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水滸傳》，畫的人物形象不錯，你專門找人畫的？”田福軍看了幾眼后，出聲贊了句。
“我婆姨畫的，”王滿銀點頭應答。
從他教婆姨讀書識字到現在，已經有十幾年時間了。蘭花知道機會難得，其中很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而且臨摹有不少字帖。
現在那一手鋼筆字，雖然稱不上硬筆書法，但絕對比很多上過大學的人要強。
當然，王滿銀字也不差。
正是在他們兩口子影響下，家里三個孩子字寫得都不差。就算學習不怎么樣的王磊和王濤，也經常會被老師表揚。
至于繪畫，則是蘭花學裁縫時養成的愛好。她喜歡看圖冊里邊那些漂亮衣服，就嘗試著自己摸索。
后來蘭花設計瓜子包裝袋的圖案時，感覺自己水平不足，又讓丈夫專門買回一些繪畫方面的書籍學習。
通過這幾年不斷練習，她已經畫的有模有樣了。
眼前幾張紙上的古裝人物，就是參照卜孝懷老先生的原版《水滸傳》所畫。當然，人物造型上做了不小改動。
田福軍又點頭稱贊：“你們兩口子都了不起呀……”
少平倒沒什么意外。
他小時候經常去罐子村玩，自然知道姐夫教姐姐讀書識字的事兒。
也正因此，孫少平心里始終對王滿銀非常尊敬。
三人再看紙上幾只松鼠形象，雖然和人物風格不搭配，卻有著一股獨特的童趣，相信孩子們應該會喜歡。
“不錯，不錯……看得出來，你心中有全盤計劃，我不多說。”
田福軍頓了頓，開口道：“遇到什么困難，可以隨時登門找我。”
他第二次向王滿銀做出承諾。
還是那句話，這些年王滿銀的所作所為田福軍都看在眼里，也不斷聽其他人提起。
他心中對這個后輩非常看好，再加上兩家的關系，所以想要伸手扶一程，讓王滿銀做生意時盡量少受些波折。
聽到這樣的話，田曉晨也有幾分羨慕。
父親總叮囑他和妹妹踏踏實實做人做事，不要打著自己的旗號做事情。尤其隨著父親位置越來越高，要求更加嚴格起來。
王滿銀自然表示感謝，只說暫時一切順利。
放眼整個黃原市，圈子里不知道他有背景的人已經不多了。
平時辦事，無往不利。
而且王滿銀相信，等六只松鼠炒貨真正進入秦安市售賣，自己這層關系也瞞不住的。所以應該很少有不開眼的人刁難。
田福軍似乎想到什么，沖兒子開口道：“曉晨，今天趕巧王滿銀過來吃飯。伱把無線電廠遇到的情況說一下，也許他能提出一些有用的建議。”
王滿銀聽得稀里糊涂，不知道對方啥意思。
隔行如隔山，自己能給無線電廠提什么建議？
他在后世所學的那些物理化學知識，大半已經還給老師。簡單電路圖能看懂，遇到復雜的就完全兩眼一抹黑了。
不過聽完田曉晨的敘述，王滿銀才知道并非讓自己做設計，而是針對產品銷售提意見。
用現在時髦的話說，就是出幾個金點子。
畢竟王滿銀做生意，對產品銷售應該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田曉晨所在的工廠屬于老牌無線電廠，早在六十年代就開始生產晶體管收音機，而且產品一直很暢銷，前兩年更達到年銷售10萬部的規模。
然而從去年秋季開始，主打產品烽火牌3B1型收音機突然出現滯銷，現在積攢有幾萬部收。
廠里想了很多辦法，卻始終銷量不佳。
按照銷售人員的說法，這幾年各大無線電廠都在牟足勁生產收音機。單單去年，全國收音機總產量就達到一千八百多萬臺。
因此造成收音機產大于銷，各廠庫存積壓嚴重。
拿秦安市來說，市場已經接近飽和，幾乎每戶都有一臺收音機。
“你們廠生產的收音機是不是質量有問題？農村現在還有很多人家沒有的……”王滿銀猜測道。
他對收音機市場不了解，不過至少現階段，收音機在廣大農村還是有很大市場的。拿石圪節公社來說，就罐子村收音機普及率比較高，差不多三分之二人家里有。
具體其他村子，擁有收音機的人家連一半都沒有。
