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
難以想象的寂靜。
蒼老的人影，滿頭白發，頭戴簪冠，來至祭壇之上，雙手呈上一枚精巧竹簡。
微風吹過老人斑白發髻，他袍角飄蕩，投下的背影覆蓋了大片的祭壇。
這一刻。
似乎周圍的風都停止了。
耀耀大日下，長明宮祭壇之上鐘鼓齊鳴，編鐘奏響。
但在這一刻，整個天地之間似乎都陷入了寂靜，所有人都抬起了頭來，望著那走上前的老人！
這是在做什么？
呂不韋，在呈上敬詞？
而且還來到了長明宮祭壇之上？
他怎么敢這樣做？
看見這一幕，下方大秦的文武百官，不少人的臉色都微微有了變化。
尤其是事先不知道這一切的人。
要知道，長明宮祭壇是什么地方？
那是大秦皇城中最為重要的祭祀地之一！
古往今來，就只有歷代的大秦君王才能立足于上！
甚至就連諸多王公貴戚，甚至君王公子，也都沒有資格！
往日的長明宮祭壇，只有在即位登基，或者君王祭祀天地時，才會啟用！
其他的時候，一概都是被嚴格封鎖的！
而且哪怕就算是在即位登基與祭祀天地的這些儀式上，負責傳遞祭祀敬詞的宦官們，也都是小心翼翼，在距離祭壇邊緣之處，低頭恭敬遞出敬詞。
決計不敢有任何一絲一毫腳步落在祭壇之上！
甚至就連影子，都不敢覆蓋其上，生怕引來君王的滔天怒火！
但是現在，這是什么情況？
呂不韋，居然就這么明目張膽的站在了長明宮祭壇之上？！
這是什么意思？！
你也是秦王么？！
還是說即位秦王.需要你的同意？！
看著這一切，望著那立足古老祭壇上的老人，下方觀禮的人群中，有不少人的臉色變得不太自然了起來。
尤其是蒙驁，蒙武等一群不屬于呂不韋與華陽夫人的諸多武將們，更是瞬間就捏起了拳頭！
在剛剛第一眼看見公子政，也就是未來的秦王之時，他們心中還頗為欣喜。
畢竟在面對文武百官時的動作與狀態都表明了，眼前這個少年，已經隱隱約約有幾分君王姿態了，雖說不知未來如何，但也足以令人欣慰。
可這還高興了沒幾秒，就遇見了呂不韋這惡心的一幕！
‘咔咔.’
雖然他們面色依舊如常，但眼底的怒意，卻根本掩飾不住！
猶如一座座火山爆發，洶涌澎湃！
“混賬！”
蒙驁面色不變，但雙袖之下的拳頭，卻早已捏的嘎巴作響，額頭青筋根根繃起！
“這呂不韋，他想要做什么？”
身為大秦的三朝，即將四朝的老將，天地君親師的理念，早已深入了蒙驁的心中！
盡管早就在此之前，他就預料到了今日的即位大典或許沒有那么簡單。
但蒙驁萬萬沒想到，呂不韋居然當真囂張與大膽到了這種程度！
居然真的敢在長明宮祭壇之上胡作非為！
他微不可查的扭頭，發現呂不韋身后那文武百官全都面色如常，神情平靜，顯然是對今日這一切早已有所預料了！
“當真該死啊。”
不僅僅是蒙驁蒙武等人，就連王翦此時，也都瞇起了眸子！
滿頭黑發無風自動，一雙修長丹鳳雙眸里，充滿了凜然寒意！
呂不韋.
