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立津高的文化祭,在附近乃至整個津前市都很有名,盡管還沒到周末,已然有不少校外人士進來參觀了。
其中占主流的,還是無所事事的大學生。
抱著或許能認識其中一些帥哥的打算,海星的辣妹朋友們早早離開教室,混入了學校中庭的人流之中。
而她則被迫留了下來,代替其中一個朋友,負責為前來觀看E班自制電影的觀眾提供飲料。
伴隨著最后一句臺詞,在曠野中獨自漫步的男主角忽然停下腳步,轉身凝視著鏡頭。
隨后,鏡頭拉遠、拉高,又緩慢上移至湛藍的天空。
停頓數秒后,畫面轉向昏暗。
原本安靜的教室,忽然多了些咳嗽聲和低語聲,伴隨著的還有椅子移動的聲響。
望著正在滾動制作名單的投影屏幕,盡管已經看了幾遍,海星還是忍不住感慨。
這就是一葉寫的劇本嗎?明明對外宣傳的是末日題材,實際內容也太意識流了吧。
完全看不懂。
啪嗒,教室里的燈被打開,觀眾們陸續離場。臨近午休,今天上午的放映也到此為止。
海星伸了個懶腰。
面前的泡沫箱里放著冰塊還有各種飲料,一個上午過去,也只賣出去幾瓶而已,營業收入剛過五百日元。
只有學校外面來的傻子才會買這里的飲料,她在心底嘀咕著。
因為這些飲料跟在走廊盡頭的自動售賣機里買到的沒有任何區別,而價格反而還要貴五十日元。
她也沒覺得E班的自制電影有趣到能讓觀眾一分鐘都舍不得離開的程度。
說到底,這只是一群學生不甘寂寞的自娛自樂而已。
文化祭期間,E班的教室變成了臨時影院,因為堆著些設備,前門封閉,后門成為唯一的出入口。
海星望著那邊,在心里考慮著接下來的打算,忽然注意到后門附近出現了一點小小的騷動。
接著,她就看見了一邊跟人打招呼,一邊擠進來的瀧川光。
原來是光。
是來E班找朋友的嗎?
海星將泡沫箱的蓋子合上,又數了一遍上午的營業額,然后將那幾枚少得可憐的硬幣丟進原本用來裝餅干的零錢罐里。
“海星——”
她抬起頭,瀧川光朝這邊走了過來,“你果然在教室里。”
“啊,嗯。”
海星愣愣地看著她。
“工作結束了嗎?”
“結束了……”
“太好了。”瀧川光露出笑容,“我們去逛文化祭吧。”
她聽錯了嗎?
“誒?”
大半個小時后,兩人從擺滿攤位的中庭逛完,來到了副樓底下。
“啊,等一下。”
瀧川光手里拿著吃到一半的可麗餅,“還是吃完再進去吧。”
海星看了看自己手上同樣沒吃完的可麗餅,點了下頭。
中庭的長椅已經人滿為患,兩人在花壇旁邊坐了下來。
瀧川光四處張望著,臉上的笑容始終沒停過。海星咬著可麗餅,看了她一會兒,“光。”
“嗯?”她回過頭。
“不,那個……”海星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光為什么會來邀請我?”
瀧川光笑了笑,“因為海星看起來比較閑的樣子。”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
可她剛才明明是一副奔著她才來到E班的樣子。
可麗餅上掉下一小塊奶油,瀧川光舔了下手指,隨口說道:“春海讓我去E班看看海星的狀況,我就……”
這才是重點吧!
聽她提起成瀨,海星下意識地抬眼望了望主樓的三樓,卻見到他此時就趴在走廊的窗邊,正望著底下。
她瞇起眼睛,視線變得清晰了些。
他沒看著這邊。
趴在窗邊,只是因為無聊嗎?
