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獅從未進入過他人的記憶。
誠然,他聽過類似的事情——一個靈能者帶著他人的意識前往自己的記憶,并在其中交談、傳授、解惑.此人甚至隨時隨地都能這樣做,而且不會有任何后遺癥,無需承擔半點風險。
他被人稱作帝皇。
早在一萬年前,帝皇就已經做過這樣的事情。但到了今天,這種事情若是再出現大概只會被稱作為‘神跡’,而且,在此萬年間,再也沒有任何一個靈能者踏足這個領域。
雄獅曾為此感到悲哀,他意識到,帝國已經成了一具僵化的尸體,在許多方面停滯不前,哪怕是靈能者們也是如此。
這龐大機械內的齒輪難以轉動,必須淋上由碾碎的尸體做成的潤滑油才能繼續血淋淋地轉動一小會
唯有一個方面,帝國有所進步。
暴力。
“深呼吸。”卡里爾說,就此打斷他的思緒。
雄獅看向他,忽然脫口而出一句話:“你是不是經常做這種事?”
“哪種事?”
“解決他人所不能解決的困難。”
卡里爾驚訝地抬起頭來,眼中的藍光依然旺盛,把他慘白的皮膚照得好似透明,青色的血管和骨頭一覽無遺。
雄獅凝視著他,這種凝視里可沒什么禮貌可言,他完全就是在逼迫卡里爾進行回答.然而,就在他快要得到答案的時候,他反倒主動放棄了。
雄獅抱起雙手,拉過還照在哈依德身上的白熾燈,把它推到另一邊去了,又問道:“所以,我們要怎么進到他的記憶里去?”
卡里爾將雙手貼上哈依德的太陽穴,藍光持續地蔓延。他沒有回答,雄獅卻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睡意。
這很稀奇,他.幾乎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卡利班的騎士篤信冥想,早在學徒時期,他們就會被教授如何進入深度冥想狀態以審視自己的靈與肉,從而得到真正的平靜,以如水之態揮劍。
雄獅在加入騎士團的第三天就學會了冥想,但始終未曾進入深度冥想狀態,盧瑟曾為此詢問原因,而他從未得到過回答。
現在想來,大概只是因為那時候的他擔心自己會被疏遠——其他人冥想是為了得到平靜,但他冥想卻是為了在腦海中勾勒出殺戮的圖景,以更好的應對下一場戰斗.
這樣的理由,怎么能稱得上高潔的騎士?
但是,時至今日,萊昂·艾爾莊森早已接受了此事,他釋懷了:如果他的本性就是與殺戮和暴力有關,那么,就這樣吧。用雙手握劍,在敵人傷害到無辜者以前就將他們統統殺死。
只是,他沒有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進入這種狀態——他甚至沒來得及說話,便在深切的困意中被那陣藍光帶入了一片綠色的地獄。
蒼蠅嗡嗡叫。
頭頂綠葉高懸,幾縷陽光以施舍般的態度從密集且厚重的葉片縫隙中灑落。鳥類在鳴叫,而蒼蠅到處都是,以及一些其他的顏色鮮艷的昆蟲。
空氣濕熱,水汽蒸騰,叢林好似一座蒸籠般炙烤著人的身體,隨著汗液一同排出的不僅僅只是水分,還有抵抗惡劣環境的意志力
萊昂·艾爾莊森忽然驚醒。
我在哪里?
他還來不及把這個問題問出口,有個人就將他一把推到了泥土之中,力道非常大。這一下甚至讓他感到了疼痛,而且是疼到幾乎喘不上氣的那種痛苦。
越到這種時候,萊昂反倒就越冷靜,他用手肘支起自己,看見一塊墊在肚子下方的石頭。那異樣的疼痛想來就是由此而來。
怒火瞬間竄起,帶著他一躍而起——萊昂怒火中燒地想要找人算賬,卻被那人再次推倒在地。這一下推搡好像和此前有所不同,萊昂并未感到疼痛,只是耳邊突然炸響了一些復雜的聲音。
有吼聲、炮聲、槍聲和笑聲,他都聽見了,聽得確鑿無疑。這些聲音猶如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一把鑰匙,輕而易舉地打開了他腦海中緊緊閉鎖的一扇大門。
而推門之人所用的力氣非常大,大到足以讓萊昂·艾爾莊森也感到頭疼欲裂。
他抬手摸向額頭,在手指尖端上看見了鮮紅的血液。他愣住了,一時間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如何受傷,他周遭的世界卻在這血液映入眼簾后忽然劇變。
比鮮血還要紅的火焰熊熊燃燒,蟲子們都死了,掉下來落進火里變成了灰。悶熱變成了熾熱,無處不在的火焰燙的人皮膚生疼.
