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晚班會結束后,中原雪離開之前,在講臺上看了成瀨一眼。
他點點頭,表示自己待會兒就過去。
兩人的無聲交流被瀧川光注意到了,“小雪找春海有事情嗎?”
“嗯,還是升學志愿的事。”
她露出笑容,“太好了,春海最后還是填了津大。”
“只是先這樣填著而已。”成瀨說道。
那張進路希望調查表,對他最大的影響,還是接下來兩年的升級分班。最終決定要報考哪所大學的,只能是兩年后三年級的他。
“津大不是挺好的嗎,難道小雪希望春海去考東大?”
“她好像有這個打算。”
“太強人所難了吧。”
成瀨只是笑笑,無意分清她話里的重點是“強”還是“難”。
“春海。”
另一邊的尚子站了起來,“我先去部室了。你待會兒要過來嗎?”
成瀨想了想,“會過來的。”
“好。”她對兩人笑了一下,先離開了教室。
瀧川光也要去訓練,打過招呼,她提起書包,在幾個女生鶯鶯燕燕的圍繞下走遠。
“等光訓練結束,我們去外面的咖啡廳坐會兒吧。”
“好啊。你們要等我嗎?”
“嗯嗯。我可以去體育館看光訓練嗎?”
“好啊。不過隊長可能不太樂意,因為我沒辦法不在意你們。”
“呀——”
真會討女孩子歡心……
成瀨收回視線,值日生們開始打掃,他也得去職員室了。
路過E班,森見一葉正在擦黑板,而海星不見蹤影,估計已經被拉去補考了。
來到職員室,中原雪的辦公桌上除了他的進路希望調查表,還有一份別人的。
“你來啦,成瀨同學。”
她仰頭看著他,“有件事老師想先確認一下:成瀨同學跟此花同學,是青梅竹馬的鄰居吧?”
成瀨瞥了眼桌上另一份表格的名字,點了下頭,然后說道:
“我希望升上二年級和三年級后,也能跟尚子在一個班,所以填了相同的志愿——我們本來住得就近,這樣分到一個班的概率也就更大了。”
中原雪張了張嘴,準備好的話堵在嗓子眼里,說不出來。
她這邊還在鋪墊呢,他就直接坦白了。
“所以,這就是成瀨同學選擇津大的主要原因?”
“可以這樣理解。”
中原雪望著他,“成瀨同學真的有認真考慮過嗎?”
成瀨盯著她手里的表格,“在過去的一個星期里,我已經充分考慮了當下的情況。”
“未來的情況呢?”
“無論未來如何變化,都得基于當下的情況吧。就像我現在是個男生,未來只會變成大叔,而不是大媽。”
中原雪笑了一下,接著又皺起眉。
“我的意思是,更長遠一點的打算。難道成瀨同學只想走一步看一步,對幾年乃至十幾年后的未來,從來沒有幻想過嗎?”
成瀨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又搖搖頭,“沒考慮過。”
“我看成瀨同學在這里寫著‘感興趣的事情是讀書和散步’……”
中原雪拿著他入學時填寫的檔案,“喜歡散步的話,也不會討厭旅游吧。”
“那是兩回事……”
“獨自旅游。”
成瀨欲言又止,勉強且暫時地接受了她的說法。
“既然喜歡旅游,難道成瀨同學不想去更遠的地方看看嗎?中國的名山大川與歷史古跡,北歐的冰雪,非洲的大草原……要去這些地方,都是需要物質作為支持的,也就是錢。”
中原雪看著他,“雖然這樣說很現實,但在如今這個社會,只有金錢才是生活還有夢想最堅實的基礎。金錢從何而來?來自穩定、高收入的工作,而學歷就是這種工作的敲門磚。”
成瀨抿唇,望了望職員室的天花板。
“照老師這么說,無論我有什么夢想,都得考個好大學,然后再找個好工作來支撐?”
中原雪點頭,“就是這樣。”
成瀨嘆了口氣。
“原來如此。物質,金錢……人生真是沒意思,我還是當個阿宅吧。”
“啊啊?”
