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暴徒無一例外全部斃命,但那兩名內應都沒死。”
“被擄的職工呢?”
“一人被流彈所害,其余四人多少都有些剮蹭的小傷,不過沒有性命之憂。”
聞聽最終結局還不算特別糟糕,警務司郎中心中的大石頭落地,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轎車四人、小型廂式貨車八人,十二名全副武裝、準備充分的家伙全部因為頑抗到底而被擊斃,不過兩個廣播公司職工中的內應卻選擇了投降。
二苯氯胂毒劑對被挾持的幾名職工也造成了一些連帶傷害,好在影響輕微,及時的救治使得他們可能幾天便可恢復如初。
讓周長風哀嘆和惋惜的是,一名偵察隊四排的下士在近距離交火中被子彈擊中心臟而陣亡。
只能說這就是熱兵器時代的殘酷之所在了——縱然是訓練有素的精英戰士,依舊可能被剛學會開槍的普通人一槍打死。
這要是放在冷兵器時代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哪怕一個軍士不披鐵浮屠那樣的重甲,只穿普通的札甲或鎖子甲,普通人一刀砍上去可能也就留個印子罷了。
這件事終于落下了帷幕,然而,正當京城上下剛松了一口氣之時,異況再起。
剛了結完一樁大案,現在無疑是高度緊張的人們在心理上最為疲倦、松懈的時候。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當天晚上,華蓋殿大學士、財政閣臣李光遠的宅邸遭到了突襲——
亥時,一輛卡車不顧巡警們的攔阻,徑直撞塌了院墻。其上裝載有四個大汽油桶和十幾袋硝銨化肥,它在沖進院子以后轟然爆炸,并引發了巨大的火災。
駕駛者在中途跳車,并隨后被趕來的巡警當場抓捕。
根據審訊結果,襲擊者供述因為閣臣的宅邸守衛得很嚴密,只靠幾個人拿槍是不可能成功的,所以他們想到了這個辦法,又因為到了晚上目標很可能會回西廂房就寢,故而選擇在亥時實施突襲。
但是他們錯誤的估計了院墻的堅固程度,所以卡車只是勉強撞塌了院墻,速度大減,還未駛到西廂房就在院子中提前爆炸了。
而且因為硝銨化肥比較鈍感,不易完全引爆,所以十幾袋化肥真正起作用的只有一小部分。
由此,李光遠得以逃過一劫,只受了輕傷。
同樣遭到刺殺的不止他一個,另一位名為梁益謙的大同黨人議員亦遭突襲,不幸身亡。
議員的宅邸自然沒有閣臣那么嚴密,只有區區二、三個護衛罷了,四名早有預謀的襲擊者悄然翻墻進院,然后沖進廂房中開槍打死了正欲就寢的梁益謙。
之后,他們四人與護衛、趕來的巡警展開了激烈交火,前后一刻鐘的時間里互射了幾百發子彈,最終寡不敵眾被全部擊斃。
堂堂大明帝國的首都卻在短短一天的時間發生了三起針對性極強的滔天大事,影響實在是惡劣之極。
天下嘩然,列國皆驚。
皇帝要求刑部將此事移交外緝事廠調查處理,并立刻清查同黨。
早晨,昭仁殿的次間中。
“……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置?”
“兒臣以為絕不可輕饒,否則便會被視作縱容,日后他人有學有樣可就亂套了。”
神色嚴肅的皇帝微微頷首,“的確,以寥寥幾人為代價便可達成目的,絕不可助長這等邪氣。”
“兒臣就是這般認定的。”皇太子握緊了拳頭,“一定得嚴懲不貸。”
這樣的行為可以說是極其惡劣的,完全打破了正常的政治角力的平衡。
通過暴力的手段來殺害意見不合之人,一來可以拔除政敵,二來可以博人眼球、擴大影響力。
代價小,成效大,以小博大,一旦泛濫起來,大明就要亂套了。
某種意義來說,如此行徑可以比喻為玩游戲開掛,嚴重破壞游戲平衡。二對于官方來說,誠然,默許開掛玩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增加游戲的熱度,但這是飲鴆止渴,如果不加以嚴厲制裁,最終游戲一定會淪為群魔亂舞的混亂地獄。
統治者能允許這些右、極右派系的存在,但并不代表能容忍他們這樣亂搞。
“父皇,幾年前的暗殺之事過后,全國各州府都不乏有同情者集體血書請愿,乃至圍堵刑場。這回…恐怕也會如出一轍。”
“所以,你會如何處置?”皇帝扭頭看向了皇太子,饒有興致地問:“講講?”