最關鍵的一件事是,他聽見了獸人的吼聲。
萊昂·艾爾莊森迅猛地爬起身來——或者說,他試圖迅猛地爬起身來。
他沒能做到,因為不知怎的,他現在的力量與速度變得非常緩慢,而獸人們的體型似乎也變大了。至少,那個正在幾步之遙的地方朝他撲來的綠皮野獸就是如此。
它龐大得簡直不像樣子,也快得不像樣子,萊昂陡然感到一陣毛骨悚然般的怪異:這是怎么回事?我被施加了詛咒嗎?卡里爾?
卡里爾·洛哈爾斯沒有回應他,回應他的是另一個人,或者說,一道赤紅的光束。
這道光束從一旁射來,把那獸人的腦袋打沒了半個,然后是另外兩次射擊,分別命中剩下來的半塊顱骨和胸膛。緊接著,一只有力的大手將萊昂一把拉到了身后。
“你他媽的瘋了?!”有人沖他怒吼。“愣在原地等著綠皮把你砍碎?開槍啊,白癡!開火!”
開火.?
萊昂·艾爾莊森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發現脖子上不知道何時用粗糙的帆布帶掛了一把光槍。
他本能地舉槍,然后瞄準,某種本能即刻涌起,幫助他完成了射擊。他感到陌生,因為這不是他的本能,絕對不是.
一頭正揮舞著粗糙砍刀越過同伴尸體的獸人被他打翻在地,胸膛上已經多了個冒著煙的口,但萊昂知道,這對它們來說算不上致命傷。
他再次舉槍打算瞄準,那個把他拉過來的人卻忽然咆哮:“撤退!撤退!”
撤退什么.?這不是個反攻的機會嗎?它們正在越過钷素火焰來進攻,只需要幾輪射擊就能讓這群不知死活的獸人吃到苦頭。你為什么要發布這種命令?
萊昂·艾爾莊森惱火又不解地皺起眉,后背上卻挨了重重地一巴掌,然后,那個人對著他再次怒吼。
“提爾斯,你這坨臭格拉克斯屎!你是不是今天早上抽煙的時候把腦子吐出去了?快撤退!”
萊昂勃然大怒:“你——”
他沒能說完,那人就拉著他迅速后退。他想反抗,卻發現自己的力量居然沒辦法和這個人相抗衡
四周源源不斷地傳來一陣又一陣的低吼,在火焰與燃燒的叢林之中,獸人們那行使暴力的天性得到了一次酣暢淋漓的釋放機會。
它們大聲地笑著,四處殺戮,根本不聽。而萊昂也在這樣的復雜戰況中意識到了‘撤退’這一命令被發布的真實原因:天空中隱約地傳來了某種嘯叫聲.
他下意識地抬頭看去,看見幾道閃過天邊的影子,以及呼嘯著落下的炮彈。
其中一枚落在他身后不遠處,毀滅性的爆炸把它們變成了飛舞的碎塊,隨后而來的劇烈震蕩卻讓他和那個拉著他的人摔倒在地。
萊昂不可置信地再次感到了疼痛——
“——怎么回事?!”
他吼道,然后得到另一個咆哮:“開火,提爾斯!”
提爾斯?誰是提爾斯?來不及思考,萊昂便發現他的手臂竟然自己舉了起來,槍托抵住肩膀,手指自發地扣上扳機,開始不斷地點射。
一個又一個從炮彈爆炸之處跑出來的殘缺獸人被赤紅色的光束打倒在地,它們的身上燃燒著熊熊火焰,肢體殘缺不說,大部分甚至是拖拽著自己的內臟進行奔跑的,但它們卻毫無懼色。
那一張張兇惡丑陋的綠臉上只有對于殺戮的渴望留存。萊昂卻不同,他幾乎有點難以呼吸了,也不知道是因為高溫還是煙塵,總之,他感到頭暈目眩。
這簡直是恥辱。他怒不可遏地想。我居然會在戰斗中.
