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寒冷。
我不知道這感覺到底是從何而來,但它真的來的不合時宜,而且非常奇怪——我正漂浮在一座我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大火山的空中,這里的溫度高的簡直超越了邏輯和理性.
所以,按理來說,別說冷了,我甚至應該汗流浹背才對,哪怕我正穿著審判庭新下發的一套護甲。
我對它的感覺還不錯,不像那些較為笨重的力反饋式動力甲,這玩意兒很靈活,但防御力并沒有減少多少。
這對我們來說可謂是一樁大好事,畢竟我們沒有黑色甲殼。有人曾經異想天開地試圖為自己植入,這樣就能穿上更好的護甲,在與惡魔的戰斗中得到更多優勢。
可惜,手術失敗了,他則因知覺失調硬生生地在失去全身皮膚的錯覺中挺了十二年,然后真的在某天深夜給自己剝了皮。
死亡對他來說大概是件好事。
但是,話又說回來,就算這套護甲非常好,甚至好到了有點不真實的地步,它也不能幫助我逃脫死亡火山附近這股無處不在的熱量的襲擊。
說實話,我這人這輩子最煩的東西就是炎熱,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就已經學會抓住我父親不在船上的機會逃離悶熱的駕駛室,偷偷溜到外面去了。
盡管成功的次數不太多,經常被他打的鼻青臉腫,但我還是很喜歡我們那時候經常停泊的幾個港口的寒冷.
可以說,我就是那種寧愿在能凍掉腳指頭的冰天雪地里生存也不愿意在一處水草頗豐的優美之地享受愉快生活的人。
我想,這和我后來選擇加入審判庭,而且居然和一位審判官結了婚脫不開關系。
有些事一早就注定了,哪怕我們根本不知道它會如此發展。
性格決定命運?不,性格決定你面前會不會出現一個坑或許多坑,你的腦子才是決定你會不會跳進去的東西。
而我跳進去了,還義無反顧,感覺良好。
這位在接下來的人生中將和我相伴的審判官不是別人,正是我工作上的上級,以及女主人.
最后一個通常是我們之間最常見的關系,我的意思是,我不僅要給她端茶倒水,有時候還得觀察一下這瘋女人是不是因為工作而忘記了吃飯。
我討厭這件事,因為我自己也時常忘記這件事。假如我要提醒她的話,我就得先一步從工作的狀態中抽離出來,這會讓我的效率有所下降。
別誤會,我沒有強迫癥,但干我們這行.你真的得重視效率。實際上,你得非常重視它。
時間就是生命。
因此我在離地還有十來米的情況下就直接扯斷了降落傘堅固的繩索,一躍而下,落在了火蜥蜴們的停機坪上,然后直接奔向了那扇連接著他們駐地內部與停機坪的大門。
它是鎖著的,必須由提前進行過生物數據識別的人才能解鎖,而且權限要足夠高,除此以外別無他法。
我自然是二者皆無的,但我畢竟是給審判庭干活的——這句話在多數時候都意味著‘我有個別的辦法’。
所以,是的,我有個別的辦法。
一個與眾不同的辦法。
我拔出腰間的等離子,對準那扇厚實的門連開了三槍。
火蜥蜴們的鑄造工藝無可挑剔,但我手里這把槍也不差。它有個很美妙的名字,叫做獸人屠宰者,你一聽這個簡單又樸實的名字就能知道這寶貝之前究竟都干了點什么.
所以門開了,以另一種方式開了,而后面沒人用槍指著我,只有寬闊卻無人的走廊——要不是還在軌道上的時候,火蜥蜴們就發來了通訊,通知了我們他們將要全體出動的事,不然我現在就該疑神疑鬼了。
我跑進去,一路直奔地下,火蜥蜴們把他們的駐地設計的非常好,連我這種對藝術一竅不通的人都有點想要停下來看幾眼的沖動,可現在不是時候,我有別的事情要做。
依照他們給的內部地圖,我成功地抵達了這棟龐大建筑物的最底層——還不是地下,但已經夠深了,至少這里已經不再那么熱了。我摘下面罩掛在腰后,大口大口地呼吸著這里的空氣,感到了些許輕微的平靜。
好,該干活了。
我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就和我正身處的這片廣闊空間的名字一樣簡單,它被火龍之子們稱為‘燃燒之門’,我雖然不知道他們為什么要給這么個安靜而且算得上涼爽的地方起這種名字,但我不在乎。
我只是繼續依照他們給出的指示,跑向了這扇‘門’的盡頭,那兒排列著許多面染血的旗幟。
我本該放慢腳步對它們致以敬意,可我現在真的沒有時間,只能將就著比出天鷹禮草草了事.