海星收回視線,剛打算繼續詢問瀧川光他讓她過來的理由,低頭時卻在人群里見到了一道眼熟的身影。
是尚子。
她似乎剛從主樓出來,走入中庭沒幾步,又扭頭望著樓上。
海星跟著抬起視線,只見成瀨對尚子揮了揮手,又朝其中一個方向指了指。
尚子走向那邊,在可麗餅的攤位前停了下來。正好沒人,她很快就買到一塊可麗餅。
尚子舉起可麗餅對樓上揮了揮,滿臉微笑,成瀨抬了下手,接著轉身消失在窗口里。
整個過程,海星一直遠遠看著,連身旁瀧川光的呼喚都沒有注意到。
“……海星!”
“啊。”她猛然回神。
瀧川光朝她注視的方向看了看,“看到朋友了嗎……咦,那不是尚子嗎?”
她直接站了起來:“尚子——”
尚子剛咬下第一口可麗餅,聽見呼喚,也很快注意到了她們。
“光,海星。”
她走了過來,對她們兩人的組合似乎有些意外,不過什么也沒問。
“可麗餅味道很不錯吧?”瀧川光微笑道。
尚子也露出笑容,“是呢。”
“春海的便當不小心打翻了,我的那份都分給了他,只能用這個來填飽肚子了。”
“便當打翻了?沒事吧?”瀧川光問道。
“沒事,只是一個小小的意外而已。”
“那就好。坐這里吧。”
尚子在兩人中間坐了下來,三人一起啃著可麗餅。
“手工社那邊的情況怎么樣?”
“來參觀的人很多,很熱鬧哦。”
“太好了,我跟海星剛好在逛文化祭呢,待會兒跟尚子一起過去吧。”
“好啊。”
尚子過來時,手里的可麗餅剩下的份量最多,瀧川光和海星吃完又等了她一會兒。
“夠了嗎?”瀧川光問道,“那邊的鐵板炒面味道也不錯,我和海星都嘗過了。”
尚子微笑著搖搖頭,“不用了。”
“尚子的胃口真小呢。”
她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最近感覺臉似乎變圓了一些……”
“啊呀,尚子在減肥嗎。”瀧川光伸手撫摸,“不過我覺得肉肉的也很可愛,不如說現在這種程度剛好……”
海星沉默地旁觀著。
一路逛過來,瀧川光對遇到的女孩子動手動腳的情況,她都已經看習慣了。
“好了,我們去手工社吧。”
“嗯。”
以社團部室為主的副樓,在文化祭期間能逛的地方可以說是數不勝數,不過尚子回去還有事情,瀧川光決定先陪她回到部室,之后再慢慢逛其余社團。
登上五顏六色的樓梯,穿過連地板都被涂抹成各種圖案的走廊,三人來到手工社。
“嗨,大家中午好呀”
瀧川光大步走進去,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社團,熱情地打著招呼,偏偏回應的人還不少。
“光!”
“瀧川,你怎么來了?”
“過來過來,看看我做了一個月的東西。”
其中一些人的目光在她身上轉了轉,反而在跟著她一起回來的尚子身上停留得更久。
文化祭期間,手工社部室的布局也做了不小的調整。為了方便訪客參觀,原有的長桌以及部員們自制的小桌,此時都集中到部室中間,圍成了一個近似橢圓的形狀,來者只要繞著走一圈,就能看遍所有的作品。
跟瀧川光和海星打過招呼,尚子從橢圓一角的缺口走進去,回到自己的位置。
兩人邊走邊看,時不時地停下來閑聊或者仔細觀察一會兒,在手工社待了十多分鐘才離開。
“尚子,我們去別的地方了哦。”
尚子微笑著揮了揮手,“拜拜。”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瀧川光和海星一起離開,似乎將部室里的熱鬧氣氛也一并帶走了。
不……
余光瞥見幾道朝著自己投射而來的視線,尚子抿了下唇。
這不是錯覺。
“一年級的那個瀧川光,還真是受歡迎呢。”
有人在她旁邊的位置坐了下來,“話說回來,她好像還是此花的青梅竹馬?”