“跑,提爾斯!”那個人再次喊道。
本能地,他站起身來,端著槍和這人一起奔跑.
幾十米,幾百米,越過一道又一道樹叢,身上被樹枝擦出一道又一道血痕。腳掌酸痛,膝蓋麻木,肋下火急火燎的疼,呼吸道處一片灼燒之感,汗水滑落眼中。
萊昂幾乎要被這一切搞的有點精疲力盡了,不,不是幾乎,他就是已經精疲力盡。他的雙腿仿佛灌了鉛,那掛在脖子上的槍則沉重地有如一整塊精金
但他還是在跑,一直在跑。
他不允許自己停下來,他要搞清楚這一切是怎么回事。可是,在汗水、劇烈的心跳與疲憊帶來的痛苦之中,他竟然失足摔倒。
足有好幾秒鐘的時間,他都在嘗試著讓自己站起來,但顫抖的雙腿卻根本不聽命令。
萊昂感到一陣真切的恥辱:怎會如此?我真有如此軟弱?
他怒罵著自己,想站起身來,身后卻傳來了獸人們的呼喊聲,于是他抓住槍,轉過身去,打算殺死它們,但他怎么可能做到這件事?
他的雙手顫抖不已,和以前完全不同,這種情況根本就沒有辦法進行瞄準。
他的呼吸極其急促,視力不知為何也受損了,眼前的世界此時變得模糊無比,他根本沒辦法分辨出那些移動的色塊到底誰才是敵人.
但他依舊堅定地扣下了扳機。
然而這一次,光槍沒有給予微弱的回震,只有一種尷尬的空蕩聲響。
萊昂愣住了,這是什么意思?足足兩三秒鐘,他那不知為何已經變得非常遲鈍的頭腦里才閃過一個聲音:沒子彈了,而你沒有換彈匣。這是光槍,不會有連接動力甲的彈藥提示。
“媽的!提爾斯掉隊了!釘子,樹樁,掩護我!”
一聲焦急的咒罵從他身后傳來,然后是突如其來的槍聲。好像有些人正在開火,萊昂看見幾條模糊的紅影經過他眼前。
緊接著,一雙手把他硬生生地從地上拉了起來,始作俑者悶哼著把他扛在肩膀上,一邊喘息一邊大步奔跑。
“撐住,提爾斯!我們會沒事的,還有幾步就到防線了!”
什么防線.?
萊昂想說話,可話到嘴邊涌出來的竟然只是幾聲模糊的咳嗽,他的嗓子還是很痛。那火燒般的感覺和想要說話的嘗試互相結合,讓他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痛苦加劇了,他撕心裂肺地開始咳嗽,上氣不接下氣,四肢也本能地舞動了起來。但正扛著他的那人居然一聲不吭地把這些掙扎統統無視,只是帶著他繼續奔跑。
更多的聲響傳入他耳邊,有引擎的轟鳴,履帶與輪子碾過泥地與草木發出的聲音,不同的槍聲,還有非常多的人在互相談話的聲音。
萊昂咳嗽著,努力地睜開眼睛,嘗試著用手背抹了抹眼皮,一陣火辣辣的疼轉瞬即逝,他這才意識到原來是額頭上流下的血淌到了眼睛里,和汗液一起黏住了眼皮,這才導致他視力受損
“醫生!來個醫生!”
一雙手把他放在地上,然后是毫不客氣地一陣搖晃。萊昂喘息著咳出帶著血液的唾沫,抬頭看了眼救他的人,卻忽地愣住了。
那雙和他現在一樣被血與汗所包圍的臉令他感到非常熟悉
他想說點什么,那人卻關切地拍了拍他的額頭:“以帝皇之名,振作起來,提爾斯。”
他媽的。
萊昂咬牙切齒地拉住他,一陣咳嗽從喉嚨里爆發——到底誰是提爾斯?誰知那人卻誤解了他的意思,開始以更加洪亮的音量呼叫醫生。
而他們也的確來了。
很快,萊昂便看見了兩個穿著臟兮兮綠色制服的軍醫,其中一人剪開了他的衣服,開始檢查他身上的那些血跡到底是不是傷口。另一個人則不由分說地往他小臂上扎了一針成分不明的藥劑。
濃厚的睡意再度襲來,萊昂·艾爾莊森張開嘴,眼皮開始顫抖.
