許,到時候還要多加上一個“著名傳記作家”這樣的稱呼。
迄今為止。
在買了一張昂貴的飛機票,從巴黎飛抵阿布扎比以前,羅伯特還沒有任何一部出版作品。
他甚至沒有開始寫作,沒有來得及在Word文檔之上寫下一個字母。
沒有錯。
他坐了阿提哈德航空公司的飛機,在中東齋月剛剛結束的這個周末,花了937歐元,坐了七個小時又十六分鐘的經濟艙小板凳,來到了阿聯酋的首都阿布扎比。
但他什么都不是。
在這座富有的城市里,他只是一個無名小卒。
除了一個構想。
他什么都沒有。
在名流云集的五星酒店里,他是一個除了來回的機票,兜比臉還要干凈的窮光蛋。
他在飛機上剛剛新建了文件夾。
此刻背包里的電腦Word文檔上,只有一個還冒著新鮮熱氣的名字——
《來自藝術的力量》。
這是迄今為止,剛剛從南安普頓大學英語文學系畢業的羅伯特·肯特先生所唯一擁有的東西。
在見到那位被聚光燈所圍繞的藝術家之前。
他的胃有點緊張。
聽說大藝術家們往往性格孤僻,羅伯特不確定對方是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
即使是性格最和善的那類,也未必樂意對剛剛見了幾面的人敞開心扉。
要是對方只是敷衍的應承兩句,給上幾個套話性質的工式回答,那他的機票錢可就全白花了,他還不如拿這筆錢把老掉牙的筆記本換了。
但羅伯特還是不得不來。
對方雖然不是最頂級的畫家,如今卻處于話題的風口浪尖,他和馬仕畫廊的合作關系更是被很多人所關心。
想讓深切的切入頂級畫廊簽約藝術家的圈層,這是羅伯特此生所擁有過的最好的機會。
電梯顯示屏上的數字由6跳到7。
羅伯特感受自己的沉甸甸的胃……身體隨著電梯的牽引力上升,緊張則墜著他的胃向下沉去。
對方會不會答應自己的寫作邀請么?
在郵件里,羅伯特向對方的經紀人認真描繪了他的美妙的構想——關于那部史無前例的藝術傳記。
這讓他獲得了一個見面的機會。
但想要完成這部書,僅僅一場見面還遠遠不夠。
他的藝術傳記的靈感來源于那套西蒙·沙瑪的藝術史名人傳記,以及《油畫》藝術總監在一篇文章里所描述的那段對話。
“薩拉。”
“藝術會影響我們的世界。”
晚年的畢加索如是說。
對于藝術行業,羅伯特只是一個門外漢,一個有過一定程度耳濡目染業余的愛好者。
他對于藝術行業的了解,就像他對南安普頓地區足球隊的了解差不多。
羅伯特可能在媒體之上看過幾個球星的名字,聽到別人津津樂道的在食堂里討論著昨天晚上的比賽結果。
但他既不認識對方,也從來沒有在現場看過球。極為偶然的機會,他在學校的綠蔭場上倒過兩腳球。
差不多就是這樣了。
他差不多知道有畢加索這個人的存在,也差不多曾聽聞過《油畫》雜志社和伊蓮娜家族,還在網上人云亦云的八卦過那起輪船劫案。
但他完全不認識對方。
呃,當然,他又不是什么亡靈法師,他想要認識畢加索,也沒有機會啊。
同樣,他這樣的不起眼的大學生,想要認識安娜·伊蓮娜,并不比想要認識畢加索容易些。
極為偶然的情況下。
他拿起了一本《油畫》雜志,差不多也就是這樣了。
說句不好聽的,羅伯特還一度曾經以為,畢加索和什么達芬奇之類一樣,是活在什么十六十七世紀,早都掛了好幾百年了的人。
但當那篇充斥著大段回憶畢加索的文章深深的印在他的腦海里,那句“藝術是如何影響我們這個世界”的發問在他的心中盤桓不去。
當羅伯特·肯特忽然之間“啊”的一聲叫出來的時候。
這個念頭便出現在了他的心間,并久久的回蕩在那里。
他為什么不能完成一個……史無前例的傳記,去讓人們去認識藝術是怎么改變世界的,去讓人們認識新的“畢加索”呢?
