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伏威草莽出身,能有今日之勢,雖算不上什么亂世梟雄,卻也絕不是普通人物。
聽得孟修遠這番“賭約”,他心中突現警覺,沒有急著出言回答,只一雙眼睛愈發銳利,上下掃視著孟修遠。
杜伏威想瞧瞧,眼前這年輕人,究竟憑什么敢如此對他說話。
不過孟修遠面對他的這般打量,卻全不在意,只是默然靜立,等待著杜伏威的答復。
見得孟修遠這幅表現,杜伏威心中一動,愈發確認眼前這年輕人是有備而來、心機頗深。
于是半晌之后,杜伏威突地搖了搖頭,緊盯孟修遠雙眼開口森然道:
“小子,我沒有在同你說笑,亦不是要和你做什么江湖比斗。
江淮軍兵將帶甲十萬,雄踞一方,可不是你空口白話兩句,便能當做賭注的。
你可知道,任你說得再好聽,我只需得一聲令下,不必自己動手,便能致你于死地……”
杜伏威言至此處,他身后那百余騎精銳親兵似是得了命令一般,一個個目露精光,緩緩往村口逼近。
抬眼望去,只見得這百余騎士身資雄魁、氣勢沉凝,顯然皆有不俗的武功在身。更為難能可貴的是,他們明顯是接受了頗為嚴格的訓練,行動整齊劃一、氣機連結一體,與尋常江湖人士氣象大不相同。
馬蹄震響,兵甲鏗鏘,一股攝人心魄的威勢撲面而來。
“啊!”
那素素姑娘面對這般場面,忍不住第一個輕呼出聲,她雖也算是頗有見識,可卻從未體會過這股戰場肅殺之氣,只覺得自己此時好似一只被猛虎盯上的兔子一般,隨時都有殞命之危。
“素素姑娘,別怕,有我……有我孟大哥在!”
張勇見狀本也想逞一逞英雄,可話到嘴邊,卻是被嚇得變了模樣。
眼見那百余名如狼似虎的騎士越來越近,他趕忙將素素攬在了身邊,然后兩人手拉著手,一齊躲到了孟修遠身后。
其實不怪張勇表現得有些畏縮,實在是杜伏威這百人親衛名聲頗大,在江淮軍中人盡皆知。
他們雖每個都算不上高手,可卻專有一套合擊之術,用以對付武功高強的敵人。往日于沙場之上,這些親衛隨著杜總管沖鋒陷陣,可謂攻無不克。
就連李靖見了這杜伏威不講江湖規矩,準備讓手下一擁而上之時,都面色一肅,謹慎地在孟修遠耳邊小聲提醒道:
“孟公子,周圍地形我熟悉,咱們若要撤退,我有把握可甩開這些騎兵追擊……”
孟修遠聞聲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清楚,不過他卻沒有與李靖答話,而是轉朝著杜伏威開口道:
“沒問題,杜總管。
既然你不愿答應我的賭約,咱們便換個方式。”
杜伏威聞言眉頭微皺,朝孟修遠問道:
“你什么意思?”
孟修遠望了一眼杜伏威身后那合圍而上的騎兵,開口道:
“江湖比斗也好,兵場廝殺也罷,今日之事終難以善了。
既然杜總管自恃兵強馬壯,那請你和你的那些手下一起上便是,我并不反對。
可是,待杜總管輸了之后,我可也不會似剛才那么好說話了……”
杜伏威聽得孟修遠此言,先是一愣,隨即突地仰天大笑,聲震四野,讓張勇和素素兩人忍不住都捂住了耳朵:
“哈哈,好,小子實在有些意思。
杜某今日便要見識一下,你們這些新近出頭的年輕人,是否本事及得上口氣那么大……”
杜伏威縱橫江湖數十年,自認也是宗師級別的人物,哪里經得住這般挑釁。
之前他聽孟修遠以江淮軍作為賭注,還覺得眼前這小子心思深沉,許有什么陰謀算計,所以故意沒有答應。
可隨后再聽得孟修遠竟是要以一己之力,挑戰他和手下百余名親衛,不由當即甩開了這些心思,對孟修遠的印象大為改觀。
此刻,他只覺孟修遠是一個純粹的狂士,反倒是心中戰意升騰。
“小子,你可別讓我失望,要多撐幾招。”
此言既出,杜伏威當即飛身而起,直撲孟修遠身前。而隨之一同來的,是一股難以言明的氣勢。
明明杜伏威尚且還沒出手,可孟修遠卻還是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壓力落在身上,若有若無之間,好似將他的身形鎖定。
單就以這般氣勢而言,眼前這杜伏威便已勝過了宇文化及和石龍不少,讓孟修遠大致確定了杜伏威的實力。
不過,孟修遠倒是未感覺到什么威脅,更沒受到其氣勢的影響,只如清風拂面一般。
究其原因,該是因為孟修遠這些年誦讀《上清黃庭外景經》,雖精神意念尚沒有利用起來的手段,可卻已經積蓄得頗為深厚,自然屏蔽了外邪影響。
“還請杜總管全力以赴,也叫我見識見識前輩高人的厲害。”
孟修遠說話間,掌風便已經揮了出去,不過他這一掌卻不是對著杜伏威發出,而是伸向背后,卷起李靖、張勇、素素三人,以柔勁將他們吹飛十余丈遠,直落至村中安全之處。
轉世重生這么久,終于遇上了一個不錯的對手,孟修遠想要專心應敵,來好好體會此世間武學的奧妙。
“哼!”
