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大畫家第一百六十二章 留白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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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留白


更新時間:2024年01月22日  作者:杏子與梨  分類: 都市 | 都市生活 | 杏子與梨 | 全能大畫家 


“我大概出生于1970年前后,緬甸中部城市曼德勒以東一百七十公里的一座地圖都上找不到標注的小村莊,父母是誰已經記不清了……”

夕陽緩緩落了下去,

門房的屋內點上了一盞老式油燈,火苗如豆,還有淡淡的草木煙氣,微微嗆人,讓人想起了舊時的劣質油墨。

阿萊大叔也許是好奇想要看看,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朋友到底在賣什么名堂。

亦也許只是被緬甸鏡報的新聞勾起了過去崢嶸年代的回憶。

他稍微短暫沉默了幾分鐘,竟然真的開始敘述起自己的故事。

看門人的嗓音沙啞,語氣卻很有韻律感。

娓娓道來的時候,像是古老中世紀的吟游詩人在唱一首長篇的敘述詩。

顧為經并沒有等待最后再動筆畫這張線描。

在看門人大叔開始敘述十幾分鐘后,就開始緩慢的落筆。

只是落筆很慢,慢的都稱不上是速寫。

他先是用白描的手法描摹出了阿萊大叔的外貌輪廓,然后聽著看門人大叔的講述,偶爾腦海中有靈光閃動,才緩緩的勾勒出一兩道線條,捕捉大叔臉上片刻的神彩。

隨著沙沙的鋼筆紙尖滑過素描紙的聲音,顧為經有些預感,這或許將會是他畫的線描速寫系列畫中,水平最高的一幅。

看門人故事的前半段,幾乎是努力改變命運的勵志人生寫照。

他出生在七十年代,緬甸最亂的年代。

聯合國當時將緬甸評為世界上最不發達的地區。

軍閥、內戰,

金三角的原始叢林里,甚至還有國軍的殘兵敗將割地為王。

那時候,全國都窮的要死。

內戰年年都打,毒品越繳越多。

誰都知道,種毒品就是種美元。

金三角的農田里,漫山遍野的罌粟花,帶著讓人窒息的美麗。

毒品經濟像是一管讓人癮君子垂死掙扎的福壽膏一樣,在裊裊的煙氣中,帶著整個國家和民族一起向地獄沉淪。

毒品換美元,美元換軍火,軍火打內戰搶毒品。這個邏輯閉環已經在金三角通行了七十年。

和好運孤兒院里的很多小朋友一樣,阿萊大叔本人就是一個毒品孤兒,他的父母都死于軍閥們爭奪一塊三千畝的罌粟田控制區的火并。

70年代金三角的毒梟們,可比美國前輩們猛多了。

舊金山、芝加哥、大西洋城的毒販子們當年最囂張的時候,也就是整天用芝加哥打字機噠噠噠的和警察局的特警組對射。

一個叫比爾·芬格的小畫家,有幸見證了毒梟槍戰每一天的場景,覺得這里簡直他媽的就是罪惡的地獄。

后來以此為靈感,創作出了“哥譚”這座美漫里經典的暗無天日的犯罪城市。

與金三角相比,比爾同學的筆下罪惡地獄顯然缺乏足夠的想象力。

打打湯姆遜沖鋒槍算是什么小兒科,

東南亞的大毒梟軍閥們,手下都控制著數千人乃至數萬人規模的武裝部隊,沖突起來打的天昏地暗,地雷、重機槍、火焰噴射器、成規模的炮兵甚至是裝甲車輛沖鋒。

興致上來了,屠一個村子跟玩一樣。

“我不關心父母是誰,怎么死的。他們或許是被殃及無辜的村民,或許是和戰爭的某一方有牽扯。”

阿萊大叔漫不經心的說道:“甚至干脆就是毒販子,誰知道呢?”