以下內容引用自《來自藝術的力量》一書,第十七版印刷時,由作者羅伯特·肯特親自撰寫的出版自序——
「等一下。」
「是的,我知道,一個篤定的相信畢加索是一位活在十七世紀的英語文學系的畢業生,忽然有一天決定要去寫一本史無前例的藝術傳記,這件事聽上去遠遠不止是奇怪那么簡單。」
「它不光奇怪,而且還足夠匪夷所思,不合邏輯。」
「但我想向第一次翻開這本書的讀者保證。在我一開始決定寫這本書的時候,我和你們一樣,對藝術行業幾乎是一無所知。我相信畢加索是個死了百年的人,我區分不了那些紛雜的藝術流派,我不太理解水粉和水彩有什么區別。我也不太知道‘油畫’和‘丙烯’畫,嚴格意義上講,它是兩種不太一樣的東西。」
「可我同樣想向第一次翻開這本書的讀者保證。」
「恰恰好。這正是這本書的精妙之處。」
「現如今,當讀者想要了解藝術史,想要走進一位藝術家的人生,那么,隨便走進一家書店,或者打開亞馬遜圖書的“藝術專籍”分類,那么會有幾百本,幾千本甚至是上萬本圖書任你選擇。從充滿了學術詞匯、艱深晦澀的教科書,再到充滿了情愛誘惑和花邊新聞的風流野史,應有盡有。」
「它們能夠滿足一個人對于行業的全部想象力。」
「那么——」
「為什么要翻開這本書。」
「難道因為,它是由分不清水粉和水彩,分不清油畫和丙烯,認為畢加索是位生活和達芬奇同樣的年代,連骨頭架子都風化掉了的門外漢寫的么?」
「可以這么說。」
「但我……我會把這個答案稍微加以修飾,我會說——因為,這是一棵樹,一顆自由生長的樹。」
「多年以來,閱讀藝術史書藉,都像是在家居店里挑選家具。你可以在書店或者電子書城里找到任何一個特定風格的書籍,正如你能在家居店里挑選到任何一個特定風格的家具。椅子,凳子,衣柜,書架,雕花的高腳椅。包豪斯風格的幾何裝飾,以及以此為延伸的宜家極簡風。人們甚至可以找到把種專門為工業迷設計的茶幾——茶幾的所有零件都由一輛法拉利的12缸發動機拆解組裝而成。」
「但什么是人們在家居城里找不到的呢?」
「一棵完整的樹。」
「家居城里很難找到一顆完整的樹,專業設計師的眼睛里,也很難有一顆完整的樹,他們看見亭亭如蓋的大樹,心中所見到的椅子,凳子,衣柜以及書架。他們心里的斧頭會刨木機會吭嗤嗤的自己開動起來,想像著把它修成木板,把它劈砍改造成心中所設想好的模樣。」
「很多藝術史的著作也是如此。」
「這是一本講述印象派畫家如何憑借著艱韌不拔的精神,在巴黎學院派的藝術家青白的冷眼里成長的作品。這是一本講述安迪·沃荷藝術工廠如何革新了整個紐約城的故事,這是講述畢加索和他的情人們愛恨糾纏的故事……」
「人人心中都有個哈姆雷特的故事,他是復仇的王子,他是孤獨的勇士,他是權力的悲劇。無它他是什么,在動筆寫作之前,寫作者心中就有了初步的基調,然后按照這個基調,哼嗤嗤的把它劈改修剪成心中所設想好的模樣。」
「很多情況下,一些藝術史的書籍表現的像是一只水晶球。他們描寫畢加索青少年時拿到了西班牙國家金獎,描寫的又不只是畢加索在十多歲的年紀獲得了展覽金獎。大家所描寫的更是水晶球里的星光——
「星光中映襯出的那個畢加索已經成為了歐洲藝術史上最重要的畫家,水晶球里的他會和一大票女友愛的生生死死。會在幾十年后的某一天,坐在威尼斯的宮殿里,輕聲說——薩拉,藝術會影響世界的命運。大家表面在描寫達芬奇兒時畫雞蛋,實際上則是在描寫他如何繪畫出了蒙娜麗莎唇角的弧度。梵·高的每一幅畫都是在說——老天爺呀,求求你,救救我吧。都是他在1890年7月射向自己的子彈的預言。」