見自己已經逼至眼前,孟修遠尚有心思管旁人安危,杜伏威不由冷哼一聲,當即袖袍一甩,朝孟修遠揮來。
這以袖子拂人的功夫,本不算稀奇,孟修遠前兩世也算是見識過一些,并不覺得稀奇。可到了杜伏威手上,這普普通通的一袖,卻是被使得柔中有剛、變化無窮,頗有些門道。
據之前李靖提醒,此乃是杜伏威賴以成名的絕技,名為《袖里乾坤》,位列江湖「奇功絕藝榜」之上。
出于謹慎,孟修遠當即使了一招《降龍十八掌》中的“亢龍有悔”,三分氣力傷人、七分氣力護己,以觀杜伏威的后續變化。
隨即,只聽得“砰”的一聲炸響,氣勁四溢,塵土漫天飛揚。
“好小子,好功力……”
只一招之間,杜伏威的聲音之中便已不可避免地帶上了一股驚詫之意。
不過,他手上的功夫卻是絲毫沒有停頓,漫天黃土之中,一道袖影從孟修遠身側破空而來,直朝孟修遠肋部脆弱之處擊去。
“嗯?”
孟修遠心中輕咦一聲,對杜伏威這突然一袖有些意外。
倒不是說他這功夫有多高明,亦不是其威力有多強,而是這突然的襲擊,讓孟修遠略有些出乎意料。
塵土遮掩之中,孟修遠早已挪步移位,且一應心跳腳步皆已收斂。杜伏威竟是能這么快發現他的位置,顯然靠的不只是五感而已。
“小子,你有些奇怪。
明明先天真氣之強悍,已是我生平僅見,可偏偏靈覺卻并不敏感……”
待塵土稍散,杜伏威看著孟修遠,眼神之中頗有一股審視之意。
顯然,他經驗老到,僅從剛才黃土之中孟修遠稍慢了半拍的反應,便已經瞧出了孟修遠的缺點。
孟修遠見自己底細被戳破,卻并不心急,只搖頭微笑,朝杜伏威輕聲道:
“杜總管,還請莫要再試探,使些真本事出來吧。
若是你技至于此,那便讓人有些失望了。”
“哼!”
杜伏威聞言冷哼一聲,面上滿是傲然之色,背在身后的右手卻有些發顫。
剛才兩擊,他已使出了十成功力,可偏是眼前這個小子著實古怪,掌力之洶涌,全然超乎了他的預料。
氣力硬拼之下,杜伏威筋骨經脈早已脹痛麻木難耐,可對面的孟修遠卻仍是一副風輕云淡、好似尚未使出全力的樣子。
這般對比,讓杜伏威心中不由為之一涼,知道今日這個對手非同小可,同時也打定主意絕不可再和孟修遠硬拼。
“圍!”
杜伏威突地高喝一聲,同手右手伸過頭頂畫了個圈,隨即他身后便傳來了馬蹄聲的轟然響動。
抬眼望去,只見百余名騎兵漸漸分散,前后接成一條線,繞著孟修遠和杜伏威二人周圍一大圈的縱馬狂奔了起來。
這村口土地本就偏于干燥,百馬狂奔之下,當即塵煙四起。兼之馬蹄聲轟鳴,看其用意,明顯是要借此干擾孟修遠的視覺和聽覺。
“孟公子,你很有些膽識。
杜某人生平鮮少看得起誰,你算是個例外……”
杜伏威望著明明有機會趁著馬陣未成形之前逃出去、卻選擇佁然不動的孟修遠,心生一股欣賞之意。連稱呼,都第一次從“小子”變成了“孟公子”。
“無需多言,杜總管盡管出招便是。”孟修遠搖了搖頭,朗聲說道。
杜伏威功夫如何,孟修遠心中差不多已有了個大概。自覺有把握之下,他也想探究一番,這世間武者那“煉氣化神”的境界,到底能有何等神妙表現。
“好!”