阿萊大叔比絕大多數毒品孤兒幸運的地方,在于他很小的時候,就被自己的“阿爸”收養了。

他的“阿爸”是一個鄉下的教書匠。

教書匠是個性格古板的老先生,曾在舊時代的免費教會學校里上過學,能熟練使用英語和法語。

教書匠辛勞了一輩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教出了幾個成氣的學生。

而阿萊大叔就是其中最爭氣的那個。

他是方圓一百公里內的,第一個考上緬甸最好的國立軍校的年輕人。

阿萊大叔去軍校的時候,阿爸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

阿萊在養父的床前磕了三個頭告別,教書匠只是拍著他的肩膀,輕聲說道:“阿萊,做個好人,好好活著。”

讀書、上學、軍校、緝毒、駐外……

阿萊大叔四十歲以前的人生稱的上是苦盡甘來,春風得意,雖然有很多不足為外人道的辛酸苦楚,然而一切都是向好的。

和平協議、坤沙倒臺,步入高層。

“顧小哥,你是不會懂的,我三十多歲的那年,開著敞篷軍用吉普從仰光市政府大道前駛過,衛兵們立正向我敬禮的時候……到底有多么的風光啊。”他輕輕的說道。

顧為經凝神看去,這位沉默的看門人講述這段往事的時候,明明語氣依舊平靜,卻依然讓人感到,滿臉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和自豪。

顧為經捕捉到了大叔嘴角那一絲巧妙的弧度,落于筆下。

這種笑容,

除非你對照著模特一筆一畫的描摹出來,否則在畫室中枯坐多久,都無法憑空想象出,那樣玄妙的弧度和神彩。

那種嘴角微微上揚的感覺,非言語所能描繪,帶著遠比開懷大笑更有穿透力的感染力。

這是一個男人在他最強悍的年紀里,做出一番足以讓他自豪的事業后,才能在眉眼間綻放出的英雄氣概。

奪目閃爍,讓人神往。

即使他后來跌入谷底,在一間孤兒院里日復一日的做著義工,也無法消磨掉他曾經記憶里的那份飛揚意氣。

“然后就是我人生的轉折點了。”

阿萊大叔突然陷入了沉默,他撫摸著桌子上的那張報紙,眼里的笑意一點點的消散溶解,只剩下了無盡的落寞。

“三輛卡車。”

阿萊大叔輕輕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輛卡車?什么意思。”顧為經表示有些不解。

“我當時依然在負責一部分的緝毒工作,手下有士兵在去往海港裝船的公路上,扣押了一個車隊,其中有著三輛卡車上裝滿了高純度的海洛因。”阿萊大叔輕輕說道。

“就三輛車?”

“就三輛?顧小哥,你知道這些冰毒值多少錢嗎?”看門人看著這個象牙塔里的年輕人,笑笑反問。

“幾十萬美元?”

顧為經搖頭。

他只聽聞,德威中學里曾經被開除的玩迷幻藥的富哥,據說光是嗑藥,一周就要幾百美元。

但三卡車海洛因到底值多少錢,顧為經還真沒概念。

“北美禁毒最嚴的時候,高純度海洛因曾能賣到過200美元每克,比同重量的黃金還要貴四倍。”阿萊大叔聳聳肩。

“以我干緝毒的經驗,這三車海洛因至少值3億9000萬美元。這還只是發貨地的行情價。要是運到美國,至少五億美元很輕松。日本或者新加坡,或許能賣到十億,如果成功運到了禁毒最嚴的東夏……”

阿萊大叔開了個玩笑:“或許大概能上富豪榜了吧?”

3億9000萬美元?

就算顧為經這種金錢觀很淡的人,也被這個數字震了一下。

果然戰爭和毒品,是世界上最能賺錢的行業。

同樣瘋狂的,可能也只有高檔藝術品行業了。

“而且運輸的車隊,還都是軍車。”阿萊大叔輕輕的補充。

顧為經沉默了。

他知道以東南亞的混亂,敢用軍牌的車隊在仰光運幾億美元海洛因的人,一定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誰的貨?”

阿萊大叔輕聲說了一個仰光人人都聽過的,曾在緬甸中部屬于土皇帝的大軍閥將軍的名字。

停戰協議以后,緬甸多數軍閥已經不再和政府軍開戰。

作為交換,這些依然擁有嫡系部隊的大軍閥們很多都步入了政府的高層。

屬于國家中真正的權利者。

“難怪。”

顧為經搖頭,動了這些人的貨,想想都知道會有多么大的壓力壓過來。

“我都記不清,那天有多少大人物在給我打電話讓我聰明一點。又有多少將軍給我電令命令我放行。”

阿萊大叔笑了笑,輕輕敲了敲桌子:“大軍閥的副官開車找到我,后備箱里裝著兩麻袋美元。”

“不是電視劇里的手提箱,真的就是那種裝面粉的麻布大口袋,整整兩麻袋的好處費,里面全是綠色的美元。副官說,原本準備了200萬美元,但袋子實在裝不下,所以臨時總共只帶來大概一百八十七萬美元。請我高抬貴手。”

“那位大軍閥還親自打電話,讓我聰明些跟他混,五年內許諾我當上將軍。”

“您是怎么做的?”