這讓我覺得有點愧疚,也讓我加快了動作,跑向了那些旗幟之后。在它們后面,我看見一面高達數十米的鐵墻,上面掛滿了各種與戰爭有關的東西——殘破的武器、半毀狀態的盔甲、車輛引擎,甚至是一架僅剩半身的無畏裝甲
它就是我的目標。
我走向它,恭敬地開口:“德萊賽努斯長者,以火焰的名義,我請您從長眠中暫醒。”
我的話音幾乎才剛剛落地,一陣極為恐怖的呼吸聲便從我頭頂傳來,聽來完全不像是人類能夠發出的聲音,其中滿是痛苦。但它僅僅只持續了一秒不到,就已轉為平靜,無畏們標志性的電子合成音緊隨其后地響起。
“汝乃何人?”
“我是審判官賽拉諾·范·德爾萊夫的侍從,倫塔爾·黑貂。”
“審判庭”無畏沉吟片刻。“我的兄弟們呢?”
“他們都已經離開駐地,去執行任務了。”
“全員出動?”
“全員出動。”我低著頭說道。“輔助軍也包含在內,絕大多數無畏長者.準確來講,除您以外的所有火裔,都已經奔向了夜曲星各處。”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已經做好了直面怒火的準備。
我其實可以不這樣直接,可以稍微柔和一些,但時間就是一切。不過,讓我驚訝的是,德萊塞努斯竟然仍然保持著平靜。
“而你在這個時候喚醒了我。”被包裹在鐵棺材內的那個人若有所思地說道。“想必是他們告知你應該怎么做的?”
“是的。”
“我明白了.”無畏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但你可要做好準備,因為你將成為唯一一個踏入燃燒之門的外鄉人。你既非火裔,亦非夜曲星的血脈,這很可能對你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你明白嗎?”
“我明白,我正是為此而來的。”
“勇氣可嘉——”德萊塞努斯忽然咆哮起來。“——那么,我們將見證你的勇敢,倫塔爾·黑貂!”
他的聲音開始在鋼鐵與石頭間互相碰撞,我回頭看去,卻幾乎被一陣迎面吹來的狂風擊倒在地。它寒冷得簡直令我吃驚,與此同時,那些旗幟也以近乎癲狂的速度舞動了起來。
我的視線被它們所吸引了,但僅僅只是這樣似乎對這個儀式還不夠,那面鐵墻上的事物也開始.活動。
就像是重新活了過來,引擎轟鳴,盔甲咔咔作響,殘破的鋸刃生澀地運轉起來,滿是血跡的動力錘上再次纏繞起致命的電弧我甚至看見幾把槍的扳機在自己重復扣動,看上去簡直令人要發瘋。
但這好像只是開始,因為我突然感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熾熱。
它不是從周遭環境里誕生的,而是從我體內生出的——說得更準確一點,它是從我的眼睛里誕生的。我的眼球好像突然變成了兩顆火星,生自這世間最炎熱的火爐。此時此刻,就連疼痛都為這種熱量而讓了路。
我已經經歷過許多形而上學的東西,這些只能用模糊的語言來形容的感覺讓我在寫報告的時候痛不欲生,但現在這一種不同。它是有跡可循的,就像黑暗中燃起的火焰那樣清晰無比,顯眼無比
很快,這陣熾熱就順著眼睛一路向下,直入心臟。
我耳邊傳來盔甲的示警,它通過植入脊骨的一塊芯片向我發出了警告,告訴我如果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死。多種醫療建議被它提出,而我必須一一否決。
我跪倒在地,幾秒鐘后,耳邊只剩下呼呼的風聲。
我的心現在熾熱如炎陽。
“做得好。”無畏說。“但要切記,夜曲星不是一位溫和的母親,在你得到些什么的時候,她總會讓你失去一些別的東西。”
