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半年前出發前夕,周長風在做收尾工作時匆匆閱畢了一份開發計劃,簽了字、蓋了章,他現在大抵是不記得這件事了的。
一直以來,猶如陸地巡洋艦的超重型坦克都是令人興奮的主意,人們理所當然的希望高大威猛的鋼鐵巨獸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不過從實戰價值來考慮,重型坦克的部署就已經十分麻煩,更何況比之更大更重的陸地巡洋艦——超重型坦克?
就像戰間期形形色色的多炮塔坦克、步兵坦克、超輕型坦克一樣,試錯的道路上總會出現各種曇花一現的東西,之后,各國的坦克便開始逐漸趨同演化了。
大明陸軍之中也少不了有些天馬行空、奇思妙想的人,三十年代早期明軍亦跟隨風靡世界的超輕型坦克潮流開發了自己的三噸級超輕型坦克,同時還開發了二十噸級多炮塔重型坦克。
因為不太實用,前者只小批量生產了一些,全都扔給了邊軍使用。
后者更是華而不實,實戰能力遠遜于正統的三八式重型坦克,故而有一前一后兩個子炮塔的試制三六式重型坦克僅制造了十幾輛,只用來對民眾開放展示宣傳募捐,完全成了禮儀性質的東西,因為兵部發現民眾普遍感覺多炮塔坦克更加威武霸氣。
大明陸軍的超重型坦克計劃源自兩名技術軍官,在至昌四十年的時候,他們設想制造一種具備強大火力和厚重裝甲,還擁有潛渡過河能力的陸地巡洋艦——他們也知道這種東西不適配現有的野戰浮橋架設標準。
不過這個計劃只停留在紙面上,兵部軍器局斷然駁回了他們的撥款申請,隨后,草稿和方案被束之高閣雪藏了起來。
爾后,一名海軍文職少校在調閱檔案時碰巧發現了這個胎死腹中的雄心壯志,他將此趣聞告訴了技術中校曹淵。
也許是海軍人士天然對大型機械鋼鐵造物充滿難以言表的喜愛,曹淵決定重啟這個計劃繼續發展下去。
身為他負責設計小型艦艇的主體結構設計,開戰以來每一次都起到重要作用的艮字型掃雷艇就出自他的手筆。
船舶設計師出身突然去琢磨陸戰兵器,一帆風順是不可能的,這期間曹淵沒少往順天跑,多次請教第一重型機械公司的相關人士。
總之,在克服了諸多稀奇古怪的困難之后,他和幾名助理攜手完成了超重型坦克的完整設計,還找人制作了木制縮比模型。
可很快曹淵也面臨和那兩位陸軍技術軍官相同的難題——軍器局那幫人精明的很,瞧見這指標肯定不同意批錢。
為了不讓心血付諸東流,他決定蒙混過關,在紙面上標明這是一種空車重量幾十噸的重型機動岸防炮。
這一下子就合理了起來——固定的岸防炮雖然堅固且隱蔽,但是射界有限很死板,在暴露以后遲早會被敵人狂轟濫炸解決掉,故而能夠自行機動轉移的岸防炮無疑更靈活,生存性也更強。
也正因如此,軍器局沒有察覺到端倪,先期批準了一筆經費用于原型車的前期開發工作。
關于這件事的報告按照例行程序呈遞上去,這也是為什么半年前出現在周某人桌上的前因后果。
因為總額度僅55萬圓,他們不得不精打細算摳搜著支出,要知道一輛四〇式中型坦克采購價都要8萬圓左右。
曹淵等人用這筆錢先制造了一臺以民用鋼材為材料的全尺寸模型,驗證結構設計的合理性,然后才向浮山造船廠下了訂單。
讓官營海軍造船廠去造坦克?
