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和其他學子不同,蘇澤倒是沒有出風頭的想法。
蘇澤在讀書的時候曾經問過導師,為什么大明朝這么流行曲這種藝術形式。
按照導師的說法,詩卷不過大唐,詞卷不過大宋,大明的文化人只能去玩曲了。
不過這也是導師開玩笑的說法,實際上大明朝的市民經濟的繁榮,讓藝術從原本只屬于上層圈子的詩詞歌賦,回歸到了百姓之中。
戲曲就是這樣的一種藝術形式,南戲起源于浙江,傳奇戲繁榮于蘇南,南北二京是戲班最多的地方,這些都是經濟繁榮的地區,這些劇目也都是雅俗共賞,不僅僅上層習慣,普通百姓也喜歡。
只可惜蘇澤的文學只有Lv3,到現在他也不知道肝“文學”技能的辦法,要不然隨便從明末湯顯祖那邊抄一篇《牡丹亭》,就足以名揚天下了。
只可惜現在他的文學只有Lv3,腦海中還沒有《牡丹亭》這樣的長篇作品。
文學這個技能實在是太奇怪了,等級提不上去就抄不到更多的作品,但是沒有作品就沒辦法提升等級,難道這個技能出Bug了?
蘇澤放棄了抄雜劇揚名的想法,陳朝源壓低聲音說道:
“蘇兄,你知道嗎?于家倒霉了!”
“延平衛于家?”
“是啊,延平衛于家的一筆舊賬被人翻出來,清軍御史抓到了于家的把柄,聽說于家已經砸了很多銀子買通關系,但是那位鄢大人還不滿意,這次于家就算是過關,也要元氣大傷。”
蘇澤疑惑的問道:“我聽說這于家的祖上是追隨洪武大帝打天下的舊人,也沒有卷入國初的幾場大案,他們家族怎么可能是犯官后代?”
鄢懋卿來清軍,是為了清除軍中那些因為作奸犯科充軍的子弟后代,但是于家這種在大明朝也算是根正苗紅了,怎么會被鄢懋卿訛詐的。
陳朝源說道:“于家不是罪過是不在國初那一輩,是正統帝時候于家出的一檔子事情。”
正統帝?不就是明堡宗嗎?
八卦也是人的天性,蘇澤也忍不住問道:“于家在正統帝時期犯了事情?”
陳朝源說道:“這可是一件轟動天下的大事,我小時候就聽塾師說過這件事,沒想到竟然有人將這件事翻到清軍御史那邊,這案子可是正統帝親裁的,于家這次要倒霉了。”
陳朝源也不賣關子,他說道:“蘇兄也是出身衛所軍戶,自然知道世襲軍職的規矩,一代中只有有一人承襲軍職,其余諸子就算是從軍,也得不到軍職。”
蘇澤點帶頭,大明朝的世襲軍職制度就是如此,一般是嫡長子繼承。
比如現在的于二公子,只要等他父親去世,他大哥就會繼承世職,而于二公子除了于指揮使私人給他的財產之外,其余的東西都繼承不到。
陳朝源說道:“正統八年,那一任的延平衛指揮使有五子,其中次子于玘為了爭奪于家的世襲指揮使一職,殺害了自己的兄長于珮。”
蘇澤倒吸一口氣,殺兄在大明律中可是一等一的大罪,是不赦的死刑。
“本來這個案子的案情清楚,延平府推官已經定罪,上報刑部就等著勾決,于玘為了求生,五次在法場喊冤,五次在法場上都因為喊冤保住命。”
蘇澤徹底傻了,這也能保住命?
陳朝源跟隨族兄做狀師,對大明律法頗為精通,他說道:
“大明律法中有這么一條,臨刑喊冤當重審,所以這于玘喊冤才能五次重審。”
蘇澤疑惑的說道:“怎么可能!若是人人臨刑喊冤,這大明朝還能處決人犯嗎?”
