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大畫家第九百三十章 少女的祈禱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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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章 少女的祈禱


更新時間:2025年06月11日  作者:杏子與梨  分類: 都市 | 都市生活 | 杏子與梨 | 全能大畫家 
正文卷

正文卷

伊蓮娜小姐覺得,人生之中總有些時刻,比其它時刻更加濃烈一些。

很多日子漂亮得看似是一場繁華的視覺轟炸,實則就像是購物街的櫥窗之上的廣告。

它們永遠有著相似的審美,相似的配色,相似的廣告語,它們提供的也無非是相似的氛圍感。

看了一幅就如同是看了一千幅,區別也無非是有的在賣圍巾,有的在賣運動鞋。

有些日子也是這樣。

你先是過了一天,然后重復了一千天——她是在倫敦出席晚宴,還是在巴黎看展,其實并無太大的區別。

而有些看似平淡的充滿重復的日子,又會在人的生命中留下深刻的印記。

或好或壞。

或喜或哀。

他們在島上一天天的重復看著太陽升上天幕又降入大海的時光,便同時被平淡的欣喜和幽靜的哀傷兩種情感涂成了兩種不同顏色的色調。

在返回陸地以后,安娜從艾略特秘書的手里拿回了她遺留在貨船上的記事本。對于他們在島上的生活,女人只在記事本的空白頁上寫上了“梵高之夜”幾個單詞。

這個行為酷似150年前的卡拉·伊蓮娜小姐,在她二十多歲時的壯游旅程結束后在日記本的空白頁上所畫下的素描線稿雪絨花。

雪絨花的花語是“重要的回憶”。在中歐,它也象征著為了愛去犧牲一切的決心。

卡拉心中,雪絨花是一個記憶的書簽,代表了那幅《雷雨天的老教堂》,代表了她的勇氣與力量。

伊蓮娜小姐心中——

“梵高之夜”也是一個記憶的書簽。

它代表著《羅訥河上的星空》和《星月夜》疊加一起,寧靜的幸福和躁動的天空疊加在一起的雙重意象。

它代表著她和顧為經,曾經和梵高與高更一樣,待在一個與世隔絕的角落,探討著藝術的回憶。

它也代表著她和顧為經,曾經和梵高一樣,看著天空,然后被對著自然力量的敬畏,對于生命的熱情,對于生活狂躁的不安以及……對于救贖的向往所包裹著。

哦,對了。

還有。

在荒島上的最后幾天,伊蓮娜小姐討厭起了梵高。

在那天她在沙上畫過畫后,她從來沒有一次提起過梵高的名字,有兩次顧為經試圖說起梵高,也被安娜用頗為生硬的姿態,立刻把話題轉到了別處。

倒不是梵高哪里惹怒了安娜,或者安娜在沙上畫星星,顧為經微笑的時候太多,把伊蓮娜小姐笑得惱羞成怒,想要把梵高從地下抓過來啪啪啪抽一頓鞭子。

安娜的討厭,其本身和可憐的文森特·梵·高先生并無任何關系,而是源自于她內心之中的無助。

解釋起來稍微有些復雜。

事情的具體原因是這樣的——

到了第二天的晚上的,在“樹懶先生的策展小課堂”告一段落以后,伊蓮娜小姐也已經無法繼續上“顧先生的繪畫小課堂”了。

概括來講,顧為經病得很重,而伊蓮娜小姐對此根本無能為力。

顧為經整個人顯得昏昏沉沉的,而且熱的驚人。

安娜不知道該怎么做。

知道還是知道的。

她知道他在生病,知道他在發燒,知道他有發炎或者感染的癥狀,也許他需要一些降溫藥物,一些抗生素,頭孢什么的。

可女人要哪里去找藥物呢?