后者沒多做猶豫,就直截回道:“您那時候選擇作壁上觀不予應對,有試看那幫人等擴張影響力之意,但又大力打壓,以削弱其實際力量。如今…兒臣覺著總體方略卻得變變,那樣的激進思潮不宜泛濫,維持在當今這種少許存在的狀態是最佳的。”
他頓了頓,接著沉吟道:“明面上嚴厲打壓,若是民眾反對,便借他派之力吧。其余時候朝廷保持沉默,少發聲。”
皇帝“嗯”了一聲,“那就這般辦。”
如果出現右翼游行示威、圍堵監獄或刑場這樣的情況,不妨借助左翼力量加以對抗——你游行我就去擋伱的道、你萬人血書我也聯名請愿。
在同時期的法國,這樣的案例多不勝數,極具參考價值。
翌日,刑部公開照會,確定奮進會和青年勇越社二者皆為非法派系,要求一切黨羽立刻斷絕聯系,向官府自首。
同時,刑部也下發了命令性公文——札付,命令上海府警抓捕的那幾名襲擊者和京城這邊的職工內應都一齊移交給外廠。
因為十月十九日是己卯日,所以上海晨報率先在號外中用了“己卯之禍”來指代這次的事件;隨后,其它報社也陸續采用了這個名稱。
雖然首次面對這種惡性突發情況而表現得無計可施是情有可原的,但應天府警和翊安指揮使司上下還是被批得體無完膚。
不僅僅是官署內部的斥責,還有都察院與給事中們的彈劾,以及公眾輿論的抨擊,種種壓力讓許多人焦頭爛額。
有人歡喜肯定也有人憂愁,反之亦然。
至少周長風是與此事的責任不沾邊的,口誅筆伐落不到他頭上,他只需在事后撰寫了一份當時的行動報告而已。
十月下旬的一天,為了敲定之后正式婚禮的章程,時隔大半年之久他再一次來到了夏家。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雖本無意談論時事,但架不住夏炳和周長風二人都直接參與過“己卯之禍”的處置,興致來了以后想不扯東拉西都不行。
“唉…可惜因此罹難的百姓了。”高零露嘆道。
“目無法紀,張狂之極。”素來隨性的夏炳難得流露出反感之情,“不論好壞與否,這般藐視律法、連累無辜都是不可饒恕的。”
周長風半開玩笑地說:“所以小婿實踐了法律的暴力強制性。”
仨人你一言我一語聊得不亦樂乎,之前是婚禮、接著是婚后的日子、再然后是將來的打算,現在又談起了時事來。
四仙桌一邊的夏筱詩卻倍感難受,自己好像格格不入——周某人不來的時候,自己在家里自在得很,可他一來,父母的注意力就全在他身上了!