杜伏威暴喝一聲,同時兩袖齊揮,勁氣狂涌而出。那本就已經被馬蹄激起的黃土塵煙當即四散而溢,遮蓋住了這戰圈之中的每一寸空間。
孟修遠隱沒其中,眼前只見得昏黃塵煙,耳邊只聽得馬蹄震響,一時間雖有天大本事,卻仍是對四周失去了感知。
不過,他倒是沒有就這么等著杜伏威來偷襲他,而是當即腳踏《凌波微步》,在這圈中游走了起來。
既然是要做測試,自然是要給對手上點強度的。
而其結局正如孟修遠所料,杜伏威所展示的這超乎五感之外的“靈覺”,確是有其局限。
孟修遠腳步飄忽之間,那杜伏威雖仍以精神鎖定著孟修遠的氣機,可真到發招之時,十招之中便也就只能中個三、四招了。
顯然,至少是在杜伏威的這個水平之下,那超乎五感之外的“靈覺”,尚算不上是無所不能。
于此時,杜伏威久攻不下,自己心中也開始頗有些著急。他雖已擊中孟修遠不少招,可無論如何催動氣勁,都破不了孟修遠護體真氣。
心知形勢若如此發展下去大為不妙,他不得不鋌而走險、運足生平之力,使出決勝一擊。
可就在杜伏威已逼近孟修遠身周一丈之時,卻是突聽得前方孟修遠輕出了一聲:
“杜總管,我看你既然本領已經用盡,那咱們到此為止吧……”
隨即只聽得“轟”地一聲震響,杜伏威靈覺之中,竟是感覺到孟修遠已經沖天而起。
下一刻,浩瀚掌力自頭頂傳來,勁風吹拂之下,這圈中塵煙黃土一時間散去了大半。
“你?!”
杜伏威抬頭望去,只見孟修遠好似天神降世一般,從空中揮掌急墜而下,不由驚呼出聲。
其實如此一招,是大為違背武學常理的,孟修遠這般從上而下的進攻破綻頗多,杜伏威只需先行閃避,隨即便可于孟修遠落地之時擊其要害。
可偏是孟修遠這一掌之間已動了真本事,甚至連那“壓縮真氣”的壓箱底手段都已用上,不免對杜伏威已形成了功力上百分之百的碾壓。
掌力逼迫之下,杜伏威移動頗為艱難,且孟修遠于空中也能運氣調整自己的下落方位,使得其終是難逃招式范圍。
“住手!”“休傷我主!!”
那百余名騎兵反應迅捷,見此一幕,皆策馬往杜伏威身旁趕去,欲合力幫其接下這從天而降的一掌。
可杜伏威心中卻仍是一片冰涼,他頗有預感,這仿若隕星墜落般的一掌,絕不是自己手下那些個親兵所能抵擋的。
眼見孟修遠那一身青衣轉瞬間從由遠及近,感受這身上似山岳一般的掌力威壓愈發增強,杜伏威生平數十載,從未像此刻這般絕望過。
“孟公子,我輸了!”“轟”
這兩道聲響,一前一后,接連響起。
半晌,待塵煙散盡,只見士兵馬匹躺倒一地,孟修遠手提著口吐鮮血、面色慘白的杜伏威立在中央。
那些離得稍遠,沒有被掌力波及到的騎兵見此一幕,只覺得肝膽欲裂,身子一軟,幾乎要從馬背上跌落。
因而他們雖對杜伏威萬分忠心,卻也再不敢沖上前來對孟修遠動手。
“孟……公子,我覺得,我們……可以談談……”
杜伏威氣若游絲之間,斷斷續續地朝孟修遠說道。
孟修遠聞言不置可否,只是提著這杜伏威往村中走去,直到李靖身前,開口問道:
“李兄,你說……杜伏威死后,若有我扶持,你是否能接手掌管這江淮軍?”
李靖見得剛才那一幕,心中震驚之意已無可附加,可他畢竟天生不凡,聽得孟修遠疑問,轉瞬之間便已經安定心神,冷靜客觀地開口答道:
“孟公子,此事可能很難。
莫說我從未身居高位,是否有這個能力,單說江淮軍中勢力復雜,除杜總管以外,任何一個旁人想要將他們捏合在一起都困難重重。
再加我于江淮中軍沒有勢力威望,所以即便有孟公子這般絕世高手相助,恐怕只能使得江淮軍分崩離析,最終得其部分勢力而已……”
孟修遠聞言點了點頭,不與李靖多言,轉而向手中杜伏威說道:
“杜總管,我想,咱們確實可以談談。”
那強撐著精神的杜伏威聽聞孟修遠此言,不由出了一口氣、雙眼一翻,當即昏迷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