他終究沒能把自己想要說的話說出來,就此陷入沉眠。當他再醒來的時候,世界已經變了個模樣。
下雨了,濕潤的空氣能夠證明此事。他感到身上非常重,衣服此時變成了阻礙,而叢林卻變得非常安靜,至少他現在身處的這片叢林是這樣。
萊昂左右張望,發現他正和幾十人一起蹲在一片樹叢里。不知為何,他感到又冷又餓,腳在鞋子里能夠感覺到水,但已經失去了大部分的知覺。
雨水劃過臉頰,帶來更強的冷意
而這一次,他從前一次的經歷中得到了教訓,他沒有貿然喊叫或是行動,只是保持原樣,開始檢查自己。
首先是武器,一把光槍,看不出具體型號,只知道是短款突擊型,有六個替換彈匣。
一把戰斗匕首,被保養的很好,深藍色的防水布纏繞在握把上,握感很舒適。但他沒有任何護甲,只有一套深綠色的迷彩軍服,和一個防護性聊勝于無的軍盔
“提爾斯。”一個聲音輕聲呼喚。
萊昂轉過頭去,看見一張濕漉漉的臉,其上滿是疲憊。
這是個中年人,已經不再年輕了。他有雙灰色的眼睛,眼眶深陷,鷹鉤鼻,嘴唇習慣性地向下彎,看上去像是那種會對任何人的意見進行反駁的人。
萊昂·艾爾莊森認識他,或者說,他認識未來的他。
“什么事?”保持著冷靜,萊昂答道。
而那問者卻沒再回答,反倒只是豎起了一根手指,指向了耳朵,示意他聆聽。
萊昂皺著眉照做了,他起初想和過去一樣,在瞬間便做到這件事,但是現在,這變得很困難。
寒冷與饑餓是頭號大敵,濕漉漉的衣物是第二號敵人,四周呼呼的風聲和連綿不斷的雨聲則顯得十分煩人他不得不深呼吸幾次,好讓自己免除煩躁,變得冷靜下來。
在長達數分鐘的嘗試以后,他成功了。從風雨聲里,他聽見了一種與眾不同的聲響,一種模糊的、像是從遠方傳來的呼喊聲。相當之野蠻,卻在令人厭惡的同時勾起了萊昂的怒火。
獸人。
他清晰無比地意識到了這件事,下意識地,他便端起了光槍。一只手卻從旁邊伸來,壓下了槍口。
萊昂抬頭看去,發現那個中年人正在微笑,他身邊還有幾個士兵在起哄:“下士贏了,提爾斯,伱現在欠他一整包煙了。”
笑聲立即響起,有許多人都為此笑了起來。忽然之間,這叢林對他們施加的折磨便消失了,一種單純的快樂在這群臟兮兮的落水狗身上蔓延。
什么贏不贏的?萊昂再度皺起眉,想說點什么,但下士卻抬起手示意他們噤聲。
剎那之間,士兵們微弱的笑聲便徹底消散。與此同時,他也收回了壓住萊昂手中光槍的那只右手,轉而握住了一把半自動款式,假裝有倍鏡的光槍。
他把它舉起,一個士兵立刻爬過來蹲在前方,用自己的肩膀把槍架在了上面,一切都水到渠成,無需任何溝通。
萊昂看著那下士將右眼湊近瞄準鏡,瞇起了眼睛.足足半分鐘以后,槍口處才猛地抬起,一道光束飛射而出。
士兵們心有靈犀地站起身來,舉起自己的武器朝著那道光束飛去的地方瘋狂射擊。萊昂本來是拒絕這種浪費彈藥的行為的,但他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現在的不同。
他現在并非原體萊昂·艾爾莊森,第一軍之主,卡利班的騎士王。現在,他只是一個又累又餓又冷的凡人士兵,名為提爾斯,在末日守衛七十七團第二十三連內服役。
因此,提爾斯的戰友們怎么做,他就應該怎么做。
這個決定讓他僅僅遲疑了一秒鐘就舉起了光槍開始射擊,赤紅的光束飛向看似毫無動靜的叢林深處,一道又一道,如橫飛的雨點。
