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明月高懸,氣溫漸低,這時候如果穿著夏季軍服站崗放哨肯定會被山巒之間的夜風吹得打噴嚏。
第12摩托化步兵師的師部中充斥著歡快的氛圍,大家的臉上洋溢著喜悅,可卻有種不同尋常的奇怪感覺。
“可以確定的是,一位英國皇室成員在今天來到了前線并因為炮擊而重傷,他是哈伍德伯爵和瑪麗公主的兒子;這個裝甲師的新任師長大衛埃文斯少將也在炮擊中受傷。”
朗格中校講述了一下最新的情況,這是根據戰斗結束后俘虜的英軍官兵的審訊結果匯總而來的。
立即有人情不自禁地喊道:“多么的遺憾!他們沒有死!”
“當時有很多炮彈掉在車隊旁,他們怎么可能還活著,我猜他們活不過今晚。”突擊炮營的營長十分篤信地說。
他的話說對了一半,大衛埃文斯少將因為佩戴了鋼盔而幸免,但重要的人物——喬治拉塞爾斯中校已經不治。
埃爾溫隆美爾緩步走出了師部,平靜地說:“那我們就期待能得知那樣的好消息吧。”
他在日記里如是評價道:「一個優秀的戰術家,具有敏銳的洞察力和足夠的智慧,可以把東方古典軍事思想和現代戰爭巧妙的融合在一起,這足夠證明為什么英國人和美國人會那么討厭他。如果在伊松索和朗格路尼,他肯定也能獲得藍色麥克斯的榮耀。」
這個評價的不可謂不高,尤其對于自恃不凡的埃爾溫來說更顯得非比尋常。
藍色麥克斯勛章可以說是埃爾溫的“心結”,他極為重視軍人榮耀,當年歐戰時,伊松索會戰和之后攻克蒙特山兩次戰斗他都和藍色麥克斯勛章失之交臂,令他極為生氣,寧可和上級翻臉也要越級投訴。
最終直到郎格路尼之戰,他終于斬獲令人嗟嘆的戰果,拿下了心心念念的藍色麥克斯勛章。
在那場戰斗中,埃爾溫率部在五十幾個小時里連續翻越山峰、深谷、峭壁,孤軍深入,以不到五百人的兵力殲滅了意軍五個團,俘虜九千余人,繳獲火炮八十幾門,自身僅付出六人陣亡的代價。
深邃無垠的夜空中鑲嵌著數不清的璀璨繁星,乍看之下似乎與二十多年前相差無幾。
周長風已經不在師部了,半小時前有考察團派來的人專程趕來,通知他接下來縮減滯留時間,隨時準備啟程歸國。
這個消息是通過非標準渠道傳來的,其中的暗號含義表明這是朱泠婧的指示。
哦豁?看樣子大明京城要刮風下雨了?
周長風與其他考察團成員分別,只帶著幾名隨從人員先行離開,余者繼續各自觀摩。
Ju52運輸機緩緩升空,向著東北方向的馬德里飛去,機身沒過多久就消融在黝黑的星空中。
機艙里,周長風側首望著方窗外面,嘆道:“本來還想在這里多待兩天的,計劃趕不上變化啊。”
旁邊的克莉絲淡淡道:“對于一名將軍而言,這應該是基本的覺悟吧。”
“這……說的也沒錯。”
“你們沒有遇到進行中的戰役,從現在的對峙中應該得不到什么有用的。”
“這可不一定,后勤保障、維持戰線、構筑陣地、滲透和反滲透、空地協同偵察都很重要,做好這些就等于贏了大半。”
雖然來電說做好隨時啟程的準備,但并未要求立刻就走,因而周長風突發奇想決定干脆到馬德里西南邊的塔拉韋拉德拉雷納去一趟。
“塔拉韋拉?”克莉絲面露疑色。
“不遠萬里來都來了,怎么能不順帶去看兩眼呢?”
“好。”
飛機本就要途經塔拉韋拉上空,不需要臨時改變航線。
明月當空之時,運輸機穩穩的降落在這座城市的機場。
克莉絲偵查總局的身份無論在哪里都格外好使,從來沒有遇到過刁難。雖然已是半夜,可臨時下榻地還是很快就安排妥當了。
疲乏的周長風倒頭就睡,殊不知自己所在的這家酒店在三年前塔拉韋拉戰役時曾是意大利干涉軍的一處據點,如今在重新裝潢以后煥然一新。
塔拉韋拉這座城市只是克莉絲去過的眾多城市之一,但留給她的印象卻無比深刻。
那是她第一次被派往戰場執行外勤任務,間諜和線人沒有查獲幾個,反倒一怒之下槍斃了一位共和軍負責人,因此受了嚴厲批評。
除此之外就是同周某人的一面之緣了,當時誰能料想到第五〇國際旅的指揮官會有現在的輝煌的成就呢?
