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夏筱詩一直覺著周長風身上沾染了之前殘留的血腥味,雖然很淡,但非常突兀,一嗅就能感覺到,這讓她有些不自在。
待他洗完澡,她不禁下意識地說:“終于又干凈了。”
“啥?”周長風抬起手左顧右盼了一下,不解地問:“之前臟了么?”
“沒什么啦。”夏筱詩捧著換洗衣服快步走進了浴室,然后很仔細地關上了門。
哎,果然他自己感覺不到那隱隱約約的血腥味啊。
也是,他在血肉橫飛的沙場上應該對此習以為常了吧。
就像有些人對魚腥味無所謂,但有些人相當敏感一樣。
在褪下了衣裳之后,夏筱詩稍稍調高了一些水溫,然后享受起了溫熱的淋浴,思緒也隨之飛揚開了。
一想到自己現在赤條條的、與之只相隔一道隔墻,她還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害羞。
少說過了半個鐘頭,待她關水以后打算拿浴巾的時候,卻出乎意料地發現自己竟然沒有拿浴巾進來。
天吶天吶天吶!忘形了!可惡!我好蠢啊!
但…再怎么樣也不能濕漉漉的換干凈衣服吧?
暗中吐槽了自己幾句之后,又羞又惱的夏筱詩終于橫下一條心,對著門縫喊道:“先—生——”
正靠著大竹椅看上海晚報的周長風問聲便抬眸看了過去,納悶道:“怎么了?”
“我…忘拿浴巾了……”
啞然失笑的周長風把報紙一合,起身走過去從衣柜中拿過了浴巾,然后走到了浴室門口。
他有意想逗逗自己這心大的未婚妻,便故作為難地說:“但是要怎么給你呢?放在地上的話就臟了哦。”
浴室這兒有一扇推拉門和一道簾子,一門一簾之隔,此刻卻好似天塹一樣將二人隔開。
里邊的夏筱詩羞紅了臉,支吾道:“開一道縫,你塞進來便是。”
“行。”
門被拉開了一道縫,周長風伸手撥開簾子,然后將浴巾塞了過去。
這對于夏筱詩而言真算是如獲至寶了,她一邊說著“麻煩先生了”一邊趕緊關攏了門。
門外的周長風無奈地搖了搖頭,笑著坐回了椅子上。
少頃,換了件居家用的圓領袍的夏筱詩走了出來,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此刻成了一縷一縷濕答答的樣子。
她又拿起一條干的毛巾,很是熟練地包裹住了頭發,等回過頭的時候卻瞧見周長風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這身素色的綢緞圓領袍大約齊膝,暴露的肢體部位不多。
看上,只見皓腕凝齒,鵝頸秀項。
望下,可見小腿勻稱且直,腳踝分明精致,一雙蓮足嬌巧玲瓏。
明明只暴露了些許部位,但架不住每一寸肌膚都是那么的白皙精致、滑亮細膩,所以仍舊足夠的勾魂奪魄,引人禁不住遐想連篇。
姑娘的眸子如若初春的山澗溪流,清澈且純粹。夕陽透過窗戶斜射入室內,讓她的雙目映襯以晚霞的輝光,將她的肌膚染成了早秋時的金黃小麥色。
周長風感到自己的心被緊緊的攥住了,而且不可遏制的快速跳動。
“先生你盯著我看做什么?”
“欣賞我家小詩的…呃…怎么說來著…對,出水芙蓉般的容貌,真漂亮。”周長風一本正經地答道。
“那是自然。”臉頰上依然殘留著一抹紅暈的夏筱詩撇了撇嘴,“先生伱太會花言巧語了!”
“咳咳,只能說粗通一二。”
“哼!”
初次身處這種情況境況的夏筱詩其實有些不知所措——現在是該坐到那邊的大竹椅上呢?還是直接躺到那柔軟寬敞的大床上去呢?