“是的。”尚子頭也沒抬。
見她反應冷淡,高橋知世也冷下臉來,“可別搞錯了,受歡迎的人是她,不是你。”
尚子扭頭看了她一眼,態度平靜,“我沒有這么覺得,高橋學姐。”
“本來以為你最近稍微老實了一點呢,看樣子心里還是瞧不起我們這些社團前輩。”
哪有瞧不起,如果不是所謂的前輩總是沒事找事,她甚至不會看她一眼……
這種話可沒辦法說出口啊。
高橋盯著她,“你笑什么?”
尚子微微一笑,“沒什么。”
她又盯著她望了一會兒,“別太囂張了,此花,你以為我不明白伱特地拉上瀧川光一起過來的意思?不就是想說自己有人撐腰嗎。”
偏見真是害人呢,尚子心想。
“光是自己要過來的。”
高橋冷笑一聲,“沒錯,她當然是自己過來的,你只要小小地暗示一下,她當然會‘主動’過來。就像你對那些男生用的手段一樣——擺出一副受欺負的樣子,就算什么也不說,他們也會主動站到你那邊……下流的婊子。”
原因是在這里嗎?
尚子忍不住望了她一眼。
這應該是最真實的心里話吧?
在遭受針對之前,她實在沒興趣在意這位社團前輩的情感生活,自然也不知道高橋對誰有意。
問題是在手工社里,對她有意的男生似乎有不少,雖然她對誰都是一視同仁。
真麻煩……
明明自己在意的只有春海而已。
“被猜中了,無話可說了嗎。”高橋見她不說話,又主動挑釁起來。
尚子搖搖頭,忍住不耐,“高橋學姐想多了。”
高橋還是冷笑。
她左顧右盼,無意間瞥見望著這邊的部長杉山律子,忽然想到一件事。
她又湊近一點,壓低聲音:“律子那天給了你成為下一任部長的保證,對吧?”
尚子立即望了過來。
高橋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想知道我是怎么得知這件事的嗎?”
尚子看著她沒說話。
“因為律子不只是對你說過這樣的話呢。”高橋微笑道,“律子喜歡在社團里搞平衡,這一點你應該也很清楚吧,所以她在我這邊也挑選了一個繼任者呢。此花想知道這個人是誰嗎?”
尚子還是沉默。
且不論這件事的真假,她明白,自己只要表現出一絲在意,迎來的將是高橋變本加厲的嘲弄。
“真沒意思。”
她不說話,高橋很快又冷下臉來,“安心吧,開個玩笑而已。律子對此花喜歡得不行呢,你就是她心目中下任部長的唯一人選。至于律子給你保證這件事,是千佳在廁所里碰巧聽見的。”
她忽然拍了拍尚子的肩。
“不行啊,搞這種私下交易,怎么能這么隨便呢?至少要檢查一下隔間里有沒有別人嘛。”
尚子望了眼肩上的手,又望向她,終于開口:“我不明白學姐在說什么。”
“你——”
高橋勃然變色,不過冷靜得也很快,“此花不想承認就算了,我懂的,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嘛。不過,律子給此花留了部長的位置,作為社團前輩,我也想給后輩留下一點‘驚喜’呢。”
她想了想,沒有現在就揭曉。
“后天的慶功會,此花也會去吧……不,你必須得來。到時候我再宣布吧。”
尚子看著她,沒能如她所愿地露出一絲擔心的神情。
只是一直被騷擾和挑釁,她也有些厭煩了。
“高橋學姐在我這里待的時間太久了。”
高橋皺眉,“你想說什么?”