次日,天明之后。
這座城市雖在三年前的內戰時遭到侵擾,可幸運的躲過了去年的戰火,建筑大多完好,但是仔細觀察的話仍能瞧見一些遺留的彈孔。
周長風乘車駛上重建的鋼架橋,前往河流南岸。
過橋以后稍稍右轉,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這兒的一草一木似乎都跟三年前一樣。
眼前的小土丘郁郁蔥蔥,全然看不出一千多個日夜前曾發生過血與火的碰撞,這就是那時候的109高地。
幾人將車子停好,下車以后順著山間小徑很快就登上了這個高地的頂端。
“這是一個很好的制高點,控制了它就可以向任何從北方和東方渡河的敵人開火。”克莉絲說道。
“是的,所以當時為了爭奪這里,雙方一共付出了一兩千人傷亡的代價。”周長風回答道。
說著,他端起了照相機。
現在的109高地上還留存著不少當時構筑的土木工事,還能瞧見零星的彈殼與破爛的雜物,用工字鋼和圓木建造的前沿指揮所已經倒塌了,里邊扭曲變形的工字鋼已經銹跡斑斑。
出于安全考慮,幾人沒有亂走,以免誤觸遺留的啞彈,只沿著有人走過的路徑謹慎前行——戰役結束后,不少當地人前來打掃戰場,搜集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下山以后,周長風等人來到了109高地西南方向,這兒是當年第五〇旅的主陣地。
因為日曬雨淋的緣故,那時候挖掘構筑的塹壕與掩蔽部基本都倒塌了,現在只能依稀辯識出大致輪廓。
有幾個炮兵陣地上留存著被損毀的火炮,可拆卸的零部件也全都被當地人取走了,只剩下殘缺的火炮主體。
有意思的是,西北邊的河灘和樹林間還停著六、七輛坦克殘骸,仔細辨別的話可以看出是明制三二式輕型坦克和意制CV33超輕型坦克。
前者的車體與炮塔上都涂刷著標語,這是當時車組成員自己寫上的,現在已經模糊難辨了。
這些坦克的保存狀況很糟糕,破爛無比,遍布銹跡,多年后恐怕連入博物館的資格都沒有。
“看上去你對這里格外在意。”克莉絲忽然問道:“在你過去指揮過的戰斗中,這里的戰斗能排名到多少?”
“這個啊……論排名的話,前三吧。”周長風伸手敲了敲油漆崩解、銹跡斑斑的坦克車體,“不過,國際旅的特殊性質決定這又是獨一檔的。”
“我以為你會不屑一顧。”
“不屑?你覺得是因為戰斗規模嗎?不是的,意義大小與否有時候不是看規模的。”
最后,拍下來的十幾張照片都被沖洗了出來。
周長風將之裝進了信封,仔細收納好。
幾人再度啟程,經由馬德里飛往巴塞羅那,接著轉乘火車穿過西法邊境。
大明外務使團和軍事考察團的任務還未完成,但周長風在這的使命已經基本了結。
“我也應該繼續工作了。”
“你們偵查總局怎么會有這么多事?”
“因為歐洲與世界從不太平。”克莉絲眺望著遠方的夕陽,“這場戰爭盡快結束吧。”
“不會等太久的,最多不過幾年。”周長風哈哈一笑,“到時候我還想再來一趟。”
“希望你的話能夠應驗。”
“一定會的。”
11月4日,一個多云的陰天。
周長風與幾名考察團成員飛抵柏林,考察團的剩余事宜交由李之潔全權負責。
在這里,他和妻子及一些公使館外交官家眷匯合。
久駐外國的高級外交官是允許帶上家眷的,任期滿了之后就該回國休假然后等待領受下一個任務。
“據說周克行你又跑前線去了?干嘛去那種刀劍無眼的地方?”一見面,夏筱詩就相當不悅的質問。
“可不能這么說,這次去一線的收獲不要太滿,還有意外之喜。”周長風刻意神神秘秘地說。
“意外之喜?”