你未免有些過于跋扈了。
甚至，不僅僅是蒙驁王翦等老臣。
就連不遠處站著的泉陽君看見這一幕，也暗自瞇起了眸子，狹長蒼老的雙眸里，寒意四射。
這呂不韋，膽子當真是愈來愈大了！
毫無疑問！
這一切，絕對都是呂不韋的手筆！
敬詞不曾抵達？
這是什么借口？
光祿寺作為大秦主掌祭祀禮儀的機構，早就在一個多月前就已經準備好了所有即位大典上的一切，怎么可能犯下這般疏忽大意的錯誤？
甚至袖口中中還恰巧有一份祭祀敬詞備用？
伱呂不韋把所有人都當傻子么？
恰好哪里來的這般巧合？
這很顯然就是呂不韋想要敲打并且警告嬴政的手段！
泉陽君眼神陰鷲，一襲華貴長袍微微波動著，袖子里的雙手攥緊又松開。
滿頭斑白長發飄蕩，望著那立足長明宮祭壇上，與嬴政對立的老人，心中寒意大盛！
實際上，本來他與華陽夫人也曾經商議著，在長明宮祭壇上打壓，敲打嬴政的，但最后他們還是放棄了。
因為太過于冒險了。
作為大秦君王專屬的位置，長明宮祭壇幾乎已經算是一個象征了。
在這里敲打公子政，過于囂張與跋扈，很容易激起一群尚未站派系的老秦人反感！
他們本來打算等嬴政走到最后，抵達宣武門，天壇之上宣告即位詞的時候，再出手代替嬴政宣告即位詞。
因為華陽夫人畢竟是嬴政的祖母一輩，在這種場合給嬴政宣讀即位詞，既合情合理，也能好好敲打一番！
泉陽君抬頭望著那蒼老的人影，雙眸寒意彌漫。
他們萬萬沒想到，呂不韋居然就這么直接走了上去！
完全不按照規則來，將整個大秦的規矩，都視若無物！
你這是什么意思？
想要宣告整個大秦，都在你的掌控之下么？
“呼”
緩緩吐出一口氣，泉陽君心中怒火有點蔓延。
但不得不承認，呂不韋這一手雖然危險，卻也頗有成效！
可以想象，今日即位大典之后，呂不韋的此事此舉，絕對會很快傳遞出去，屆時定然會有無數大秦只人咒罵怨恨呂不韋。
也同樣會有許多人，欽佩呂不韋的膽識與手腕，投奔而去！
畢竟這天下不論什么時候，都不缺野心家！
敲打政兒的同時，還擴大自己的勢力與威信.
呂不韋啊呂不韋，這一石二鳥之計，當真還打的好啊！
感受著背后泉陽君投來的陰冷目光，滿頭白發的老人神情平靜。
泉陽君猜得沒錯。
這一切確實是呂不韋的手臂。
光祿寺里的諸多官員們，早已有一半是屬于他的勢力了。
讓一個宦官無法獻上祭祀敬詞，方法實在是太多了。
作為后來者，呂不韋清楚的知曉自己的長處與優勢，想要擊潰在這大秦中盤踞了百余年的羋氏勢力，就絕對不能按照他們的節奏來，就必須不按步驟出棋。
蒼老的眸子古井不波，滿頭白發的老人托著竹簡，就這么低著頭，平靜的對嬴政開口。
“大王。”
“您為何還不宣讀祭祀敬詞？”
‘嘩啦啦！！’
微風吹過。
數千大秦黑金玄鳥旗在遠方天空獵獵作響。
高瘦的老者平靜開口，蒼老的嗓音像是一口古老的鐘聲，讓整個祭祀大典再度寂靜了下來。
這一刻，仿佛就連那些耳邊的鐘鳴鼎鎮與奏樂聲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唯有呂不韋那平緩，卻帶著不容置喙的話語。
“倘若再這樣下去.”