“我的意思是,學姐憑借一己之力,讓紙蘋果樹在不改變原有設計的情況下重新‘站立’起來,很不容易,現在也應該多關注那邊。”
高橋一下子站了起來。
四周視線匯集,她迅速掃視一眼,又彎下腰湊到尚子面前,用惡狠狠的目光盯著她,從嗓子眼里擠出聲音。
“你·到·底·想說什么。”
看著她眼底難以掩飾的震驚和慌亂,尚子忽然笑了一下。
她猜對了。
“離我遠點。”
“啊!”一聲驚呼,讓手工社大部分成員以及來參觀的人,都將視線投射過去。
高橋知世從兩張桌子之間的狹窄縫隙里硬擠了出來,差點將桌上的展品撞翻在地,但她頭也沒回,沉著臉離開了部室。
扶著自己的寶貝作品,鈴木和美小心地將被撞歪的桌子擺正,用無奈的笑容回應著望來的諸多面孔,然后看了眼尚子。
一年級的部員里,只有尚子敢直面那個惡鬼一樣的學姐了吧?
“和美,沒事吧?”她甚至還有安慰她的余裕。
“沒事。”
和美搖搖頭,起身將另一張被撞歪的無人桌擺正。
“尚子……”
尚子微微一笑,“我也沒事。”
和美點點頭,坐回原位,又想起兩人昨天下午倒垃圾時的對話。
再堅持兩天,只要熬過文化祭,一切就都會變好的……
另一邊,匆匆離開的高橋知世腳步不停,來到了中庭。
在連接主副樓的回廊前方,有一大塊空地,而手工社今年的年度之作紙蘋果樹,就擺在空地中央,任人參觀。
為了避免意外情況,紙蘋果樹周圍一圈都拉起了警戒線,參觀者只能站在外面,不允許直接觸碰作品。
這是以往都沒有過的情況。
但以往也同樣沒有出現過如此高大的純手工作品。
作為主設計者,以及讓它重新站立起來的唯一“功臣”,高橋此時也只能站在警戒線外圍看著。
警戒線內,紙蘋果樹前,還立了一塊介紹的牌子。
紙蘋果樹·津前高校手工社年度作品
設計者:高橋知世
材料:100廢紙
出于環保理念,本作品在整體上完全利用結構力學的原理進行組裝,未使用任何膠水或者其他連接材料。
高橋盯著自己的作品,無意識地咬起了手指。
“她是怎么知道的……不,這件事連律子都不知道,她也不可能會發現……”
她不斷尋找各種理由,試圖打消自己心底的疑慮,然而此花尚子那副仿佛已經得知一切的表情,就像陰影一般,始終揮之不去。
“這件事關系到整個手工社的名譽,她不敢說出去的……誰說出去誰就是手工社的罪人。”
指尖忽然傳來一陣劇痛,將她刺激得回過神來。
高橋看著自己的手,為了洗掉之前“作業”時不小心沾上的強力膠,她的幾根手指已經飽受摧殘,其中尤以左手拇指為甚,此時甚至滲出了血絲。
如果……
如果此花尚子拿這件事來要挾她呢?
她望著面前的高大紙樹。
因為證據確鑿,自己將毫無還手之力。
再加上她之前力排眾議,堅決要保留自己的原有設計,如果事發,她在手工社將永遠也抬不起頭來。
高橋又無意識地咬起了手指。
在社團內被此花尚子壓一頭,那絕對比死了還難受。
“絕對……不要。”
周圍的人來來往往,她不知道在紙蘋果樹前站了多久,直到校內廣播忽然響起。
“各位師生以及來賓,津前高校文化祭第一天到此結束……”
聽著廣播,成瀨往后一靠,旁邊的瀧川光轉過頭來。
“結束了呢。”
“嗯。”
“今天辛苦了”
“光也是。”
瀧川光伸了個懶腰,“明天換人值班,可以隨便逛文化祭了。”
成瀨笑了一下,“真期待呢。”
“是啊”
兩人收拾著東西,又各自分開,瀧川光去找姐姐,成瀨等待著從社團過來的尚子,隨后一起離開了學校。
當暮色漸深,再徹底轉變為夜色,絕大部分學生都離開,縣立津高的校園也變得完全靜謐。
直到某一刻,一抹火光閃過,煙焰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