「大家先有了答案,然后再去尋找問題。先有了腦海出關于藝術家的印象,知道了他的人生,他的命運,所以,才開始按圖索驥,一點點的拼湊出藝術家的臉。」
「建筑師在見到那一株樹木的瞬間,就已經在心中便把它做成了椅子、凳子、或者衣柜。」
「有些時候。」
「我會有一種困惑——以為他們在握住畫筆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將會成為偉大的藝術家,或者知道自己一生將要搬17次家,結6次婚,然后在67歲的那年,死于心臟病。」
「世界上當然需要椅子、凳子以及衣柜。但你見過,樹林里有哪顆樹天生便長著四條腿,有哪株胡桃木在生長的時候,知道自己終將會被做成扶手椅,并被我坐在屁股底下么?」
「所以,我種下了一顆樹苗。」
「我花了二十年的時間,等待著這棵樹長大。當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還只是一個受困于畫展相關的事宜的“普通人”,他是一個藝術素人,我不知道他會成功還是會失敗。」
「好吧,很遺憾。」
「說實話,當我在2018年第一次見到他的面時候,他已經有了不扉的名氣,超出了藝術素人這個概念。但在20年后,當上周我再一次采訪他的時候,他已經成為了本世紀最重要的藝術家之一。這是當時的我,包括當時的他,全部無法預料到的情況。」
「開始寫作的時候,我還不知道我會寫就怎樣的傳記故事,我對最終的成品,到底會變成椅子,凳子還是書柜也一無所知。」
「每一年、每一場展覽,每一次見面的對答,都有新的“哈姆雷特”從我的筆下跳了出來。」
「20年后。」
「一千個哈姆雷特從我筆下躍了出來,層層迭迭濃縮在一起,構成了這一本書。有些時候,你會覺得就像精神分裂一樣,我似乎在描寫的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既堅不可摧,又脆弱敏感。強烈的猶疑和強烈的自信同時出現在一個人的身上。」
「我想,因為有些時候,藝術就是會讓人變成不一樣的人。這樣的變化,就是時間之樹的刻痕。」
「藝術改變了他,藝術也改變了我。」
「他成了頂級藝術家,我似乎也完成了自己的野望,從一個油畫和丙烯都分不清的人,成為了藝術思想家,藝術批評家和傳記作者。」
「然而。」
「我可以向你保證,藝術的力量又絕對不止于此。」
「傳記的第一篇現場報道,起源于2018年的六月,那個夏天,我做出了重要決定——」
“所以,你想為我寫一篇長篇傳記。”
臨近展覽中心的雅樂軒酒店房間里,沙發上的藝術家低頭沉思。
“是啊,它的名字就叫做《來自藝術的力量》,我向您保證,它會是一本史無前例的作品。”
羅伯特措著手。
他想起了來回機票的昂貴開銷,眼神里幾乎都是在乞求了。
“更準確的名字,應該叫做《來自藝術的力量:戴克·安倫,一位藝術的超人》。”
“戴克·安倫先生。我真的很有誠意,這會是一部極棒的作品,請您認真的考慮一下吧。我真希望您能夠給我這個授權!”
沒有錯。
戴克·安倫。
這就是他的這部構思之中的偉大的傳記作品的主角。
馬仕畫廊旗下的頭牌藝術大師。
“難道還有比一本這樣的傳記,更能讓世人了解您的東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