“我怎么可能放行呢,我又怎么可以放行呢。”

阿萊大叔輕聲說到,他的眉眼一點點凌厲了起來,眼角的青筋抽動,牙齒緊咬,像是在嚼一塊堅硬的生鐵。

“我是緝毒軍人出身,可是答應過阿爸……要做一個好人的啊!”他狠狠的噴出了一口氣,五官猙獰的像是一個瘋子。

顧為經慢慢握緊了鋼筆。

要是阿萊大叔答應了對方的條件,肯定不會落到如今的地步。

可要是這件事被捅出去了,也不應該無聲無息。

數億美元的海洛因,絕對是足以引起全球關注的超級大案子,被跟蹤報道幾年都是尋常。

“所以我……命令手下的把這些貨全都運到仰光郊外原始叢林里,澆上汽油銷毀了,然后就命令收隊。”

海洛因幾百度就能分解,汽油燃燒的高溫足夠銷毀了毒品了。

看門人語氣平淡了下來:“據說一連幾個星期,方圓十公里內被煙氣沾染的猴子和飛鳥都顯得格外煩躁。”

“就這樣?”

顧為經有些遺憾。

看著阿萊大叔剛剛兇狠的表情,他還以為能聽到什么勇斗大軍閥的精彩故事呢。

“還能怎樣?”大叔瞪了顧為經一眼。

“我不放行,是因為我答應了阿爸,要做個好人。我不捅出去,則是因為我就想好好活著。可惜,我想息事寧人……人家依然不愿意放過我啊。”

看門人落寞的笑了。

幾億美元的貨化為飛煙,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阿萊大叔想當這件事沒發生過,人家軍閥大佬可不愿意。

剩下的故事就很老套了。

阿萊大叔沒過多久就被停職審察,然后扣了個莫須有的帽子關進了監獄,本來是要槍斃的,也就是有幾個老上級拼命的保他,這才勉強撿了一條命。

看門人在監獄里待了三年,吃盡了苦頭。尸山血海都走過來了,卻在國立監獄里跛了一條腿。

“伱知道這件事最黑色幽默的是什么么?”

看門人嘴角慘然的抽動了一下。

“我從監獄里出來,才知道那位大軍閥在六個月前同樣在政治斗爭中被對手做掉了,聽說全家一起喂了鱷魚,竟然還他媽的還沒我活的長。我失去了一切,結果連個復仇的對象都沒有。”

阿萊大叔眼神空洞,搖頭:“毒梟販毒,官員也販毒。毒梟害人,官員也害人。前一刻還是喪盡天良的屠夫,聯合國調解下簽個停火協議,握個手換身皮,就是你的上司。顧小哥,這就是這塊土地的天道。”

“好人不長命,壞人金腰帶。”阿萊大叔此刻語氣像是個哲學家。

“我算是看明白了,發財的,掌權的,哪里有什么好東西呢?顧小哥,能在國際學校學藝術,你是個金玉堆里滾出來的富家少爺,我相信你的慈悲好心腸是真的,我也很喜歡你。”

“但你敢說,你們家里大人發財發的就那么干凈嘛?這里的有錢人的鈔票太臟了,我不愿意拿,所以雇用我的事情就別說了。”

阿萊大叔笑笑,揮揮手。

顧為經望著看門人無喜無悲的空洞眼神,一時間有些無言。

偉大的哲學家說過,資本在原始積累的過程中,每個毛孔都帶著骯臟的鮮血。阿萊大叔其實未必是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后,對意識形態上有什么深刻的認識與明悟。

顧為經覺得,他的狀態更近似于芥川龍之介筆下,那種苦難過后,悲傷壓抑的厭世世界觀。

世界好像一個羅生門,

人吃人,人踩人。

黑暗混沌,了無生趣,想要活下去,好人也會變成壞人,人世與地獄并無分界。

顧為經捕捉住了阿萊大叔這刻的眼神,想起曹老畫龍點睛的說法。

他看著素描紙上雙目處還在留白的畫紙,心中一下子就有了恍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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