士兵們在吶喊,他們這種舉動除了更加明顯地暴露自己的位置不會帶來任何好處,萊昂卻能奇跡般地體會到他們這樣做的目的:發泄。
是的,發泄。
冷、餓,不適,恐懼在喊聲與扣動扳機后得到的輕微反震力中,這些負面情緒終于得到了緩解,而萊昂卻只想嘆息。
他以為自己過去已經足夠了解凡人們糟糕的處境,可是現在,當他真的切身體會過一次以后,他才明白為何伏爾甘與羅伯特·基里曼兩人會那樣重視凡人的喜與悲。
不只是因為天性中的良善,或身為一個真正政治家體恤民情后得到的覺悟。他們這樣做,只是單純地因為他們明白凡人們到底是什么。
他們不是兩心三肺的基因改造超人,多數情況下都沒有爆彈槍可用,動力甲則更不要想他們會感到冷熱,疲憊與恐懼,但是無論如何,他們依舊站在這里,站在危險的最前方。
萊昂蹲下身,更換彈匣。雨水滴落槍管之上,散發出白煙,嘶嘶作響。他的手不再顫抖了,穩定且迅速地換上了一個嶄新的彈匣。
當他再探出樹叢的時候,獸人們已經咆哮著沖了過來。
它們數量不詳,綠色的皮膚在叢林里能夠得到天然的迷彩效果,分辨敵人變得很困難。而士兵們沒有選擇分辨,他們只是不停地開火。
無所謂精準射擊與否,只要火力夠猛,獸人就沖不過來。
這是種很簡單的策略,萊昂過去卻很少使用,無論是他還是他的子嗣們都是如此。
火力壓制對于阿斯塔特們來說僅僅只意味著射出一兩發爆彈,他們的準度和直接連接到頭盔目鏡里的火控系統會讓這兩發爆彈在絕大多數時候都直接命中敵人。
如果只花很少的彈藥就能達成戰術目的,又為何要傾瀉火力?
但現在,情況就又不一樣了。在短短的幾分鐘內,萊昂便打光了四個彈匣,而且完全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獸人們正在頂著士兵們的火力沖鋒,它們舉著死去同伴的尸體,當做盾牌使用。厚實的肌肉與粗制濫造的護甲阻礙了光槍發揮它原本的威力,顯然,它們已經從突然的襲擊中回過了神。
局勢一時間變得焦灼了起來,畢竟,獸人們也是有槍的,它們的槍或許看上去很可笑,但威力絕非如此。雖然準頭極差,可子彈畢竟就是子彈.
傷亡者開始出現,而萊昂的彈匣也已經打到了最后一個。不知不覺間,他甚至忘記了自己現在僅僅只是身處于一處過去的記憶中.
“撤退,下士!”他忽然喊道。“我們頂不住了!”
“你們都聽見了!”下士立刻予以回應,并從腰間掏出了三枚震撼式的手雷,扔向了叢林之內。
火光沖天,地面震顫,旋飛的氣焰伴隨著獸人們的尸塊一同在雨水中飛濺。狂風呼嚎,萊昂端著槍轉過身,拖著已經完全失去知覺的腳開始奔跑。
又是一次長途奔襲,而這一次,他咬著牙堅持到了最后,沒有摔倒。獸人們也沒有像上次一樣追上來,它們似乎也很難在下雨的叢林里找到這寥寥幾十人的蹤跡。
但是,事情并未就這樣簡單的結束。他們沒有回到那片營地,而是回到了一片被钷素火焰所包圍,正處于戰爭態勢的陣地上。
炮火震顫大地,萊昂吐出滑進嘴里的雨水,看著下士走到了一個軍官面前,并敬了個禮。
他們站在深深的壕溝里,不遠處就是正在緊急給機槍冷卻的火力班組。一切都是那么嘈雜、那么臟污。
“突圍計劃可以暫時扔到一邊去了,連長!”
在炮彈墜落的響聲中,下士對那軍官吼道。
“該死的綠皮雜種到處都是,我們不可能在叢林找出條路繞過它們!”
