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國務院從年中開始的媾和提議被大明朝廷視作軟弱求和的信號。
大多數人都認為美國人已經意識到這場戰爭繼續進行下去得不償失,現在只需要拖延時間讓美國人失去耐心即可。
對于前線發回的諸多不利戰報,以及美軍投入的一系列新型技戰術手段,朝廷和諮政院著急也無計可施,只是再三強調一定盡最大可能保障毛伊島明軍的后勤,必須死守到底。
在炮火連天的日子里,兵科給事中李明軒作為朝廷專員從本土飛赴一線。
單發小型水上飛機在夕陽下滑行升空,借著夜色掩護飛向毛伊島。
在接近馬阿萊亞灣的時候,遠方漆黑無邊的海面上突然閃爍起了連串的光點,東一串西一串,尤為耀眼。
“那是什么?”李明軒問。
“不曉得!大抵是敵我兩邊的小艇又掐架了!不稀奇!”飛行員扯著嗓子回答道。
那正是第一登陸軍所屬的四艘巽字型魚雷艇,他們遭遇了前來襲擾的美軍第3魚雷艇中隊的5艘PT魚雷艇。
“敵機晚上會來嗎?”
“會!一般是半夜會有夜航飛機來炸!”
下方一片黑暗,這架小飛機向地面發出燈光信號,隨后碼頭才給水上降落指示浮標通電。
海面上涼起了兩條由光點組成的平行直線,在發光浮標的指引下,小飛機徐徐降落在馬阿萊亞灣。
不止是碼頭,沿途的燈火管制都極為嚴格,所有車輛全部禁止開燈,土路旁邊每隔數十步豎立著一種空防路燈,本質上是帶有特制遮光罩的三尺高矮路燈,其燈光在夜間超過一公里就不可見了。
坐著越野車兜兜轉轉了許久,李明軒最后位于一處丘陵背坡的指揮部里見到了周長風。
“遠道而來辛苦了,晚飯吃了嗎?我也沒吃,一起吃點吧。”
對于見面以后只口不談來因為何的周某人,李明軒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行軍床上并排放幾個空彈藥箱再蓋一塊防水帆布就成了餐桌,晚飯之簡陋讓他頗為詫異。
望著一碗米飯、一只紅薯、一點肉沫、一碟咸菜,李明軒疑惑地問道:“不是……敢問督師,眼下島上將士伙食都到這等地步了嗎?”
周長風笑了笑,解釋道:“坐吃山空,當然要省著些,這是下調了的伙食標準,給非戰斗員吃的,畢竟我又沒上陣嘛。”
大為震驚的李明軒沉吟了好幾秒才喃喃道:“將帥動腦袋操心軍機也很費神費力啊……”
按兵部陸軍署制訂的伙食標準,哪怕是交戰期間,只要具備提供熱食的可能性就要優先做菜飯,這叫駐地伙食,而野戰口糧是不得已才吃的東西。
前線作戰單位應用一等伙食標準,每人每天要有一斤二兩大米或面粉、五兩土豆或紅薯、二兩肉、一斤蔬菜、十五克鹽、二十克糖、三克茶葉、二十支香煙或等量煙草、五百毫升啤酒或二百毫升葡萄酒、五十克雞蛋或雞蛋粉、十五克煉乳、一百五十毫升豆漿。
但現在的境況顯然不允許維持這樣高水平的伙食,根據周長風的命令,醫護總務處參將和后勤總務處參將二人在商討以后將之下調——作為主食的大米減少二兩,酒減少一半,肉減少一半,豆漿全部免去,唯獨糖類增多十克。
這主要是削減蛋白質攝入,同時以糖彌補一部分削減的碳水化合物,這是考慮到前線作戰主要是體力消耗為主。
現在只有野戰醫院的傷病員可以享受足額的肉和豆漿,因為蛋白質對休養更重要,但是傷病員也被削減了一斤大米和全部的酒,因為躺床休養的體力消耗相對較少。
前線官兵和傷病員尚且如此,二線人員的伙食那就更不用說了,少了三分之一還不止。
這個標準從十一月初開始施行,同時周長風要求減少普通食品的補給,盡可能替換為糖。
現在運輸線被封鎖,后勤保障殊為困難,利用快速艦艇在夜間進行輸送是唯一辦法,但是運力很小,所以體積小、熱量高的糖就成了不二之選。
“沒什么好東西招待,這樣吧,拿兩瓶那個酒來對付一下。”
周長風拿來招待李明軒的是罐裝的Schaefer啤酒,這是之前零敲牛皮糖戰術還奏效的時候繳獲的,這個品牌的啤酒由一個德裔創設,大戰期間專門為嚴格禁酒的美軍提供3.2酒精含量的低度啤酒。
以這話為引,李明軒很艱難地開口道:“朝中現在信奉拖字訣,不同意退卻。”
“理由呢?他們肯定跟你囑咐了很多吧。”
“是,朝中認定敵人在做最后嘗試,無所保留,新手段、新兵馬都派上陣了。”李明軒擔心周長風生氣,小心地說:“這時候撤軍只會鼓舞敵人再戰之信心,敵人國內主戰派也能以此為借口反駁和談。”
后者沉默片刻,喝了口酒,淡淡道道:“這么想倒也沒錯。”
“周督師放心,朝中知道這一線處境不易,保證不惜代價全力供應,這樣的艱難務必克服。”
周長風隨即反問:“那朝廷有沒有想過這四萬人被牽制在這的代價?從年初到現在主動權已經丟了個七七八八。”
“朝中有商討此事,在下此行也是來詢問您的意見。”李明軒停頓了一下,問道:“如果撤走登陸軍,其余部隊能否固守?要是不能,應當增援多少?”