“時辰，可要錯過了。”
泉陽君眼神陰鷲。
蒙驁攥緊了拳頭。
唯獨只有呂布為身后勢力的那一些眾臣，面不改色，低眉垂眼，早已預料到了這一切的發生。
而最角落與遠處的六國使臣們，看到了這一幕，表情卻頓時就有些精彩了起來。
盡管預料到有大戲開場，但不曾想竟是這般勁爆，呂不韋居然直接登上了歷代秦王才能踏足的長明宮祭壇，甚至與嬴政對立，遞上敬詞！
望著那在高臺上沉默的兩人，眾多六國使臣們神情平靜，但心中卻早已冷笑了起來！
“有趣！有趣啊！”
“呂不韋登臨秦王即位祭壇，嘿，嘿嘿，可惜那群儒家的書呆子們不在，否則我真的很想看看他們究竟是什么表情！”
“直接來了這么一出，這小秦王估計都已經懵了吧？”
“哈哈哈哈！”
“或許也有可能！”
“這種事擱誰能撐得住？這呂不韋的一擊敲打，哪怕就算我僅僅只是看著，都感覺有些過分了啊！”
“這一下可算是敲在了骨頭上了！”
“哈哈哈哈！”
諸多六國使臣們雙眸燦燦，望著這一幕，心中幾乎樂開了花！
果然有好戲看啊！
打吧，鬧吧，弄的越大越好。
六國使臣們面色如常，但雙眸卻寒光愈發盛大了起來！
來！讓我看看這未來的小秦王，當今的公子政，該如何應對這一切！
是接過祭祀敬詞，念下去然后即位呢，還是不接，就這么硬撐下去。
到最后究竟是屈辱的看著這一切，必須完成即位大典，還是因為憤怒而失去所有理智？
暗流涌動。
鐘鳴鼎震里，灑落金色的光。
偌大的祭壇之上，嬴政扭頭望向了滿頭白發的老人。
微風吹拂之下，呂不韋抬起頭來，恭敬的開口了。
“王上？”
望著這個掌控了大秦一半勢力的白發老人，嬴政面無表情，緩緩上前了一步。
天地寂靜。
嬴政繼續向前走。
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群臣漏出了笑容。
六國使臣眼神玩味。
王翦蒙驁攥緊了拳頭。
泉陽君雙眸陰鷲。
就連呂不韋的雙眸深處，也都露出了一縷微不可查的笑意。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嬴政的手即將抓起呂不韋的竹簡，并且宣讀的時候.
嬴政卻直接越過了呂不韋。
“國相辛苦了。”
嬴政雙眸好似一汪深潭湖水，看不出任何波動，他目視遠方，語氣平靜。
他沒有憤怒，沒有屈辱，沒有復雜的感情，更沒有絲毫不知所措。
唯一有的，只是亙古長存般的寧靜。
“退下吧。”
“祭祀天地而已。”
“何需祭詞。”
聽到這話，呂不韋愣了下。
周圍的眾多使臣與大臣們也愣了。
祭祀大典，不需要敬詞？
這是什么？
呂不韋眉頭微皺，剛想要繼續開口，但一股無法想象的帝王威嚴，就猛然自嬴政身上散發了出來！
呂不韋瞳孔微微有些放大，抬頭有些驚訝的望著面前的嬴政。
然而尚未等他如何說話，上方的嬴政便是開口了。
“聽聞近些時日，大秦邊緣有妖人修士在肆意作祟，傷吾大秦百姓。”
“國相，確有此事？”
在問這句話的時候，嬴政很平靜，語氣里沒有太多的波動，如同一尊古老的帝王，正在對自己的臣子詢問，居高臨下。
感受著這一切的呂不韋，端著竹簡皺起了眉。
這事他確實是知道，趙楚二國妖人邪修在咸陽附近肆意作亂，還是他特意派人囑咐莫要擊殺這些人.