我聽不懂他在講些什么,但這不妨礙我站起來。老實說,我現在的感覺有點奇怪,但是,是好的那種奇怪。
突然間,我眼前多了一種色彩,一種獨特的、熊熊燃燒的顏色。
它比任何一種自然界中的火焰都更為生動,更為活躍,卻擁有強大的力量。
我情難自禁地伸出手,觸碰了一抹離我最近的
然后我的右手就著了。
準確來說,是燃燒了起來,盡管我毫無實感,但還是瞬間瞪大了眼睛。
墻上的無畏發出了一陣笑聲。
“多加適應,控制自己,小兄弟。夜曲星之焰會在戰斗里為你帶來強大的優勢,但你最好別因為好奇就去呼喚它們。”
我有些尷尬地甩動右手,熄滅火焰,又朝他點點頭,然后便轉身離去。
我剛剛所做的事情屬于儀式的一種,涉及到靈能、超自然現象以及近似改造手術的性質。但它實際上不會對我的基因造成任何改變,它是有時效的,所有得到這種能力的人都必須每年來此一次,通過越來越強的考驗來重掌能力,否則就會失去它。
不過,我倒是不需要這么做,我只有這一次需要用到它。
我循著地圖回到駐地高層,找到了火蜥蜴們的寶庫,我正是為它而來。
盡管我和我女主人的武裝已經在離開泰拉時得到了一次更新換代,但是,火蜥蜴們在得知了我們的任務后卻堅持要我們使用他們提供的武器去戰斗.
我對此自然是沒有意見的,但我只想快一點。
而寶庫的那兩扇大得堪稱嚇人的厚重巨門沒有阻攔我,我只是循著它們表面發光的紋路輕輕一按,它們就自己打開了。
其后的世界讓我眼睛都看直了,我這輩子也沒見過這么多大師之作齊聚一堂.
但我明白自己需要什么,我個人喜歡用斧頭多過其他任何一種近戰武器,因此我拿了一把適合我身材的單手斧,以及一面暗金色的圓盾。
而我的女主人,她是個劍術高手,因此我給她拿了一把華麗異常的火紅色細劍——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非得挑這把劍,但我的新視覺里跳動的色彩讓我覺得,就是它了.
就像我拿走斧頭和盾牌一樣,它們的表面同樣燃燒著火焰,躁動不安、表露著強烈的需求。
幾分鐘后,我回到停機坪,在那里見到了我已經等得不耐煩的女主人,和那位傳說中的英雄康斯坦丁·瓦爾多。
他的金甲樣式古樸異常,和我曾經見過的那些禁軍有著非常大的差別。
他看向我,眼神耐人尋味,隨后甚至將手里的那把長矛向我遞了過來。
“大人?”我不明白他這是要干什么。
“看看它。”他說。
我依言照做,順手把劍遞給賽拉諾。她卻皺著眉掰直了我的頭,強迫我與她對視.
我從那雙眼睛里看見了我自己的倒影,以及我現在的雙眼——兩只赤紅的、猶如火球一般的眼瞳。
“疼不疼?”她堪稱溫柔的問,盡管語氣還是很不耐煩。
“沒感覺。”
我干巴巴地說,然后僵硬地推開她,走到不知為何微笑著的禁軍元帥面前,依他所言,望向那把神器。
起初我還不明白他為什么要讓我這樣做,但是,只需幾秒,我就明白了原因。
再一次,我看見跳動的火焰——金色的、金如烈陽。
一個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聽得失魂落魄。
“怎么了?”賽拉諾握住我的手。
我看向她,回過神,露出個微笑:“我也不知道”
她的態度立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甩開我的手,轉身便登上了穿梭機。
“快點!”她不耐煩地催促道,長發在風中搖曳。
我罕見地沒有第一時間遵從她的命令,只是又看向禁軍元帥,后者也同樣凝視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