這聽上去是不可思議的奇聞,但曹淵等人是認真考察以后才做此決定。
第一,浮山海軍基地的倉庫中還保存有一些用于海軍艦艇的裝甲鋼和結構鋼,以及大量老式艦炮。
第二,坦克制造企業缺乏加工超大厚度板材、尤其是裝甲鋼的經驗和機器,而海軍造船廠卻二者兼具。
第三,畢竟都歸屬在一個軍種之下,遇到麻煩事的話人情世故通融起來也更方便一些。
盡管感覺莫名其妙,但是浮山造船廠還是承接了制造任務。
不過因為優先級很低,制造任務進展緩慢,時至今日才出成果。
雖然這三輛名曰試制二式自行岸防炮的超重型坦克足夠讓周長風兩眼一黑,不過就設計而言它們仨著實具備鮮明特色。
其獨具特色的采用了首下迎彈,車體內部設置多層隔艙,炮塔左右兩側有凸出的耳朵——其實是光學測距儀——就像海軍戰艦的炮塔那樣。
該車主體基本裝甲并沒有多強大,正面與側面均為50㎜厚度,這些冷軋均質裝甲鋼板和四〇式中型坦克所用的LZ26D來源一致。
這是為了最大限度的減輕空車重量,因為上報的指標里寫明了只有幾十噸。
通過專門預留的凹槽與螺栓,該車可以安裝附加裝甲,分別為用于正面的128㎜鋼板和用于側面的80㎜厚度鋼板,這些鋼板來自于遺留的重型巡洋艦主裝甲帶的多余部分,也可以說是邊角料。
對于如此笨重的龐然大物,動力系統沒有多少可選擇的余地,顯然曹淵壓根沒想過通過電動機驅動的辦法。
該車使用一臺鶴五式十四缸風冷星形發動機,最大輸出功率1030匹馬力,但是因為散熱困難所以調低轉速降至850匹馬力使用,即便如此還要搭配四個強制冷卻風扇才能勉強鎮壓——畢竟飛機在天上飛的時候有迎面來的冷風幫助帶走熱量。
引擎來自于庫存的備件,三七式雙發魚雷轟炸機早期型如今已經退役,閑置的這些小馬力引擎也沒了用武之地。
該車的主炮更加令人震撼,一號車和二號車使用一四式112㎜、46倍徑艦炮,發射穿甲爆破彈(SAP)可在1000m距離上擊穿112㎜厚度鋼板,裝藥量達1.6㎏之多。
這是大明海軍的祖傳法寶,最早用于三十多年前的平陽級驅逐艦,如今也還在眾多護衛艦上發光發熱,可誰也沒想到它竟然還有化身坦克炮的一天。
三號車更加可怕,剛巧海軍基地庫存有一門蘭芳制造的160㎜艦用迫擊炮,索性將之合理征用了,在改造了炮架以后安裝上車,它可以發射重量50.4㎏的殺爆彈。
蘭芳的軍工產能有限,為了給更多商船配備自衛武器,國立東萬律兵工廠設計制造了一種特殊的簡易火炮用于打擊潛艇,本質上是后部裝填的重型滑膛迫擊炮,初速290m/s,裝藥量9.2㎏,殺傷面積超過七個標準籃球場。
有趣的是,大明陸海空三軍都對它非常感興趣,陸軍覺得它可以用來替代輕裝步兵師的榴彈炮,海軍覺得它給商船用來威懾驅離美軍潛艇很管用,空軍覺得它剛好是能通過空降部署的火炮的極限。
除此之外,二式重型自行岸防炮還在車體右前部配備了一個裝備25.6㎜航空機炮的子炮塔。子炮塔正面裝甲厚度80㎜,側面與后面厚度均為50㎜,后面呈弧形,是以一整塊條形裝甲鋼板用大型彎板機加工得到。
該車在整備完全的情況下戰斗全重126噸,功重比6.7,公路極速20㎞/h,相當笨拙。
軍器局派來的評估小組被這所謂的自行岸防炮驚掉了下巴——合著折騰了半年,你們幾個在掛羊頭賣狗肉是吧?
這時候人情世故就派不上用場了,兵部和海軍根本不是一個系統的,軍器局官吏首先要保住自己的烏紗帽。
這件事隨后倒也沒有鬧太大,被騙了幾十萬的軍器局很生氣,立刻向軍法司提起訴訟,指控曹淵等人欺瞞上級牟利。
然而曹淵一口咬定這就是自行岸防炮,不是什么巨型攻堅戰車,而且之前軍器局并未多做要求,現在倉促翻臉簡直是不可思議。
軍法司表示這沒法審理,從程序上來看曹淵等人的申報審批步驟都是合法合規的。
吃癟了的軍器局隨后撤銷了欺瞞上級牟利的訴訟,又改作指控擅自挪用官家財產——也就是那些庫存的裝甲鋼板、艦炮、發動機。
盡管大明海軍內部對此哭笑不得,但這幾個技術軍官終究是自己人,要教訓也得海軍來教訓,所以海軍方面也咬定這些閑置庫存是恰當的,手續齊全,并非擅自挪用。
隨后軍器局又改作指控曹淵等人的賄賂行徑以及林林總總一些瑣事,最終,軍法司勉為其難的判了半年徒刑。見狀,海軍也退了一步,沒有力保。
三輛原型車已經大體完工,終究也是55萬圓真金白銀制造出來的東西,被忽悠了的軍器局惱怒歸惱怒,沒舍得將之直接拆解報廢,只是叫停了后續的90輛重型自行岸防炮量產計劃。
“隔三差五冒出些稀奇事來,太荒唐了!”