年前石圪節供銷社購買收音機的農戶還排起長隊，這也是最好的證明。
所以要說完全賣不動，倒不至于。
“我們研究過農村市場，說來有點奇怪，現在農民買收音機的的確不少，不過他們更愿意買紅燈牌，而不是我們廠生產的。”
“烽火牌收音機采取了更先進的材料和制作工藝，整體質量輕，便于人們攜帶，而且信號要好一些。價格也比紅燈牌收音機要便宜五塊錢，為什么人們偏偏不愿意買？”
講到最后，田曉晨很有些郁悶。
“哥，你們做過市場調查沒有？”這時，孫少平出聲問。
“調查做過，現在年輕人更喜歡袖珍收音機，3B1型收音機在城市的確飽和了。但是不管什么型號的收音機，烽火牌都賣不過紅燈牌。”
“能不能找把兩種收音機各找一臺？”
在沒看過產品之前，王滿銀沒打算胡亂發表意見。
“我這就出去找……”田曉晨回答一句，顯得很干脆。
他家住大院里，找收音機還是很容易的。短短幾分鐘功夫，就提溜回幾臺。
跟著，王滿銀擰開兩臺收音機開關……聲音沒啥差別。尤其田曉晨剛剛提起的型號，兩種品牌長寬高相差不多，唯獨造型有些區別。
到底哪個質量更好，他不專業，一時說不準。
田福軍和孫少平同樣湊到跟前研究，想要找出問題所在。
不過看了幾分鐘，也沒看出有什么區別。
直到王滿銀隨意掂量幾下收音機，臉上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可能找到原因了！”
“差在哪里？”孫少平急聲追問。
“你自己掂量一下就知道，”王滿銀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收音機。
孫少平帶著疑惑，同樣學姐夫的模樣掂量。
接著，他也恍然開口道：“這……應該是3B1型收音機太輕了。”
“太輕，什么意思？”田曉晨疑惑的問。
田福軍臉上也露出疑惑。
“哥，你沒有農村生活經歷，不知道農民如何分辨一件商品好壞。在他們的認知里，東西越重質量越好，如果質量太輕，肯定偷工減料了。你們廠生產的收音機明顯要輕不少！”
“越重的收音機質量越好？這是什么想法。”田曉晨聽完，很有些不可思議。他主要負責技術，根本不懂顧客的心理。
即使在后世，很多有上年紀的人依然這么認為的。
田福軍忍不住點頭：“你問下姥爺，他肯定也這么認為。”
田曉晨真跑到外邊，詢問正在和人下象棋的徐老爺子。
得到肯定答案后，他臉上仍然帶著幾分不理解。
萬萬沒有想到，自家廠里生產的收音機之所以滯銷，原因竟然是太輕了。
有時候，真相就這么簡單，讓人難以置信。
“我們總不能換回原來的線路板吧？”重新坐回沙發上，田曉晨無語的反問。
“其實很容易解決，你們可以重新拆了機殼，往里邊加個鐵塊當配重。”王滿銀直接給出答案。
他見過后世那些電器為了增加重量，使出各種配重騷操作的。
“這倒是個辦法……”田曉晨只能點頭。
既然談到電器的話題，王滿銀不介意多說一些。
“其實你們廠銷售人員所說沒錯，隨著這些年各廠擴大生產規模，收音機已經接近飽和了。現在城里有錢人越來越多，日常消費也在不斷進行升級。我感覺你們廠應該及時轉型，開始生產電視，冰箱、洗衣機之類的家電……”
這話，他其實是說給田福軍聽得。
秦省由于地理條件所限，距離出海口比較遠，所以做外貿有著天然的劣勢。現在可能有較大發展的就是家電行業，因為可以依托國內龐大的消費市場。
另外最重要一點，秦省的科研力量非常強大，而且正實行軍轉民。
“嗯，我們廠里也這么想，打算今年引進兩條黑白電視生產線。”
“有點保守了，我感覺最少應該引進一條彩色電視機生產線。隨著消費升級，以后彩色電視才是主流！”王滿銀又開口建議到。
“消費升級？滿銀，你提出得這個詞很有意思呀。”田福軍只覺眼前一亮。
年前高老去雙水村調查時，王滿銀所說的“農戶加工廠模式”同樣給人留下深刻印象，而后更被寫入報紙。
孫少平也扭頭看過來。