大半天的奔波致使身體倦乏不已,故而她在小小的猶豫以后還是來到了床沿,一下子趴到了床榻上。
長途勞累了這么久,洗了個熱水澡以后再投身于這樣的床榻,暢快之感難以言表,身體仿佛一下子就舒展開了似的。
沉醉于柔軟大床的夏筱詩過了好一會才意識到自己這樣似乎有點丟人?因為現在自己并非獨自一人,周某人就在旁邊看著呢。
這時候,坐在椅子上的周長風端著茶杯抿了一口,打趣道:“小詩你有看過一些講牛仔故事的美國電影嘛?在百年前的西拓時期,牛仔們往往拔槍殺人之后就與紅顏知己滾草垛,為什么呢?也許在高度緊張之后,確實可以通過做些符合天性的事來舒緩精神。”
雖然現在的氛圍已經足夠曖昧,但并不妨礙未經人事的夏筱詩還是下意識地交叉雙手護在了身前。
果然還是暗示了那種事情……該不該答應啊,好糾結哎。
甚是羞澀的她輕聲道:“一…一定要現在么?先生,要…要不再等等……”
現在她終于理解了為何在自己臨出門前,父母二人的臉上都多了一絲未曾有過的笑意。
雖然夏炳與高零露二人可以說有些心大,但站在女方父母的角度,以最直白、最現實的事情來說,依照大明律例,訂婚亦是具備法律效應的,這決定了周某人不敢白嫖以后提褲走人。
縱使“法律只適用于無權無勢之人”這句話確實有道理,但奈何這是在大明,六科給事中是誰也不愿意招惹的存在——即便貴為皇親國戚,照樣會被科道官們整得灰頭土臉。
周長風緩緩走到床邊,傾身,湊到她的耳畔,笑吟吟地說:“這就得看你了哦。”
“我…我……”胸口如若小鹿亂撞似的夏筱詩目光躲閃,支吾道:“再等等行么……我…想留到完婚那天……”
“哦?真的么?”
“嗯……”
考慮到女性的口頭拒絕并不適合直接判斷內心真實想法,所以周長風還是謹慎地東摸西摸試探了幾下。
判斷夏筱詩的確有些抵觸之后,他便適可而止了。
“這樣啊,好。下來吧,咱們該去吃晚飯了。”
“嗯?”
這家客棧共有四層,一層除了柜臺之外就是餐廳,入住的旅客足不出店就能用餐,同時也像普通飯館一樣接待路過的食客。
較之淮揚菜,滬地的本幫菜更為鮮美,傾向于用糖來調味,清淡卻不失清香,同時往往偏甜。
習慣楚菜和淮揚菜的周長風自然是吃不慣的,夏筱詩同樣如此,所以這頓晚飯注定吃的沒滋沒味的。
“正餐可能短時間不適應,但是小吃應該沒問題,上海的點心小吃還是很好吃的。”
“那我們明兒吃。”
等回了房間,糾結了許久的夏筱詩躊躇著輕聲問道:“先生,你會不會不樂意……”
“啊?什么不樂意?”
“就是…那個……”
一副恍然大悟之色的周長風禁不住笑了,不以為意地回道:“那有什么介意的,早晚的事,急這兩個月么?”
他調侃道:“難不成你還能逃得脫?”
夏筱詩大窘。
待晚間就寢的時候,身畔有佳人在側,這感覺與平常獨自一人睡覺迥然不同。
香香、軟軟、糯糯,平心而論,想要壓抑萌生的天性沖動還真需要十足的定力。
這下真成被考驗的干部了,周長風在心里如是感慨道。
次日。
或許是因為職業本能和輕微PTSD的緣故,一夜之間周長風被槍聲驚醒了足足四次。
實際上許多槍聲都非常輕微,大概相隔幾千米遠,但依舊能打斷他的睡眠。
打仗的時候,周圍炮火連天都能熟睡,可現在卻這么容易驚醒?
與他截然相反,身側的夏筱詩則睡得格外香甜,酣睡至日上三竿的時候才悠悠而醒。
“終于醒了?”佇立陽臺上的周長風抬手看了眼手表,“馬上都巳時了。”
“啊?”夏筱詩仍然蜷縮在被子中,只露出一個腦袋,迷迷糊糊地哼著,“都這么晚了么?”