蘇澤的“刑訟”技能只有Lv1,對于大明律并不精通,他也不記得有這條律法。
陳朝源點頭說道:“確實有一條,但是普通官員監刑的時候,根本不會理會臨刑喊冤,又或者人犯在臨刑前也會被毒啞,根本不給他們喊冤的機會,于玘能夠喊冤五次,還是因為他是延平府于家子弟的原因。”
這下子蘇澤明白了,臨刑喊冤這種條款,根本就是一條律法中的死條款。
這種條款平時根本不可能使用,人犯都是地方官員審的,監斬官也都是本地司法官員,普通犯人喊冤,他們怎么可能理會。
也是因為于家的關系,所以這個于玘才能喊冤重審五次。
“第一次這于玘誣陷另外一個弟弟于瑃殺兄,但是推官重審發現人證物證不符,再次上奏請判于玘死刑。”
“第二次于玘說自己兄長是中了獵人的陷阱而死,但是死者身上沒有陷阱的痕跡,推官維持原判。”
“第三次這于玘的母親李氏花錢請人頂罪,但是頂罪的人一些細節沒對得上,被推官再次抓到了漏洞,頂罪之人承認被于家買通頂罪,再次維持原判。”
蘇澤已經傻了,這于家祖先玩的真花啊。
“第四次于家向巡案喊冤,說推官誣陷于玘,這巡案親自潛入延平府查案,查明了于家又是誣告,這一次巡案向刑部上書,請求盡快處死于玘。”
一個正三品的都指揮使,為了給殺兄的兒子脫罪,竟然能發動能量到這種地步。
若不是當時負責案件的推官和巡案都是正直的人,那么頂罪的人已經被處死了,這個案子也就會成為大明朝一樁普通的冤案。
正統年可還算是大明前期,那時候還有推官和巡案這樣的正直官員,如今大明朝的官員重新審理這個案子,恐怕這位于玘公子早就已經脫罪了。
陳朝源繼續說道:“這前四次重審,已經讓于家這個案子名動天下了,第五次那才叫石破天驚呢!”
“哦?第五次于玘又怎么喊冤的?”
陳朝源說道:“于玘稱其母李氏之前與一個叫張龍的惡徒勾搭成奸,他的哥哥于珮發現了母親的奸情。”
“為了保全母親的名節,于珮不愿聲張此事,并準備獨自一人將張龍騙出后殺死。但是于珮不是張龍的對手,反而被張龍給謀害了。自己找到哥哥的尸體,但是礙于母親名節,一直不敢講出實情,所以被認定為兇手。”
“于玘供認的張龍也被于家買通,官府抓捕他之后供認不諱,而于玘的母親李氏也承認自己的奸情。”
蘇澤徹底傻了,這于玘和李氏真是一對睿智母子,竟然為了給兒子脫罪,編出這樣的劇情來。
李氏可是堂堂正三品武將的正妻,是朝廷封賞了誥命的,蘇澤這下子明白了大明朝的衛所軍隊到底是個什么德行。
堡宗不冤。
“后來呢?”
“后來這個案子鬧的實在是太大了,正統帝親自批紅勾決了于玘,李氏被剝奪了誥命,那一任的于指揮使也被朝廷革職查辦。”
“那和現在于家的禍事有什么關系?”
陳朝源說道:“正統年那一位于指揮使被革職查辦,后來用了不少銀子才官復原職,后來將指揮使的世職傳給了行三的庶子,也就是現在于指揮使的曾祖父。”
“這么說來,于指揮使的高祖父也是犯官,鄢御史抓到這點拼命訛詐于家呢。”
蘇澤這下子明白了,于家這個指揮使職位能不能承襲下去,關鍵是看這個“犯官”怎么認定了。
如果犯過錯被朝廷處罰的都是犯官,那么于家這種情況也要革除世職,還要交出世代領取的俸祿。
而于家祖上這個案子,是經過正統帝親自裁決的,無論是福州城內的有司衙門,還是刑部那邊都有記錄,屬于板上釘釘的事情。
也難怪鄢懋卿不再追究長寧衛這樣的小衛所百戶的麻煩了,有了于家這正三品的都指揮使敲詐,不知道勝過多少百戶千戶呢。
只能說于家倒霉,攤上了這樣的祖宗!
鄢懋卿盯上了延平衛,對于長寧衛這樣的小衛所是好事。
沒有徐士盛從中作梗,看來交上去二百兩銀子就能過關了。
人間悲歡不盡相同,于家的痛苦成了長寧衛的喜悅,蘇澤默念“功德1”,看來長寧衛要有一陣子安寧時光了。
也難怪馬百戶賣藥火那么爽快,看來于家正在拋售資產籌錢打點呢。
蘇澤又思考起來,在這個時候于家肯定要賤賣資產,那可不可以找于二公子看看,能不能再爆點金幣?