他們手邊連最基礎的青霉素都沒有。

伊連娜小姐知道該怎么做,但她實在不知道能夠怎么辦。

幾乎所有維多利亞時代的經典冒險里,當人們長久的受困野外,水手們流落荒島的時候,往往都多有團隊里扮演智者角色的人用野生樹皮制作“奎寧”來治療發熱的段落。

比如儒勒·凡爾納的《神秘島》。

在冒險家的境遇里。

那簡直被形容的像是包治百病的神藥一樣。

安娜知道這一點。

可是……是所有樹皮都有用么?是所有發熱都有用么?它到底要怎么做呢。

她盯著那些海人樹出神,然后發現除了“奎寧”這個名字以外,自己完全對此一無所知。

可憐的海人樹們成功的逃脫一劫。

也許顧為經需要一些更有營養的食品,需要一些維生素的補充。

她知道魚肉富含維生素。

伊蓮娜小姐把救生包里的魚線,綁在了木棍上,一端綁上了塑料的路亞魚鉤,拋在海中,嘗試著釣上來一些東西。

她沒有老顧同學明明天天空軍,依然能神奇的在照片墻上變出抱著大魚的合影的魔法。當安娜在一塊沙灘上稍微突出海面的礁石上坐了半個小時以后。

她明白了一件事。

這么坐下去是在浪費時間。

在海島邊快樂生活的魚兒們,成功的逃脫了一劫。

最后。

伊蓮娜小姐嘗試盡了自己手頭上所能做到的最有效,也是最樸實的辦法,如果顧為經發燒發的厲害,她就嘗試用淡水擦拭他的額頭降溫。

顧為經覺得頭疼,她就讓他小口小口的飲水。

如果顧為經覺得冷,就讓他多去靠近火堆。顧為經實在燒的昏沉,安娜擔心他會在失去意識的情況下燙傷了自己的時候。

伊蓮娜小姐就輕輕的抱住他的頭。

安娜都不清楚。

她這個行為是在給對方降溫還是在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對方。

安娜很清楚。

她這個行為是在溫暖自己,溫暖自己的恐懼,溫暖自己對于孤獨冰冷的絕望。

有那么幾次,有那么幾個小時,顧為經看上去好些了,溫度降了些,能夠主動說話,還有興致能跟她聊天。

但一次又一次的。

正當伊蓮娜小姐心生喜悅的時候,顧為經又會迅速的重新發起了高燒。

安娜覺得她的行為仿佛是一位靠著吉普賽人的占卜術,預言股票未來走勢的蹩腳投資經理。

顧為經就是她賬戶里唯一一支股票。

每一次他的情況好了一些,她就會以為是自己做了正確的事情,根據水晶球里的倒影、茶葉杯里的殘茶根,做出了正確的判斷。

而每一次。

他的體溫又都會以一種分外變幻莫測的態式,給予她迎頭痛擊。

這讓伊蓮娜小姐忽然就念起了梵高。

她記起了梵·高的死。

梵·高當時的狀態看上去實際上并不那么糟糕。

梵·高對自己開了一槍。

子彈打偏了,遠遠沒到命中要害的地步。

然后中槍后的畫家一路溜達著去了一家常去的咖啡館,見了相熟的友人。

有學者認為,梵·高死亡的一大原因就在于他們的家人相信蓋切特醫生。

這位給梵高提供治療方案的醫生篤定相信當時頗為時髦的“順勢療法”的作用,沒有進行任何專業的治療,也沒有把他送去正經的醫院。

之后的幾天。

梵·高整個人便發起了高燒。

有那么一段時間,他似乎看上去還好,能夠和友人一起吸著煙。

可最終。

他昏迷不醒。

他一命嗚呼。

與世隔絕的荒島之上,顧為經是她的梵·高,她則是顧為經的蓋切特醫生。

蓋切特醫生信心滿滿。

伊蓮娜小姐絕望又無助。

所以,她突然就討厭起了梵高,就像迷信的賭徒不喜歡聽到任何與“輸”相關的字眼,迷信的股票經紀人會討厭提起“虧錢”。

陡然之間。

這種相似感讓伊蓮娜小姐,這位梵高的粉絲,討厭起了任何與梵·高相關的意象。

女人害怕這樣的字眼會成為一種象征。

呼喚的多了。

梵·高就會真的從星空上下來,讓死神把他從自己的身邊帶走。

安娜把自己在沙灘上畫著的星星,赤著腳踩了個粉碎。

在島上的第四天夜里。

顧為經發生了一次抽搐的痙攣,到了早晨才變得好些,被安娜喂了一些水以后,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但愿那是睡眠。”

