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大畫家第七百七十一章 對比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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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一章 對比


更新時間:2025年01月02日  作者:杏子與梨  分類: 都市 | 都市生活 | 杏子與梨 | 全能大畫家 
正文卷

正文卷

“你是麥子,你的位置在麥田里,種到故鄉的土里去,將與此生根發芽……別讓自己在巴黎繁華的人行道上枯萎掉。”

——梵·高《一封信》

顧為經端詳著展臺上的布面油畫。

崔小明則在旁邊端詳著展臺邊的顧為經。

年輕人的側臉被特別展廳里的燈光映的很亮,茂密的頭發修整的很是整齊,烏黑的瞳孔中,倒映著展臺上的作品。

那些黑白灰、紅綠黃,交錯編織在一起的墨線與色塊,一一映在他的眸子里。

不知這幅畫是否觸動了他?

或許有吧。

崔小明有點瞧不起顧為經鑒賞藝術品的格局。

用浮于表面的景物和色塊,去解讀一個吳冠中這類在整個世界美術史上都留下濃墨重彩印記的藝術大師,就像是刻舟求劍,嘗試通過船舷上的記號捕捉到水中的寶物。

船會走。

水會流。

畫家的技法會隨著歲月的流失,增減損益。

創作時的心境亦有月圓月缺。

顧為經不懂,創作的技法只是小道。

唯有繪畫風格,才是大江是河床,是月亮旋轉的軌道。

大河奔騰,斗轉星移。

規律萬古如一。

“Abstract,抽象,即從固有的,有生命的物體之中,抽取形象,萃取精華。將因素和條件抽離于物象的束縛……”

崔小明朗聲說道。

他的聲音不急不緩,娓娓道來,顯得很有自信。

“……現代藝術的美,很大程度上,都源自于這種對于美的精神淬煉與提取,而淬煉出來的藝術結晶到底應該是什么?便是呈現在我們身前的點,線與面。”

“在假山的線條之中,融入了宛如人類肌肉一般蜿蜒曲線,這樣的假山就是靈動的,是有彈性的。”

崔小明又順便的分析吳冠中作品的同時,進行自我推銷:“在我的個人創作之中,我就吸收了吳先生作品的這一特質精髓。我畫大佛,我又從不只畫大佛。我把從整座阿富汗的那些古老群山上抽取的線條融入了繪畫之中,這樣才能把氣象畫大,把作品畫的有靈性。”

崔小明很清楚。

真論作品中所彰顯出的筆墨技法水平,他是不太能比過顧為經的。

他與那幅《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之中顧為經所表現出來的用筆能力,是有真實存在,肉眼可見的差距的。

崔小明更清楚一個畫家應該要如何自我營銷。

因此。

他絕不提一個字繪畫技法。

崔小明談論之間,就只提繪畫風格。

繪畫技法好壞,線條控制力高低,畫面好不好看,色彩和諧不和諧,人人心中都有一桿秤。

可繪畫形式或者繪畫風格的差異,普通人就不是那么容易直觀的講出來了。

崔小明就去替他們講講。

崔小明的繪畫風格是獨創的,自然是好的。

崔小明的繪畫風格中借鑒了吳冠中“中西合璧”的創作思路,自然是好上加好的。

顧為經他的繪畫風格不是獨創的,自然是等而下之的。

顧為經繪畫風格借鑒了誰,郎世寧么?老弟,畫面整體相似程度達到了這個地步,就不能算是借鑒了。

只能算是模仿。

就好比現代的畫印象派的畫家,他們說自己的色彩或者繪畫靈感借鑒了莫奈、德加、畢沙羅的畫,沒有問題。

每個畫家都有自己獨特的色彩偏好。

每個畫家都有自己獨有的靈感。

畫家從前輩的作品中借鑒精髓,汲取營養,是藝術創作的一環。最杰出的大師都是這么走過來的。

可要是現代印象派畫家說自己的畫派借鑒了莫奈的畫派……這說法就太奇怪了。

你畫的本來就是人家發明的東西。

再說。

崔小明認為,如今是一個玩風格,玩形式,玩概念的繪畫時代。

郎世寧這種乾隆時期的畫家,距今已經好幾百年過去了,印象派已經夠古早了,他的年紀能當印象派的爺爺。

崔小明暗戳戳覺得,那套新體畫的路子,已經跟不上當下最前沿的藝術審美潮流了。

“融合,風格的融合很重要。”

