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古店位于中央車站附近,從料理店所在的街道過去,得繞一大圈。
前提是走寬敞的大路。
還在青森生活的時候,成瀨鮮少過來,對周邊并不熟悉,但偏偏記得有一條小路,可以穿過兩條街道間密集低矮的建筑群,直達對面。
“……在我們小五的時候,班里有個叫田村的男生,好像就住在附近,他帶我走過幾次。”
他走在前面,憑著直覺以及一點模糊的記憶,為尚子與自己帶路。
只是一頭扎進去后,路越走越窄,兩邊的房屋肉眼可見地變得破敗,往前的每一步都在消耗他本就不多的信心。
來到某個路口時,不得不做的抉擇,更是讓這點信心備受考驗。
“春海對哪邊更熟悉一點?”尚子在后面問道。
他左右都望了望,再回過頭,就連剛走過的來路也處處透著陌生。
“哪邊都不熟悉。”
尚子忍不住笑了起來,倒是沒有半點慌亂。
“迷路了。”
成瀨也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很快又轉過身,從兩條陌生的小路里選擇了看起來比較好走的一條。
“既然有路,總是能走出去的……無非是出去的地方,可能跟預期的不太一樣。”
“嗯。”尚子并不擔心,緊緊跟隨著。
小路蜿蜒曲折,看不到頭,唯一值得高興的是地面并不臟亂,還算好走。
“想起以前跟著春海到處亂鉆的時候了。”
陽光半墻,尚子抬頭望著兩棟舊樓之間的一線天空,心情與當中的那片白云一樣輕盈放松,“經常迷路呢。”
成瀨偏了偏腦袋,“誰說的,不是每次都能找到回去的路嗎。”
尚子笑了一聲,“只從結果來說的話。”
他沒有反駁,腳步不停,而記憶也回到以前在青柳鄉下到處亂鉆的日子。
那個時候,跟隨在他身后的孩子除了尚子和光,還有一堆同齡孩童,兩只手都數不過來;
而彼時的他無所顧忌,一切全憑心情,遠比現在桀驁張揚,帶著一群同樣不成熟的孩子四處頑皮,是當地人聽到就頭疼的青柳一害。
如果沒有后來的事情……
成瀨深深吸了口氣,心情也跟著收斂。
他回頭望了一眼,尚子正在打量路邊墻上的苔蘚,沒注意到他的目光。
尚子的生父生母都是學者,性格嚴肅,對她管教也多,每次惹事或是迷路晚歸,受到父母責罵最多的人就是她;
可到了第二天,她還是會想辦法鉆出家門,緊緊跟著他。
“怎么了嗎?”尚子到底還是察覺到了他的注視。
成瀨扭頭望向前面,“別跟丟了。”
“好。”她笑了一下,加快腳步。
又轉過一個彎,發現角落里立著一尊長滿青苔的地藏菩薩像,成瀨原本不見蹤影的信心忽然又鉆了出來。
“就是這條路,我記得這個地藏菩薩。”
“太好了。”
兩人從地藏菩薩面前走過,尚子放慢腳步,雙手合十拜了拜。
成瀨回頭看見她的動作,也拜了幾下,說道:“能看見地藏菩薩,說明出口也不遠了。”
“是呢。”尚子抬起視線,“我看見中央車站前面的那棟大樓了。”
“出口就在大樓旁邊。”成瀨說道,心底悄悄松了口氣。
雖然中途一度迷路,但路上也并未停留或者誤入歧途,總的來說,還是省了不少繞行的時間。
小路變得寬敞了些,尚子跟到他身旁,目光仍指著那棟大樓:“月姐好像就在大樓某一層的學習塾上課。”
“是嗎。”成瀨想起自己昨天離開津高時,在校門外見過某家學習塾的廣告,地點似乎就在中央車站這邊。
“今天應該也過來了。聽光說,月姐這種升學班,暑假上課的時間好像是上午九點到下午五點。”
尚子說著,同時也在注意他的表情,“光的摩托車修好了的話,會騎車來接月姐回去。”
而成瀨神情沒什么變化,問道:“她平時也是騎摩托車去學校嗎?”
“嗯。因為要留在學校訓練,會待到比較遲的時間,不一定能趕上巴士。”
“運動部還真是辛苦……”
他隨口感慨,心里想的則是過去四年里,尚子從來沒主動跟他聊過包括光在內的幾位青梅竹馬的事情。
他在剛搬去東京的時候就拿到了手機,一小段時間后,又從松千秋那里得到了尚子的聯系方式,而這也是他與故鄉唯一的聯絡。
“——看見出口了。”
成瀨望向前方,兩棟矗立的建筑之間留下一條狹窄縫隙,將這條偏僻小路與外面的街道連接在一起。
“我印象里,這邊的出口會更寬闊一點。”
“附近的街道也稍微改造過一番呢。”尚子說道。
成瀨默然,只慶幸街面改造時沒將出口堵起來。
中央車站一帶算是津前市區最熱鬧的地方,商鋪集中,離出口愈近,外面的喧囂也愈發清晰。
重見天日的一刻,成瀨扭頭剛要說些什么,尚子一把拉住他:“前面……”
他及時止步,才沒撞到面前的人。
對方后退一步,抓緊挎包,顯然也被突然從小路里竄出來的兩人嚇了一跳。
“抱歉。”
成瀨很快道歉。
差點被他撞到的是個戴眼鏡的女生,穿著制服,身材修長,雖然比不上瀧川光,不過在女生里算是高個兒了。
目光迅速在他臉上轉了一圈,她什么也沒說,點了下頭,大概是接受了他的道歉的意思。
剛要離開,視線落到他身后的尚子臉上,她又不自覺地停下腳步,看起來有些驚訝。
“尚子……”
尚子看著對方,臉上的驚訝并不比對方少,“一葉。”
“‘一葉’?”
成瀨愣了愣,記憶深處浮現出一個名字,還有一副與眼前少女完全不匹配的面容,“……森見?”
被稱為一葉的女生又望向他,推了推眼鏡,像是在仔細打量,將近半分鐘后才再次開口。
“光說成瀨回來了,看來是真的。”
森見一葉,家里經營書店的女生,瘦弱,膽怯,毫不起眼……闊別四年的短短一面,就將成瀨過往記憶中的印象完全覆蓋。
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他很快開口:“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森見點點頭,又望了眼兩人身后的偏僻小路,倒是沒有直接開口詢問。
尚子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也沒解釋,而是問道:“一葉在這里干什么?”
她穿著學校的制服,還背著包,給人一副要去上學的感覺。
“上課。”
目光從她身上移開,森見指了指旁邊的大樓,“四樓的學習塾。”
“一葉也在這里上課?”
“嗯,這個暑假剛開始的。”
才一年級,就來學習塾上課,看來她已經有了明確的升學目標,成瀨心想。
“差不多快到上課的時間了。”森見看了眼手表,再望向兩人,意思已經非常明顯,“我先過去了。”
客氣,疏離。
新的印象正在成瀨腦海里逐漸成型,覆蓋著過往,他點點頭,“再見。”
尚子揮了揮手,露出笑容。
“再見。”
猝然相遇,又很快分開,雙方朝著各自的目的地走去。
即將走進車站前的大樓時,森見一葉放慢腳步,扭頭看了一眼。
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兩道背影并肩而行,已經走遠了。
“挑這種時候回來,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