“本來只是想溜達溜達,可惜,英國人太主動、太熱情了,送上門的機會給我揪住了。”周長風說著說著忍不住笑了,“實在想不到還能順帶把基輔那事的一箭之仇給了掉。”
眉宇舒緩的夏筱詩也笑了起來,“這是上天給予的以眼還眼的機會吶,可是…真炸死了么?”
“不死也殘,就是不知道倒霉的是那個將軍還是另一個什么皇室成員。”
“剛好遇上伱,這本就夠倒霉了。”
周長風伸手掐住了她的腰,湊近了說道:“幾天不見,小詩你這話說的很不好聽啊。”
返程的路線與來的時候完全一致,畢竟這是當前條件下最便捷也最安全的路線了。
不過,巴庫的狀況比來的時候更糟糕些,這兒的轟炸與防空對抗愈演愈烈。
英軍先行投入最新的蘭開斯特轟炸機,美軍亦投入了最新的B24轟炸機。作為應對,一個剛剛換裝了新銳戰斗機Fw190的中隊被德軍緊急劃歸紅鷹軍團。
周長風親眼目睹了上百門大口徑高射炮一齊開火的場景,藍天白云完全被黑灰色煙團所充斥,落下的炸彈如雨點一般密集,不斷有起火的轟炸機拖著黑煙向下墜去……
“好可怕,先生,這樣的大飛機能飛多遠啊。”夏筱詩有些惶恐地問道。
“單程五千公里左右,往返兩三千公里。”
“那就不用擔心啦,還好太平洋有幾萬里寬。”
周長風抓緊了她的手,躊躇了一下還是沒吭聲。
她的話不全對,相隔萬里之遙,按常理來看大明本土確實不太可能蒙受戰略轟炸。
可也無法排除美國人被逼急了,拼了命也要量產比B29的航程更大的洲際轟炸機,例如B36和平捍衛者。
第二天,客機在推遲起飛整整十四個小時后終于升空了,盡管巴庫的上空仍彌漫著燃燒的石油產生的蔽日濃煙。
一行人在當天下午降落在伊里的空軍第一六七號機場,可算踏上了本國土地。
跑道旁停著幾架戰斗機,地勤人員在不慌不忙的檢查,三三兩兩的飛行員聚在一起吸煙閑聊。
大家此前還從未有過如此令人安心的時候,恐怕唯有親身歷經戰亂才會這么珍重難得的安寧。
夏筱詩抱怨這樣趕路太遭罪了,連續坐了二十幾個小時的飛機讓人連站都站不穩。
實際上直到現在周長風也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但可以猜測個大概,因為其它任何事都沒有迫切到要求自己不遠萬里盡快返京的地步。
從傍晚到次日黎明,飛機安然著陸,穩穩的停在高橋機場三號跑道盡頭。
周長風攙著夏筱詩一瘸一拐的走下舷梯,小聲對她說道:“你先去娘家住一晚,不用管我。”
寒意初顯的夜風吹來,后者打了個寒顫,緊張道:“留心自己,我和簡簡等你回來。”
“沒那么夸張,放輕松。”
“嗯。”
分別以后,周長風立即驅車前往紫禁城。
他抬手看向手表,現在是11月6日凌晨5:03。
冬日的太陽升起得更晚,東方的夜空還未露出魚肚白。
紫禁城的警戒程度明顯高于以往,乍看之下外圍仍是單崗單哨,可里邊已經升級為雙崗雙哨。
手持三四式沖鋒槍或K31步槍的錦衣衛軍士在巡邏,警惕的注目著每一個來往的人,即使在凌晨——大家本該疲乏無神的時候,乘坐擺渡車的周長風還是相繼受到四次停車核查。
擺渡車的終點在乾清門外,到了這,剩余的路程就得自己步行了。
周長風并未等候太久,他本以為以朱泠婧的動作至少要過上一刻鐘,現在卻出乎意料的只等了三分鐘。
空調讓房間溫暖如春,可一襲靛藍衣裙的朱泠婧給人以清冷之感,她端坐在御案后邊翻著書。
“我以為你要等明天才能到。”
“情況緊急,當然是盡快趕回來。”
短暫的沉默后,頗為忐忑的周長風開口發問:“陛下,真會有波折嗎?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朱泠婧的目光銳利,云淡風輕地說:“不會……不大可能會,但不代表你能缺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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