但這事，跟當下有什么關系？
那不是專門用來打壓他的么？
而且嬴政與他說話的語氣，令呂不韋頗為不舒服。
然而最后，呂不韋終究是眉頭緊鎖，緩緩開口回答了：“確有此事。”
“這些賊人數量不多，卻極為難纏，最是令人頭疼。”
不僅僅是呂不韋皺眉。
下方的眾多大秦官員，六國使臣們也有些不明所以。
在這即位大典上，說這種事作甚？
這不是專門掃了你自己的威嚴么？
他繼續向前走去，完全無視了呂不韋的存在，就這么來到了祭壇的正中心。
大日高照。
旌旗獵獵。
這一刻。
一股汪洋浩瀚的龐大氣機，宛如火山一般浩蕩了起來，在嬴政體內沸騰，并且逐漸盛烈！
感受著體內澎湃的靈氣，望著古老的皇城，嬴政緩緩開口了。
“九州定鼎至今，便有頭顱祭祀天地之禮。”
“夏商時代，歷代君王即位時，曾有多次以敵人頭顱祭祀天地，昭告天下，而周文王時代，更是曾以商紂千萬敵首為基，登基即位，平定四海。”
淡淡的說著，嬴政雙眸平靜，掃視六國使臣。
而看見這一幕，本正準備看好戲的六國使臣們，則是眉頭微皺。
以敵首為基？
這小秦王是什么意思？
而就在他們臉色逐漸不太好看的時候，嬴政卻將目光移了開來，繼續雙手合攏，祭祀天地。
“現今吾將為秦王，理應效仿前朝諸王。”
“既然如此。”
“那此番祭祀八方土地的敬詞.”
“便是以此人頭祭祀罷。”
平靜的說著，嬴政大袖飄搖，緩緩捏了一個劍訣。
朗聲開口。
“定秦劍何在？”
幾乎是在嬴政話語落下的一剎那。
咸陽皇城附近，數以千萬計的士兵們腰間長劍，忽然沒有任何征兆的劇烈震顫了起來！
‘錚錚’
一股無形的引力，自蒼穹而來！
仿佛有什么存在，要將這漫天長劍盡數出鞘。
甚至就連六國使者的侍從們，身邊的佩劍，也隨之劇烈的顫抖了起來。
“怎么了？”
“發生了什么？”
眾人驚訝，神情意外。
而唯獨那些混在城外，等待著大典最后一步的諸子百家修士與眾修煉者門派的存在們，皆一把抓住了腰間佩劍，繼而猛然抬起了頭，瞳孔收縮。
下一剎那。
他們的瞳孔中就倒映出了一點金芒。
這點金芒很小，但很明亮。
它最先出現在咸陽的正上方，繼而在短短一個眨眼的時間內，便是從上到下，在空中劃出了一道筆直的金色細線。
恍若將整個咸陽上方的天地都一分為二。
一道猶如龍吟的劍鳴。
自九霄之上炸響。
“錚！！”
這一刻。
所有的即位大典上的士兵們都抬起了頭，數不清負責防范即位大典安全的修煉者們，都抬起了頭，瞳孔收縮。
但他們根本就無力阻止這一切。
金色的絲線。
劃破蒼穹。
直抵長明宮祭壇。
“錚錚錚錚！！！”
凌厲劍意落下！
絢爛的金色光芒照徹整個天地！
呂不韋滿頭白發飄蕩，他抬起頭來，視線所及之處，皆被金色的光芒塞滿了。
“鏘！！！”
長劍破空而來！
墜入祭壇！
攜帶一抹鮮艷赤紅！
飄蕩的紅色劍氣，徑直將呂不韋雙手所捧之將卷軸斬落粉碎！
呂不韋臉色微變，踉蹌后退于祭壇之后。
而大風之下，血色漫天，嬴政上前一步，厚重皇袍獵獵，立足血色長劍之前！
明明是十幾歲的少年，卻早有了成年人的體態，黑發濃密，目光睿智，似乎可以洞穿一切，舉手投足間，君王威嚴四溢，宛如江河湖海般澎湃沸騰！
這一刻，嬴政的風采舉世無雙，他抬起頭來，朗聲開口！
“時維大秦元年，吾特于長明宮祭壇下擺香案，上設山泉，祭獻酒焚香，恭拜于八方古地神，四方土地！”
“一祈大地有道，日月有序，天降甘霖，地生五谷！”
“二祈山水有情，繁育萬類，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三祈天德浩蕩，沃野萬里，諸神安位，永存福瑞！”
“四祈愿大地庇佑萬民平安，江山永固！”
“幸甚！”
“幸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