“亂彈琴!怎么想的?”周長風一聽就皺眉道:“會生嫌隙的,還要不要士氣了?這是在海島上打仗,不是在大陸,軍心要敏感脆弱得多,如果作戰失利逃都沒地方逃,只有全軍覆滅的下場。”
“但這又不是放任自生自滅,登陸軍困守于此自然不妥,所以朝中想確認一下究竟增派多少部隊才好防守。”
“不用很多,給三十一師和三十八師的兵員跟裝備補齊,再送倆補充營上來就夠了。”
“嗯?”面露疑色的李明軒困惑地問:“這能守住嗎?這豈不顯得第一登陸軍兩萬兵馬可有可無?”
“守是守,攻是攻,現在是保留有進攻能力的。”周長風答復道。
接著他又補充道:“但是別指望現在這個狀態發起進攻,按進攻時的補給消耗量,現在儲備的能不能用上半個月都說不準。”
“這的確。那……既然如此,朝中大抵要先撤走登陸軍。”
周長風搖搖頭,“很難,除非把重裝備都留下,不然就靠這炸了壞、壞了修的破碼頭,沒有個把月根本運不走。”
李明軒遲疑了一下,“這倒無妨,先撤走人再談其它。”
“總之,把方略敲定,朝中不管怎么允諾都是空頭支票,先想辦法調一批快艇來再談別的,制空權暫時別指望了。”
“好。”李明軒表示理解,接著感嘆道:“從本土發出的物資最后能有幾成送到這啊。”
“五成,頂多了。”一旁的姚良川語氣平淡的列舉道:“海運相較去年安穩很多,這就按一成損失算;運到瓦胡島中轉再發出,途中受敵快艇跟飛機截擊,再要少三成;送上岸如果搬運不及時,或是囤積處挨了炸,又要少一兩成。”
現在島上還囤積有2.1萬噸彈藥和1.3萬噸其余各種給養,這些預先積攢下來的物資為明軍爭取到了不少緩沖時間。
純粹從軍事角度來考慮,毛伊島之戰應該立刻中止,在這樣的條件下作戰是非常危險的。
周長風同意繼續堅守的一大客觀原因是沒法撤退——莫洛凱島之戰己方全身而退,美軍遲遲沒有察覺撤退行動,此次恐怕不會那么容易上當了,而且這一回己方還沒有制空權,部隊人數又遠多于莫洛凱島那時。
如果以低標準來計量,毛伊島明軍日均消耗210噸彈藥和90噸其余給養,每天補充300噸物資就可保障部隊繼續堅持。
大明海軍在實踐中發現驅逐艦不適合進行這種補給行動,因為卸貨較為麻煩,尤其是馬阿萊亞灣的幾個臨時碼頭反復遭美軍空襲,白天炸爛以后還沒搶修完畢就天黑了,這時候驅逐艦趕過來卻又無處可泊。
11月10日和11月11日兩次補給行動都不盡如人意,直到半夜碼頭才搶修完畢,從驅逐艦上卸下的物資直至天亮以后還沒搬完,半數物資很快被美軍飛機炸上了天。
于是大明海軍改用巽字型魚雷艇進行物資輸送,不帶魚雷,取而代之的是總重3噸的物資,為避免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一起碎,每艘魚雷艇都帶了許多種類物資,而非單一種類,通常是1.5噸炮彈、0.5噸槍彈、0.5噸爆破器材、0.3噸食品、0.2噸藥品,返程時還可以捎帶上56名重傷員和一些書信。
魚雷艇輕巧靈活、行蹤隱蔽,尤其是明軍魚雷艇部隊十分喜歡使用極深的藍黑色涂裝,在夜幕下很難猶如鬼魅一般。
相較于更大更寬的棧橋,魚雷艇只需要短小的簡易碼頭便可完成卸貨,幾個利用鐵鏈連接的預制浮箱就足夠滿足需求。
挨了這么久的炸,急中生智的明軍也被逼著想出了架設水下碼頭的應對措施。
也就是在浮箱旁邊系上配重,使得整個碼頭隱沒在海面以下一兩尺深度,這樣美軍飛機基本不可能發覺,等到天黑以后解開配重,碼頭就可以浮起來立刻投入使用。