“起來吧,收拾收拾準備動身了。”
“好呢,等等。”
上海府被明人譽為“四海九州第一都會,極盡繁榮富庶,高樓廣廈鱗次櫛比”。
因為城區面積非常之大,其行政區劃亦是全大明少見的多縣共治,足足三個附郭縣。
以黃浦江為界,江西上半部分為黃浦縣、下半部分為閔行縣,江東則為洋涇縣。
除此之外,周圍還有其它幾個縣。
西北邊為嘉定縣,是從蘇州府那兒給剝離分劃過來的。
北邊是寶山縣,其名稱可以追溯到萬歷年間,萬歷五年,協守吳淞江千戶所更名為寶山守御千戶所。之后,隨著蘇松之地愈發繁榮,朝廷將嘉定縣東北部分和上海縣北部劃分出來,以“寶山”為縣名。
東南邊是南匯縣,歷史甚至可追溯至明初——洪武十九年,明太祖下旨在三團地區筑城,設南匯嘴守御千戶所,歸金山衛所轄。
正南邊是金山縣,同為洪武十九年,安慶侯仇成召當地軍民堆土壘砌,建成金山衛衛城。
西南邊是松江州,為松江府降級而來。
此外還有西邊的青浦縣,乃嘉靖二十一年設。
如此總共八縣一州,構成了如今的上海府。
“瞎七搭八!儂動動腦子好伐?這不是瞎搞么?”
在寶山縣的的城郊結合部,恒光工廠、也叫恒光槍業公司的廠房外,一名戴著眼鏡的中年人正在責備身旁的青年。
后者又搞錯了訂單的分類,還記錯了電話號碼,于是不可避免的招致了經理的訓斥。
這時候,有人從大門那兒小跑而來,“管事的,外邊有對小年輕結伴而來,說是要找您談投資入伙的事。”
“年輕”和“投資”兩個詞并排出現,經理一聽就覺得不太靠譜,“是正經的不?”
“衣裝打扮和舉止言談都不似尋常人。”
經理雖然知道這門衛不大可能看走眼,但他依舊將信將疑,覺得來者可能是大戶人家的后生在胡鬧。
但他還是決定見一見,畢竟如果真的成了,公司還能在現如今這要緊關頭多得一筆意外之財,有利無弊。
等見到這所謂的“一對小年輕”的時候,經理忽然覺著自己的慣性思維確實存在疏漏。
有些人的氣場是掩飾不住的,面前這二人就是如此。僅僅只是第一眼,只看走姿與立姿,他就無法將“紈绔”一詞和這名青年男子聯系到一起。
至于那位女子,就衣裝打扮和恰到好處的福身動作來看,必定也是極有教養的人家出身。
來者絕非常人,也無惡意表露,十有八九是有好事到來。
怪不得今早左眼皮直跳呢。
他趕忙拱手道:“鄙人張成基,負責經理恒光公司主廠業務,二位貴客猝然光臨,接待不周,還請不要介意。”
“沒事。”周長風習慣性地掃視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直接開門見山道:“在下周長風,這位是我夫人,這次過來主要是來考察一下貴廠的情況,如果合適的話考慮投資入股。”
“好啊,那先生與夫人暫且稍候片刻,我們再詳談。來人啊,奉茶奉茶!”
一行人到了工坊、也就是園區的一角,這兒就是恒光公司辦公的地方,是一座雙層的懸山頂小樓。
張成基十分熱情地介紹著公司的情況,并吐槽起了近來局勢動蕩的影響。
亦好亦壞——好的是民間對槍支的需求陡增,訂單一下子多了不少;壞的是治安變差,人心惶惶,全廠的生產效率顯著下降。
“……分紅是次要的,我的初衷是能夠有將自己的主意和想法化為實物的地方,所以我主要在意貴廠的綜合技術水平。”周長風很平靜地闡明了自己的來意。
這話說的過于直白,張成基經商從業二十余載也沒遇到過多少回。
他在短暫的愣神以后自信道:“我廠有大小管事十余人,手藝嫻熟的老匠人和科班出身的工程師十一人,其他職工五百二十人,各種機床一百二十余臺,電焊機、氣焊機、蒸汽錘皆有。”
“你們以往造過哪些槍?”
“尋常的手槍、獵槍都有,還拿過府警的單子,造了一批自動槍和霰彈槍,統共十幾種型號吧。”
“能拿些成品來看看不?”
“當然。”
張成基也有些忐忑,不知能否得到面前這位年輕人的青眼。
這些年因為大明國內相對安穩,市場需求逐年減小,恒光公司不得不調整了銷售策略,嘗試走高端路線,精工細作打造金貴的槍支供權貴人家娛樂。
生產數量減小的同時,品質和工藝水平卻也相應的得到了錘煉和提升。
如今世界局勢和朝廷政策的變化自然逃不脫敏感的商人們的鼻子,所以恒光公司內部從去年開始就在商議如何擴大自身規模了。
否則,之后如果開戰了,小企業可是拿不到大訂單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