這個念頭冒出來就無法收回去,長寧衛如今也算是有點余糧了,于家家大業大,賤賣一點東西都夠長寧衛吃撐了。
而且于家的禍事人盡皆知,肯定不少大戶都等著從于家身上吞下一口肥肉,長寧衛肯不能放棄這個機會。
打定主意明日去拜訪一下于宗遠,看看他有沒有從福州城回來,這時候熊岳和林清材也到了宿舍。
蘇澤向熊岳說起了買茶樹的事情,熊岳自然是一口答應下來。
不過蘇澤看到熊岳的精神不佳,身上一股頹然的氣息,忍不住問道:
“熊兄,家中可有什么事?”
“有勞蘇兄掛心了,家人安好。”
熊岳說著安好,又嘆了一口氣,這事情在他心中郁結了多時,他干脆說道:
“我是為了茶貢的事情發愁啊。”
“茶貢?”
熊岳是武夷山茶農,他家在武夷山上有一片茶園,也算是地主富農。
熊岳嘆息一聲說道:
“自從國朝初年定下茶貢,武夷山貢茶一直都是我們茶農最大的負擔。”
“每年解送茶葉到兩京,路費耗費巨大,一旦貢茶有所閃失,還需要費力打點才能補上,而武夷山茶這些年加貢了兩次,我家都快要吃不消了。”
眾人都是沉默了,大明朝的名義稅賦不高,但是征稅成本非常高。
就拿這個茶葉來說,最大的成本不是產茶制茶,而是運送茶葉到京師。
可能朝廷只要一百斤茶,但是運輸的時候就要準備三百斤甚至四百斤,甚至還要準備兩隊運輸,就是生怕茶葉運輸的時候有什么閃失。
而且好不容易運送到京師,還要太倉庫的官員查驗品相,若是不合格的茶葉還不算,每次為了賄賂這些太倉庫的官員,武夷山的茶園主們也要集資大筆錢。
蘇澤讀研究生的時候,古代史三座大山,分別是大宋的官制、大明的財政制度和大清的兵制。
想要弄清楚其中一項,非博士生學歷不可。
能搞清楚兩項的,副教授起步。
三項全通的,那就算是歷史學泰斗了!
大明朝的財政稅賦制度之復雜,實在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
不過大明朝稅賦制度最大的問題,就是征稅的成本甚至超過了征的稅。
簡單的說,就算延平府貢的這個普洱茶,每年五百斤其實也不算特別多,最上等貢茶品質的武夷山茶,市面上也不超過一兩銀子一斤,困擾熊家的武夷山茶貢,折算成銀子也才五百兩銀子。
而這五百兩的銀子,也不是熊家一家承擔,是武夷山下十幾個茶園一起承擔的。
這筆錢對于熊家也不算是特別多,可是貢茶本身只是在貢茶這件事上最微不足道的支出。
要將這五百斤武夷山茶送到兩京,熊家要和其他的茶園主人親自送到兩京去,而且必須要在限期之類送到,失期間就要問罪。
熊家要花錢請人代役送茶,要多準備茶葉防止路上茶葉損失,送到兩京還要打點收茶的官員太監,代役的人一旦出了事情熊家還要賠償。
林林總總下來,送價值五百兩銀子不到的五百斤茶葉去兩京,全部花費算起來要超過兩千兩銀子。
而這五百斤武夷山茶送到兩京又會怎么處理呢?
嘉靖皇帝并不喜歡武夷山茶這種口感醇厚的茶,送到太倉庫之后也都是隨手賞給皇親勛貴官員,而且進貢的茶葉種類太多,太倉庫每年都要將去年的陳茶銷毀掉。
蘇澤問道:“今年不是已經貢過茶了嗎?怎么熊兄還在發愁?”
最好的茶葉都是在清明和谷雨前后采摘制作的,如今已經六月了,今年的茶貢已經送上去了。
熊岳嘆息一聲說道:“今年茶貢已結,這些年我們茶農也在布政使司活動,請求將本色征收改為折色銀子征收,戶部已經準了。”
“這是好事啊!熊兄為何發愁?”
熊岳嘆氣說道:“改為折色交銀是好事,但我們熊家被定了要分擔八十兩銀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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