歷史上也有類似產物,比如金剛川就曾假設過水下橋,可供人員與車輛通行。
通過這個辦法,艦艇部隊平均每晚可發出30航次,向毛伊島明軍輸送大約90噸各種物資,但這不到日均消耗的三分之一,缺口巨大,只能說延緩了囤積物資的消耗速度。
因為美軍魚雷艇的夜間襲擾活動也相當頻繁,而且十分刁鉆,無孔不入,明軍始終要確保有相近數量的魚雷艇或炮艇與之對抗。
明軍總計在夏威夷群島部署了三個輕雷擊隊和一個輕突擊隊,編制上均為14艘快艇,輕雷擊隊裝備巽字型魚雷艇,輕突擊隊裝備改版的巽字型炮艇,統共應有56艘,截止11月11日有47艘處于可用狀態。
考慮到夜間快艇輸送物資是眼下切實可行的方式,周長風要求盡快增派一些魚雷艇和炮艇。
基本掌握了制空權的美軍從交流電行動發起后便從未停止過狂轟濫炸,毛伊島美軍序列現在有最初的27師和33師,爾后又有陸戰2師,如今又多了151師,連帶其余獨立單位總兵力接近8萬人。
現在雙方的運力相較于戰爭初期和戰爭中期已有明顯改善——大批商船完工投入使用,反潛護航體系趨于完善又讓商船損失大幅減少。
今年大明預計可建造490萬噸商船,英國可建造130萬噸商船,美國可建造1270萬噸商船。
而歷史上日本在四三年僅完工77萬噸商船,四四年也不過170萬噸,從這一點來看日本就不可能在廣闊的太平洋戰場上存在優勢。
第151步兵師對266高地的進攻以慘敗告終,初次上陣首戰便嘗敗績,師長格羅佛少將十分不甘。
為了奪取這個西邊重要的戰術要地,11月12日早上,第452步兵團在五個野戰炮兵營和一個坦克連的支援下向山嶺展開強攻。
坎坷破碎的地形限制了坦克的行動,十幾輛奉命協助步兵的謝爾曼寸步難行,只能停在進攻出發陣地上充當固定炮臺。
激戰持續了一整個晝間,這支多以墨西哥志愿者組成的步兵師仍未取得突破,全天傷亡數百人,美軍的進攻再次鎩羽而歸。
針對266高地的攻擊受阻,西蒙巴克納中將認為這樣的強攻不切實際,于是下令陸戰2師接替對高地的強攻任務,151師轉而進攻東南邊的平緩開闊地,從而威脅266高地明軍之側翼。
這支墨西哥部隊很明顯被當成了類似于炮灰的可消耗單位,全師參戰以來傷亡一千多人卻無戰果可言。
美軍的攻勢雖然架勢不小,然而整條戰線卻穩如磐石,除明軍主動放棄的個別陣地以外美軍進展甚微,突入陸戰一旅和三十八師陣地接合部的一支裝甲分隊也在堅持一晝夜后被逼撤退。
戰至一星期后的晚間,美軍仍未取得有效進展,周長風比較擔心的是己方雖然已經刻意節省彈藥,但消耗速度仍多于預期。
在作為移動指揮部的裝甲指揮車中,趙寒楓拿著鉛筆在地圖上勾了個圈。
“我覺著敵軍不大可能維持這樣的攻勢,對二六六高地和二一七高地的炮擊強度很明顯少了。”
周長風點點頭,不以為意地說:“這幾天的進攻其實挺亂的,目的性不明確,東一錘子西一榔頭,美軍找不準合適的突破口,接著……”
就在二人對著地圖商議時,若隱若現的螺旋槳噪聲突然傳入耳中,緊隨其后的是士兵們的呼喊聲。
“有敵機來了!”
“隱蔽!”
防空探照燈和高射炮射向星空,耀眼的光束劃破暗夜!
幾架通體漆黑的A20浩劫攻擊機依稀可見,它們一邊掃射一邊從低空掠過,連續丟下十幾枚500磅航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