崔小明手指尖抵在一起,“吳冠中先生有一個關于融合畫絕妙的比喻——水陸兼程。他將油畫稱之為陸路,將國畫稱之為水路,而他自己,則是做那個水陸兼程的人。”

“什么是水陸兼程?”

他自問自答。

“在我看來,繪畫的旅程中,國畫傳達不了的那種精確感可以改用油畫的線條,油畫所點不透的那種朦朧的風蘊,則可以換回國畫的結構。同樣的道路,水陸與陸路,各有各的風光,各有各的感受。但是——”

頭發帶著自然卷的亞裔年輕人盯著身前的顧為經,說道。

“只有兩段道路,它的頭和尾貼合或者連續在一起,它們都是同一條大道上的某一段,水路和陸路相連相通,才能稱得上是水陸兼程。如果水道是威尼斯的水道,陸路是漢中的官道。天南地北,兩不相干,那么旅人怎么走都不可能走到一起去。”

“繪畫的氣韻也是相同的。”

“如果油畫的氣質和國畫的風韻,無法完全的氣息相通,那么,就像是由一個東夏的畫家和一個威尼斯畫派的畫家,沒有事先通過氣息,打過商量,各畫各的。”

“畫出來的作品難道能夠被叫做是東西合璧的氣韻融合之畫么?”崔小明盯著顧為經的眼睛。

“不能。”

顧為經點頭贊同。

對方的確是一個很懂行的人。

崔小明提出的問題,恰恰便是顧為經第一次嘗試畫那幅《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的時候,所遇到的問題。

不管是最后的作品,還是創作期間的“畫感”都十分的割裂。

那不是一張兼具東西方氣韻之美的融合之畫,那只是把半幅油畫和半幅國畫,在畫家筆下,用外力強行拼貼在了一起。

印象派,新體畫、莫奈、雷阿諾,朗世寧,吳冠中,趙無極……

在這條東西融合的路上做出探索的前輩大師,他們每個人的境遇不同,教育背景不同,生活的環境與時代都不同。

唯一相同的則是,他們都像是海綿一樣,如饑似渴的吸收著兩種藝術理念的精華。他們前半生耗費心血將其在心中融匯貫通,艱難的邁出第一步路,然后再用剩下的半生,在這條路上行到遠處。

此般過程,此般經歷,才有了展臺那些讓游客忍不住駐足停步的作品。

這哪里是像買彩票一樣,隨便在畫布上摸索一通,就能畫出來的呢?

“對,為經,當然不能。”

崔小明笑著點頭。

他喜歡顧為經的這一份誠實。

“問題恰恰就出在了這里。”

在露出了無數次溫和無害的笑容之后,崔小明終于露出了他的獠牙,“你的那幅畫我看過,表面看上去很棒,看上去很漂亮,但畫面的內核是割裂的。”

崔小明今天遇上顧為經,勉強能算半個巧合。

可他此刻能說出這樣一番話,可不是巧合。

巧合?