對于自己這個姐夫，他從來沒有小瞧。
雖然姐夫只是高小畢業，但一點都不像土里刨食得農民。相反，無論知識層次還是思維格局都不低，經常能夠說出一些發人深省的話語。
這應該和姐夫喜歡讀書有關。家里各種書擺滿大半個房間，足足有幾百本。
“需求分層次的，早些年，很多人的愿望就是填飽肚子。現在溫飽問題解決，下一步必然想要讓生活過的更好……”
這些話，王滿銀之前已經和田福軍聊過，現在屬于老生常談。
倒是少平跟著點頭：“我看過一本米國心理學家馬斯洛所寫的書，里邊提到一個很有意思的理論叫‘人類需求層次理論’。他把人類需求分為五個層次，由低到高依次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會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其中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就是衣食住行。姐夫所說的，和這個理論很像……”
近幾年，各種新想法不斷涌入國內。像什么弗洛伊德、尼采、波普等，都引起人們的很大興趣，其中也包含馬斯洛。
少平在學校里教書，平時也讀過不少類似方面的著作。
“那你覺得做電視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嗎？”田福軍饒有興致的問。
兒子所說引進電視生產線的事情，是由市里邊牽頭，田福軍自然有關注。
他感覺每次和王滿銀聊天，都能有所收獲，此刻正好趁機會詢問一下。
“現在國內彩電電視市場尚處于爆發期，產品做出來肯定不愁銷售。不過一個品牌想要長期經營下去，首先要注重質量，其次就是廣告……只要這兩點能夠做好，應該不會出什么大問題。”
“我看過報紙，去年國內全年銷售電視機有八百多萬臺，大城市電視機普及率已經達到驚人的百分之八十六……這其中，絕大部分都是黑白電視。所以重點還是應該放在彩電上……”王滿銀再次強調。
短短幾年時間，城鄉差距已經在飛速擴大。現在農村很多人家連收音機都沒有，城市電視已經開始普及了。
田福軍原本傾向于引進兩條黑白電視機生產線的。聽了這話，他決定稍后和人討論一下，引進一條彩色電視機生產線。
等幾人聊的差不多了，徐愛云開始喊吃飯。
飯后，王滿銀直接去小舅子家住宿。
他這次來秦安市除了聯系印刷廠印刷卡片外，還有就是考察市場，順便篩選出幾個靠譜的經銷商。
現在攤子越鋪越大，他暫時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來秦安市開直營批發部，而且下一步還要在銅城和榆山市鋪貨。所以王滿銀思索后，決定暫時采用經銷商模式。
就在王滿銀忙碌的時候，蘭花同樣在家招呼上門安裝電話的工作人員。
作坊安裝電話，自然是為了方便聯系客戶。
從八一年起，國家已經對普通百姓放開電話安裝政策。
只是現在門檻非常高，用戶需要繳納三千多塊的初裝費。也就是說，普通工人不吃不喝需要六年時間才能安裝一部電話。
至于農民，估計十年都攢不夠。
所以這些年，王滿銀還沒聽說原西縣哪家安裝有私人電話。
別說原西縣……就算京城，這個時代也不過裝有幾百戶私人電話。
另外交了初裝費，也不是馬上來人給你安裝。一般要等半年，甚至等幾年。
所以王滿銀前段時間去縣電信局交過錢后，就沒在關注這事兒。在他看來，最少需要一個月時間才能有回復的。
不過他忽略了自己可是被原西縣樹立成致富典型的，而且曾被高老夸過……
所以王滿銀剛申請沒幾天，就有工作人員登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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