“想退學了。”
“啊啊啊……”
中原雪有些手足無措,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退學當阿宅了?
她一開始想說什么來著?
“等等,成瀨同學!你先冷靜下來……”
中原雪自己就不太冷靜。
“別開這種玩笑!老師都被你帶偏了。”
“抱歉。”
她低頭按了按眼眶,順便整理思緒,重新開口。
“學歷不是絕對。我只是希望,成瀨同學能認真地考慮一下自己的未來……”
“——嘖。”
中原雪詫異地抬起視線。
“伱能保證我做了打算,未來就一定會如我所愿嗎?”
停頓了一下,成瀨又深深吸了口氣。
“……抱歉,老師。我的意思是我已經做好了升學的打算,并且堅持。”
中原雪又看了他一會兒,眉頭緊鎖,最終也沒什么話可說。
未來不是三兩句話就能決定的事情,對待未來的態度,也不會輕易改變。
“既然這樣的話,我明白了。”
“我先回去了。”
“路上小心。”
目送成瀨走出職員室,中原雪搖搖頭,開始收拾桌面,將他和尚子的進路希望調查表收歸原處,隨后是他的個人檔案。
拿著檔案又看了兩眼,她嘆了口氣。
“逃避和拒絕考慮未來可不是瀟灑,而是消極啊……明明是那個大明星的兒子。”
察覺到自己眼下的情緒有些不穩定,成瀨回到教室后多待了一會兒,準備遲些再去手工社。
新學期已經進入第二周,也在上周末的狂風暴雨里悄然跨入九月。對于月底的文化祭,各項準備都已陸續開展。
一年C班的項目是私密讀書會,除了挑選“讀書人”,最重要的另一項準備便是搭建讀書的場所,也即一種類似電話亭的隔音房間。
幾個男生在教室后面哐哐哐地敲著,正在組裝框架。
成瀨扭頭望了一會兒,覺得脖子發酸,索性坐到尚子的座位上觀望起來。
他根據木料的長度估計了一下,“看起來要比電話亭大上不少。”
“那是當然,里面要站兩個人呢。”接話的男生看了他一眼,“成瀨沒事的話,也來幫忙啊。”
“也行。我能做什么?”
“我看看……喂,哪邊缺人啊,成瀨想幫忙。”
靠近后門的另一個男生招了招手。
成瀨過去,路過地上的設計圖時順便瞥了一眼。
隔音房類似于兩個拼接在一起的電話亭,兩邊開門供人進出,中間隔著一塊木板,上面只有一個二十厘米見方的口子——據說這是文化祭執行委員會的要求,以避免學生利用隔音房密封且不透聲,在里面做些不健全的事情。
C班的男生都覺得能聯想到這一點的委員會,本身就十分不健全。
“伊東同學,需要我做什么?”成瀨問道。
“成瀨同學繪畫水平如何?”
“是只在學校的繪畫課上有過接觸的水平。”
“唔……”
伊東想了一下,“會上色嗎?”
“哪種級別的?”
“幼稚園小朋友級別的。”
成瀨笑了笑,“那我會。”
伊東往旁邊挪了一些,然后拿了塊復合板給他,“小心,別把線稿抹了。”
木板上已經畫了底稿,并且在對應的區域都標上了顏色,只要用顏料涂滿即可,確實是幼稚園小朋友都能干的活。
“給。”
成瀨接過畫筆和顏料盤,還有個清洗顏料的小水桶。
“只是木板的話,再怎么增添裝飾,還是覺得有些丑。”伊東說道,“所以我提議干脆在上面畫點什么,然后這項工作就落到我頭上了。”
成瀨看了看木板上的底稿,“原來這是伊東同學畫的。”
“還行吧。”
“應該說很不錯了。”
他攪動顏料,在最大的那片區域落下第一筆,反復涂抹,熟悉手感。
伊東望了一會兒,在他涂完一小片后開口:“嗯,很不錯,保持這種感覺。加油吧。”
“謝謝。”
成瀨笑了笑,又深吸一口氣,低頭繼續上色。
他在幫別人的忙,同時也是在幫助自己:簡單的涂抹,正在讓他的心重歸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