“呃……那夏津伯覺著該如何是好?”
“近兩個月運力倒還充裕,給這仨玩意丟去。到此為止,不要再有下文了。”
為進一步加強瓦胡島防務,大明海軍決定對三輛原型車進行簡單測試和評估后就直接運過去——海軍方面實際上也對這種笨重的超重型坦克缺乏興趣,做出的若干決定更多是礙于面子。
有人暗地里嘀咕用同等運力運送幾百噸炮彈或十幾門重炮過去豈不是更有效?
這件事不大不小,跟一些能鬧出個雞飛狗跳的事相比不值一提。
靖和二年秋冬之交充斥著一股奇怪的氛圍,西線、南線、東線三個方向似乎將要同時爆發大戰,戰局撲朔迷離。
未來究竟是好是壞?朝野間各執己見。
在西線,萬惡的極端高溫酷暑和泛濫的洪災泥濘終于過去了,瘧疾、痢疾、霍亂、登革熱在這半年間又導致了數以萬計的非戰斗減員,印杜兵團上下期冀已久的冬天可算來臨。
大概是覺得收益與付出不成正比,奸詐精明的英國人在戰前并未修建曼谷、仰光、吉大港之間的鐵路,南亞次大陸的交通條件堪稱原始。
十萬余英聯邦軍隊俘虜承擔了修建從曼谷到毛淡棉到仰光的鐵路,雖然直線距離只有五百多公里,可是地形極為復雜,實際里程有近千公里。
可這還遠遠不夠,因為明軍及仆從軍的兵鋒已突入印杜東北,裝滿物資的軍列最多只能到達仰光,接下來到吉大港上千公里的路程完全依賴卡車。
這條叢林間的土路即使修建的再平整,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毀于山洪,一旦下雨直接化作泥沼,以突防能力強大而著稱的皇家空軍蚊式轟炸機又頻頻襲擾,陸上運輸線總是時斷時續。
至于海上運輸線,理想情況下海運占據大頭,若無海運,印杜兵團根本積攢不下可供發動攻勢的物資,因為陸運僅僅只能保障幾十萬大軍的日常消耗。
英軍當然不會放任不管,潛艇、魚雷艇、轟炸機輪番執行襲擊貨輪的任務,又或是通過布設水雷來阻斷航道,今年英軍僅潛艇就在印杜洋被擊沉13艘,魚雷艇亦損失8艘。
其實從去年開始,朝廷就同時開展了滇緬、滇印兩條公路的修建工作從而加強后勤保障,時至今日基本竣工通車。仰光到吉大港的臨時簡易鐵路也在修建,但是受限于糟糕的地形條件而極為困難。
明軍統帥部中的速勝論支持者很大程度上拖慢了基礎設施的完善,他們認為只要主力艦隊趕走皇家海軍遠東艦隊,再隨便進行一場登陸作戰就可以瓦解印杜,耗時費力的修路太不劃算了。
在南線,隨著更多部隊和物資抵達凱恩斯,澳洲兵團的規模與日俱增。
此前,美澳聯軍原計劃在九月份主動出擊,以積蓄已久的力量大規模反攻,一鼓作氣將明軍趕出澳洲大陸,之后因一系列原因推遲了一個月。
然而明軍不斷增兵又引發了澳洲上層的驚懼,他們擔心力量增強的明軍可能無法被迅速擊敗,而己方接受不了重大損失。
若是能一口氣趕下海也就罷了,可如果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話,人力短缺的澳大利亞是無法補充兵員的,這會加速崩潰,故而不如繼續進行靜坐戰對峙,等待美軍奪回夏威夷以后再做打算。
屢次勸說無果的麥大帥覺得自己是在對牛彈琴,他在寫往華盛頓的信中吐槽澳洲鄉巴佬畏首畏尾的怯懦,聲稱他們錯失良機,終將自食惡果。
西線大致戰局以及后勤線,只能說英國人戰前不修鐵路簡直缺德到家了。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