伊蓮娜小姐沒搞清楚,那到底是睡眠還是短暫的昏厥。

她不敢呼喚對方。

如果是睡眠,那么把顧為經叫醒,除了讓她獲得些許的心理安慰以外,無疑于讓顧為經再次深陷病痛的折磨之中。

如果那是昏厥,安娜擔心自己會崩潰。

伊蓮娜小姐甚至開始認真思考過,把沙灘上的那艘救生筏重新拖向大海的可能性。

南洋的島嶼群連綿在一起。

這個島是無人的荒島,但……也許他們離有人的島嶼也不算太遠,如果救援隊找不到他們,那么……是不是應該考慮一下靠著洋流去碰碰運氣。

安娜很快就打消了這樣的念頭。

能漂到一處荒島上已經很幸運了,這里起碼有火,有陸地,只要擴大搜索范圍,有救援的飛機能從天上經過,多少也會飛過來看一眼。

一旦離開島嶼開始漂流。

以顧為經現在的狀態,她不確定他能再次撐過大海的顛簸。

所謂的“救生筏”正如“奎寧”,兩者別無二致,它們所帶給伊蓮娜小姐的都是海市蜃樓般的安慰感以及虛幻的想象。

不是她和顧為經興奮的在沙灘上構建藝術展的那種。

而是你以為你有A、B、C三種不同的選項。

實際上。

你擁有的僅僅只有無助和絕望。

也就是那天晚上顧為經抽搐過后,安娜開始了祈禱。

禱告。

祈禱。

對天發誓,對著星星許愿,無所謂那怎么說,大約是無助之人手里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什么辦法都沒有。

有的只有愿望。

伊蓮娜小姐盯著大海,拿著她的那支手表。

她先是發誓,要是兩個小時內有救援隊能出現,無論是貨輪,漁船還是天上的飛機,她發誓自己會給第一個看見他們的人100萬歐元,如果同時救援的船上會有醫生,那么無論他多么的蹩腳,她也會給他100萬歐元。

當場就給。

立刻,馬上就給——在她拿到支票本,或者能以任何方式轉賬的第一瞬間。

她愿意用100萬歐元去買一片的抗生素。

要是醫生給她,她就把錢給醫生,要是漁民給她,她就給漁民。要是大海把一只漂流瓶推到岸上,里面裝著一片頭孢的話,她就把一百萬歐元的現金拋進大海。

沒有人來。

兩個小時過后。

她開始重新盼望,要是下兩個小時內,能有漁船出沒,那么獎金被提高了到300萬。

沒有人來。

安娜·伊蓮娜。

這個從來不算虔誠的天主教徒,又雙膝跪在沙灘上,開始了人生中最為虔誠的一次禱告。

依舊沒有得到回應。

無論她怎么許愿,向任何人許愿,向任何事情許愿,都沒有回應。

自然的偉力是如此的讓人絕望。

伊蓮娜小姐心中的祈愿變為了憤恨,她斥責著命運的不公,斥責著為什么要讓他們經受這一切,斥責著沙子,斥責著海人樹,斥責著梵高。

她斥責著他們四周的一切事務。

用怒氣勃勃的小皮鞭抽打著四周的所有,抽打著這個世界本身。

世界以輕蔑的沉默,回應著伊蓮娜小姐的憤怒。

世界上所有的憤怒,世界上所有的絕望,都源自于人的無能為力。

在安娜的回憶里,那時的場景就像是《一千零一夜》里的“瓶中惡魔”的經典故事,瓶子中的惡魔對天發誓,如果三百年內能夠得救,那么它就會給那個人世界上的所有財寶。如果五百年內能夠獲救,那么它就會讓那個人成為世界上最有權勢的人。

魔鬼等了一千年,才有漁夫打開了那個瓶子。

于是。

積累了一千年的怨氣傾巢而出,讓惡魔想要去殺了對方。

可所有的情緒,在遼闊的自然面前,都是蒼白的。

伊蓮娜小姐最終還是平靜了下來。

她掙脫出了無用的狂怒。

她坐在救生筏邊,蜷縮著腿,怔怔得盯著顧為經的臉出神。

歇斯底里有什么用呢?歇斯底里的怨氣能讓他們的未來能有任何改變么。

才兩三天的時間,年輕人的臉頰就深陷了下去,面色蒼白而憔悴。

又一次的。

伊蓮娜小姐想起了顧為經畫在沙子上的那幅畫。

繁華而美好的事物的易碎,從來都不是用來讓人厭棄美好事物本身,讓人遠遠跑開的,而是讓人意識到它們的可貴。

而祈禱。

它未嘗是想要得到漫天神佛的呼喚。

更多的……則是讓人明白自己是誰,讓人明白,到底是什么對自己最重要。

于是。

安娜從救生筏邊走了下來,她慢慢走到顧為經畫畫沙子邊。

沙子上的作品早已斑駁不堪,僅剩模糊的線條。

伊蓮娜小姐在那幅畫上跪了下來,她雙手交握,垂著頭,開始向一個一定能回應自己的人祈禱。

不是任何一位神明。

她向自己祈禱。

她也向自己許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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