軍官點點頭,張嘴說了點什么,萊昂卻難以聽清。炮彈爆炸了,他不得不扶住泥巴站穩腳跟。無論那軍官對下士到底說了什么,萊昂都僅僅只能聽見幾個單詞。
“再堅持裝甲連.暗黑天使”
再堅持一會,裝甲連和暗黑天使們就要到了?萊昂暗自猜測著,雙眉卻再次緊皺。他沒有忘記哈依德都說了什么,如果裝甲連和暗黑天使即將到來,那么——
萊昂抬起頭,在細雨中看向了天空。他這陣突如其來的凝視很快就被更多人效仿,他們并不知道萊昂·艾爾莊森知道的事情,他們只是聽見了一種詭異又可怕的聲響。
數秒鐘后,一大群被涂成了紅色的獸人飛行器歪歪扭扭地從森林兩端忽然出現,堵死了他們的頭頂,然后俯沖而下,投下炸彈,掀起泥土,燃起火焰
萊昂感到一陣劇痛,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雄獅緩緩醒來,大汗淋漓,雙拳緊握。他本能地深吸一口氣,感到某種古怪的充沛。他所熟悉的力量感回來了,就在身體之內涌動。他重新成為了雄獅,暗黑天使之主
但他開口所說的第一句話卻相當奇怪。
“把我送回去。”雄獅如此說道,臉色蒼白,深綠色的眼眸好似燃燒著火焰。
“我要——”
“——你什么也做不了。”卡里爾如是說道。
他抱著雙手,靠著墻壁,蒼白的臉上帶著一種若有所思的神情。
雄獅幾乎被那表情刺痛,他明白這代表了什么,這代表卡里爾·洛哈爾斯又知道了些他不知道的事情,而且即將用這些事來教育他。
天曉得他到底怎么做到的,這個蒼白的混蛋似乎總有辦法讓他和他的兄弟們學到些新東西。
雄獅再度深呼吸,壓抑情緒,試圖據理力爭:“不,你不明白,卡里爾。我得回去,還差一點,我就能接近真相了。”
“你還記得哈依德說了什么吧?他是在裝甲連和我的兒子們抵達以前昏過去的,而我剛才恰好就處于那個節點。我們——不,他們在陣地上被獸人的飛行器空襲了。你必須把我送回去。”
卡里爾看他一眼,再次搖了搖頭,不僅如此,眼中的藍光也逐漸地熄滅了。
他緩緩開口:“可以,但那意味著哈依德的死亡。”
“什么?”
“他只是個普通人,萊昂,他能夠承受的東西是有極限的,從每一個角度來說都是如此。”
“而你剛剛所經歷的那一切,我將其稱之為記憶重現。換句話來說,是我先讓他回憶起了他最不愿意面對的一段記憶,然后你才能夠進入其中,和他一起把這段記憶體驗了一遍。”
“很不幸的是,他的極限就到這里了,接下來的東西,他不愿意再去記起。他的潛意識在抗拒,如果強迫他,結果恐怕會非常之糟糕。”
雄獅緊要牙齒,呼出一口寒氣。他好像還沒從索維特的叢林里走出來,那一切都太過真實了,真實到他甚至真的希望能夠扭轉
雄獅忽地松開雙手,出乎意料地感到一片平靜。
他沒離開索維特的叢林嗎?他當然離開了,他真正不曾離開的是另一片叢林。那么,他希望扭轉什么呢?是獸人飛行器的轟炸,還是卡利班的內亂?
他做這件事到底是為了給哈依德討回公道,還是為了自己的私心,想要借著這件相似之事,抹平過去的某種遺憾?
雄獅笑了起來,他搖搖頭,閉上眼睛,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卡利班騎士們以冥想得到的流水心境在這一刻涌入他心中,一個答案隨之浮現。
那是騎士們的美德,其中一條,名為匡扶正義。
雄獅睜開眼睛,看向卡里爾,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卡里爾似乎已經知道了他的回答。
“萊昂。”
“什么事?”
卡里爾對他微微一笑,笑容里滿是讓他牙癢癢的贊許。
“其實,對于哈依德提到的那個怪物,我也不是全無發現。他不愿回想起它,但人們往往越是逃避某事,就越會不自覺地想起它.我看見它了,雖說只是匆匆一瞥。”
雄獅瞇起雙眼。
卡里爾收斂起笑容,滿面嚴肅地說道:“而我認為,我們不該把它稱之為怪物。但是具體情況到底如何——”
他低頭看向還處于昏迷中的哈依德。
“——等吧。”雄獅不容置疑地說。“等到那位審判官上門拜訪,一切自然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