巧合是庸人用來逃避不幸的托詞,崔小明只相信好運氣不會辜負做好充足準備的人。

這番話……崔小明早就準備好了。

今天他遇不上顧為經。明天,后天,他總是能夠找到一個恰當的時機,把這些話對著公眾拋出來的。

當然。

最好的機會其實是昨天晚上,對著《油畫》雜志視覺藝術欄目的主理人安娜·伊蓮娜小姐說。

吳冠中先生不光在東夏,在新加坡以及整個亞洲藝術領域,都有很大的影響力,關于吳冠中畫作的解讀,關于他的作品與吳冠中作品之間的關聯,崔小明的腹稿早就打好了。

讓父親母親幫他反復把過了關。

崔小明原計劃是拿去在安娜面前展現自己的,專訪他不敢想。

要是能換到《油畫》雜志撰寫評論文章的時候,順帶著提上他一兩句,那就再好不過。

昨天他話剛剛起了個頭,伊蓮娜小姐就抬手讓他閉嘴了。

“放在今天這樣的場合,倒也不錯。”

崔小明才不怕顧為經和他談論吳冠中的繪畫技法。

崔小明可是真真正正,下了苦功,研究過吳冠中的畫的。

而且。

更重要的是——

“從魚是藝術之靈”到“點線面的內涵”再到他的畫筆中蘊含著“阿富汗的群山。”崔小明現在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單詞,都經過千錘百煉,事先還經過了專業學者的修改。

他這話原計劃可是說給伊蓮娜小姐聽,并爭取初次見面,就讓人家留下深刻印象。

他要求的標準自然也是,即使是《油畫》雜志的那些資深藝術評論家,聽上去也挑不出來太多毛病。

讓安娜都一耳朵聽不出來錯的言辭,他顧為經能聽出來問題?

他配么。

他怎么可能配。

兩個人一個是下意識的臨場反應,一個是為此不知提前打過多少篇腹稿,崔小明自然能碾壓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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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談論下去,對面這家伙就會越是露怯,言語就會越顯得蒼白。

這也是顧為經沒經驗。

畢竟,他沒有崔小明的家境,沒有酒井勝子從小到大的耳濡目染,他是第一次來到這樣的場合。

老楊提前提醒過顧為經,這些天在展覽現場要低調一點,小心一點。

要是有非組委會官方邀請的記者詢問他問題,能避則避。

若是有個老成持重的經紀人跟在顧為經身邊,現在肯定要跳出來打圓場了。

要是老楊這種絕世“油”物,跟在顧為經身邊。

這場對話根本就沒有任何可能性發生。

早在崔小明前來搭話的時候,楊德康就已經從石頭里蹦出來,笑呵呵一屁股把崔小明油到一邊去了。

拜托。

名利場,是非地。

連非官方記者的采訪,都要提個小心。這種關于藝術道路,藝術風格之爭的辯論,小伙子,你哪里敢亂應承啊!

討論的好,不贏房子不贏地,未必會有什么特別大的好處。

一個應付的不好。

什么顧為經藝術格局境界不如崔小明啊,什么崔小明指點教導顧為經畫畫啊……藝術市場賣畫賣的是名氣,人家用這個資歷,直接吃你一輩子的,還有口難辯的那種。

顧為經依然不吭聲。

他只是繼續盯著展臺上的作品出神。

這幅姿態落在崔小明的眼中,又是一幅被他的言辭給震住了,連想要爭辯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的模樣。

崔小明都有點可惜,他這些金玉良言給顧為經這種人白白的聽了去。

崔小明找上顧為經,固然是沒安什么好心。

他剛剛那些話,倒還真的算是發自肺腑的好話。

還是那件事——剛剛的話,有很多,原本是想要私下講給伊蓮娜小姐聽的。

忽弄顧為經這種人,也許很容易。

可崔小明要是敢拿一些假大空的套話去糊弄安娜,那真的是不知道馬王爺有幾只眼了。

“何為繪畫的骨架?我想,吳冠中先生已經用這樣的一幅杰作,很清晰的講給了在場所有游客聽了。”

“它是點,它是線,它是面。”

“點,連點成線,移線成面。任你是東方的國畫也好,任你是西式的油畫也罷。點線面都是夠成一幅作品最為基礎的元素。它們所有繪畫作品共同的起點與終點。”

“在點、線、面之上,油畫與國畫水陸同源,殊途同歸。一幅氣韻相通的融合之畫,應該是在點線面這個基礎原素之上,就注入了兩種藝術思想的活力。在這個基礎之上層層堆疊……”