有那么一瞬間,她突然懷疑自己是不是親生的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在諮政院禮堂舉行婚禮還真是未有之事啊,雖說是殊榮,但也顯得有些招搖了。”夏炳撫須說道。
雖然不反對,但這種“高調”之舉其實并不符他的性子。
夏筱詩聞言不禁有些緊張,她自然是最想去的,此前得知婚禮應該可以在諮政院禮堂舉行的時候她就激動不已。
那可是從未有過的殊榮,多榮耀、多浪漫、多有紀念意義啊。
所謂只有女人懂女人,事實上朱泠婧很精準的拿捏了夏筱詩這類年輕女孩的小心思——高興以后自然就會在心理上更傾向于自己,多少會說些好話。
而通常來說,女人的枕頭風對于男人都是非常有效的。
“也還好吧,只是開了先河。”周長風側首看向了夏筱詩,笑道:“小詩喜歡就好。”
夏炳再沒多說,只是拿過一本大掛歷邊翻閱邊思索道:“按吉日來說,明歲一月二十八日比較好,乙亥日。上午丁巳時、下午壬戌時都是宜嫁娶的吉時,且看諮政院那邊何時方便吧。”
南北各地舉行婚禮的習慣不太一樣,南方通常在傍晚時進行,儀式之后便是晚宴;北方則一般在上午,結束以后就是午宴。
但既然這次的地點非同尋常,少許跳出習慣也是能接受的。
在離開夏家以后,周長風便前往諮政院告知大致事項和安排了。
諮政院坐落于紫禁城西北方向,南面正對著古時候的西十八街,但如今已經改稱萬民大道。
對于熟知中國傳統建筑等級制度的人而言,只需一眼就能感受到諮政院的地位——這座重檐廡殿頂建筑龐大之極,比太和殿還要大一圈,那撲面而來的恢宏之感能讓人下意識的屏住呼吸。
不同于因為巨型木料難覓而不得不越建越小的太和殿,諮政院大殿的柱子實際上是預制鋼筋混凝土外包木材制成的,因此整體可以建得相當大。
作為一院制下的最高議會機構,大明諮政院的權力其實并不小,除了最基本、最關鍵的立法權力以外,它還負責國家預算的審批以及臨時法案的通過。
但就立法權力而言,二元君憲制下的君主依舊扮演了重要角色,議會通過的法案仍然需要君主批準才能生效。除了憲法修改以外,大明皇帝理論上是可以和諮政院對著干的。
不過,大明皇帝并沒有英國君主所擁有的“強制解散議會”權力,雖然朱士堰當年很想爭取到,但是在遭遇嚴詞拒絕以后就明智的果斷放棄了。
即使起先考慮過許多方案,但最終確定的諮政院議員分為欽定、民選、特別三類。選區以布政使司行政區為藍本,民選議員每省八人;欽定議員八十人;特別議員十人。
至昌三十三年通過憲法修正案之后,根據經濟人口地理分劃線,以東省份民選議員增至十人、以西省份降至六人;欽定、特別議員數量保持不變。
特別議員必須是德高望重的非政客,譬如文學巨匠、名醫、大科學家。他們人數不多,只起象征性作用。
欽定議員任期九年,不得連任;民選、特別議員任期均為六年,可以連任。
總的來說,如今一院制的大明議會制度的特點是結構簡單帶來的高效率,免去了兩院制上下扯皮打擂臺的情況,但相應的也存在權利集中的弊端;而議員的任期較長,使得政策連續性較好,但多數的時候表現得保守。
由于前些日子“己卯之禍”的緣故,諮政院的護衛甚是嚴密,堪稱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周圍皆是荷槍實彈的軍警在巡邏,兩輛裝甲車也停在外邊,黑洞洞的機槍槍口直指著街道。
周長風一邊接受搜身一邊向身旁的中士問道:“你們是禁衛一師的?”
“是,這些日子都還戒嚴著,見諒。”中士搜身非常仔細,從上到下都摸了一遍。
前來接待周長風的是一名諮政院的負責人,身寬體胖,看著相當和善。
二人簡單寒暄之后,便邊聊邊繞向了大殿旁邊。
“明年的財政問題商討好了嗎?看這樣子,諮政院這幾天都沒開張啊。”
“是啊,近來人心不穩,戒嚴也尚未解除,預算會議卡著沒落幕……唉,今年怕是要拖到臘月了。”
諮政院一年之中召開兩次常規會議——首先是法律議事,四月初一至六月三十日,討論各種法律修改和增減;其次是財政預算議事,九月初一至十一月三十日,討論明年各項事務的預算分配。
奮進會和青年勇越社選擇在十月份搞事也包含有這方面的考慮,他們希望順帶以此施壓,讓財政預算向軍事方面傾斜更多。
自諮政院大殿側面進入,首個大廳就是禮堂。
“這就是禮堂了,我們時常也在這設宴什么的,但這辦婚禮還是首次,大家也沒經驗。”
“沒事,布置個七七八八就行。”周長風環顧這寬敞大氣的大廳,甚是滿意,“我們考慮到日子是明年一月二十八日,下午可以么?”
“年節前啊,閑得很,一整天都無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