這也是崔小明和顧為經藝術風格的區別。

在崔小明的心中,朗世寧的繪畫風格更多的為了要照顧清朝王室的審美,將西方傳統油畫技法和中國傳統國畫技法相融合。

而他自己則要走的更遠,觸及到了藝術的最基礎的元素。

“倒讓你撿了個便宜。”崔小明心中譏笑。

這些金玉良言。

換個場合,顧為經拿著多少錢來換,他也不會教給對方。

不提崔小明的得意。

落到外人眼中,兩位年輕畫家之間,短暫而精彩的爭論,又是另外一番值得琢磨的意味。

特別展廳里的場面,都有點談不上爭論了。

爭論得有“爭”。

有來有往,唇槍舌劍,才叫爭。

顧為經和崔小明之間的對話,幾乎是崔小明一直在說,顧為經一直在聽。

崔小明對各種繪畫理論,各種美術思想脈絡,信手拈來,談起話來沒有任何停頓。

顧為經那里只是沉思,靜立,偶爾微微點頭。

這個年輕的男人身上有一種范兒——

身材纖瘦的一個小伙子,展廳里日光般淺淡的補光燈的余暉灑在他的黑色的發絲,抿在一起的嘴唇,還有領子上的那一粒的金屬的紐扣,映襯出不同色澤的光繪。

他人靜靜的站在那里。

身上的一點光澤,卻在以亞洲人的角度來說,稍為有一點點蒼白的皮膚上游動、變幻。

顧為經身上的散發出來的氣息,和前方展臺上所擺放的那幅《水鄉人家》的畫作很像。

色光在淺色的畫布淺色的皮膚之間流轉游移,有一種天然的靈動氣息,一種天然藝術的氣息。

普通的游客沒有那么多專業的解讀,用最淺白的理解:展臺上的《水鄉人家》擺在哪里,擺在博物館防彈展柜中,擺在嘉士德的拍賣臺上,擺在公交站臺的櫥窗宣傳欄里,哪怕是擺在田間農舍的糞筐之上。

所有人看到那幅畫的人,可能都會忍不住的覺得,那大概是一幅好的作品。

水平有多高不清楚,但“像是”一幅藝術品。

而顧為經站在哪里,走在樟宜國際機場的候機大廳里,站在佛萊士酒店宴會廳外的陽臺邊。

哪怕像這樣,簡簡單單的站在展柜旁。

所有人看到顧為經的人,可能都會認忍不住覺得,他水平多高不清楚,但——看著就“像個”藝術家。

和崔小明比起來,崔小明的五官要更加漂亮,立體一些,可顧為經會更“美”。

漂亮與美的區別,就體現在這里。

但看著好看沒用啊!看著像藝術家也有沒用,你得有真材實料。崔小明明顯完全把顧為經從談吐和見識上壓制住了。

顧為經的表現未免讓人有些恨其不爭。

兩個人這幅模樣,不像是有什么融合畫的“大道之爭”,而像是崔小明身為前輩,在指點管教后輩。

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心中都有一個相似的念頭。

兩個人都是本次獅城雙年展主辦方請來的參展畫家。

就算不懂行的人,也知道,以這么年輕的年紀就能參加這個等級的國際雙年展,肯定是很厲害很厲害的事情。

就算是不懂行的人,卻也明白。

兩個人爭論能爭論成這個樣子,大概……這個叫胸口掛著“顧為經”的年輕男人,確是不如那邊的崔小明。

可能是顧為經自己也認輸了。

他聽完崔小明的理論,沉默良久,竟然沒有說出任何反駁的話語。

顧為經終于看夠了眼前的《水鄉人家》,把頭扭過來望向崔小明。

“說的好。真的很好。”

“關于這幅畫技法結構的見解……我不如你。”他慢慢的說道。

就這么認了!

就算崔小明知道只要談到吳冠中,他就輸不了,可顧為經的回答還是讓他驚愕了一瞬。

這贏的也太簡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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