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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M31,考斯軌道,馬庫拉格之耀號。
“它來了!”伊奧尼德·希爾大喊。
他舉槍,在第四十層甲板的走廊里朝著噩夢里走出來的怪物射擊。
那東西有一個大概的人形,就像是黑暗中的輪廓,但它沒有四肢。說得再準確一點,它只有兩肢,支撐著它站立移動的是兩個船員。
他們的身體被扭曲了,腿移到了原本應當是腦袋的地方,腦袋在身體中央,手臂在身體最下方旋轉在了一起,有如鋼筋,鮮血和骨頭的碎屑不斷地從手臂上飛濺。
他們的臉是一個尖叫的漩渦,它的臉則是一張空蕩蕩的空白,上面什么也沒有,只有黑色的灰燼,它們像是蛆蟲一樣扭動。
希爾和他的小隊一起用爆彈打碎了那兩個船員的身體,他們的頭顱痛哭流涕地從身體上滑落,變成了融化的血水。
那東西倒在地上,它仰著頭,那沒有五官的臉正盯著希爾看。于是希爾再次扣動扳機,爆彈把它撕成碎片。
“前進!”他喊道,三名極限戰士從他身后跑過,然后是兩名輔助軍士兵。希爾跟在他們后面,最后一個離開了第四十層甲板,步入了升降梯。
馬庫拉格之耀號內有許多這樣的升降梯,有的是最新型號,有的則像這款一樣老舊,移動時會發出轟隆作響的巨大噪音。
希爾站在升降梯最中央,開始觀察每個人的表情。
戰斗兄弟科索無事,只有怒火在他臉上流淌。偵察兵科爾斯也沒事,他之前受了點傷,但傷口現在已經止血了。藥劑師杰爾同樣沒事,只要你忽略他沉重的呼吸。
希爾忽略了這件事,他需要藥劑師杰爾沒事。
他轉過頭,看向那兩名輔助軍士兵,他們其中一人剛好抬起頭看向了希爾。
“長官?”
“什么事?”
那人張開嘴,好幾秒鐘后才在升降梯轟隆作響的噪音中吐出自己的問題:“你覺得”
希爾知道他想問什么,他自己也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他不會表露出相同的疑問。
他只是舉起劍,將那把來自原體私人武備庫里的長劍貼至了自己額頭。然后他把它放下,將劍尖對準自己遞給了那名士兵。后者用雙手接過,勉強舉起。
那重量讓他的表情變得有點恍惚,希爾伸手拿回劍,就此完成了這個前無古人,意義不明的簡陋儀式。
疑問就此消弭。
“他沒事。”希爾說。“我們被襲擊不代表主艦橋也被襲擊了,這里只是第四十層甲板,距離主艦橋還有很遠的路程。所以不必擔心,士兵帕爾。”
他話音落下,升降梯也隨之一同猛地停止。代表著良好運行狀況的藍色指示燈在升降梯頂部突兀轉變成了刺眼的紅色,警報鈴聲從不遠處傳來。
所有人都明白這紅色代表什么——引擎癱瘓了,或者更糟。
希爾抬頭看了一眼,理解了現在的情況,但他仍然不為所動。他伸出手拉下緊急運行拉桿,升降梯的天花板被打開,兩條鋼鏈垂下。希爾和戰斗兄弟科索開始拉動它,使升降梯一點點上升。
藥劑師杰爾開始低頭檢查每個人的武備,他為偵察兵科爾斯更換了一個新的彈匣,然后又讓士兵帕爾將光耀四型的刺刀展開。
十一分鐘后,他們抵達了第十三層甲板的緊急通道,希爾用那把長劍切開了艙門。
說來奇怪,這把劍既不是鏈鋸劍,也不是動力劍,它看上去就只是一把平平無奇的雙手長劍,但它切什么東西都和切豆腐一樣順暢。
他踹開門,和他臨時拉起的小隊一起進入了第十三層甲板,一個東西朝他撲了過來。
它最起碼有半輛運兵車那么大,希爾看見它猩紅的巨口和內里呈螺旋狀分布的利齒,想都不用想,它絕對胃口很大,這不是想象,而是基于口腔內部的許多尸塊得出的結論。
希爾和他的小隊用爆彈最后一次喂飽了這東西。
他們繼續前進。
一段時間后,小隊的人數增加到了二十二人,六名輔助軍,十六名極限戰士。其中有一名連長,佛拉斯托爾克斯,來自第一百一十一連,但他沒有選擇拿過希爾的指揮權。
就這樣,他們從第十三層甲板一路往上推進到了第五層,隊伍此時已經拉長到了一百三十三人,三十六名輔助軍,九十七名極限戰士。
放在戰場上,這股力量甚至不足以被稱之為‘部隊’,可是,對于現在的馬庫拉格之耀號來說,他們興許已經算得上是一支打擊力量了。
可惜,那些怪物要更多一點,它們多到讓人難以相信,就好像馬庫拉格之耀掉進了海里,這些怪物就是海浪。
它們從每個轉角,每扇門和窗戶背后涌來,希爾已經數不清自己今天到底殺了多少只這種東西了,他甚至都開始建立一個新的理論體系了。
他發現劍刃和火焰比爆彈與等離子更有效,你可能需要上十發爆彈才能解決一只怪物,但如果是揮劍,可能只要一次。它們死后也不會留下尸體,而是變成黑色的粘稠液體或化作青煙消散。
毫無疑問,這不是任何一條符合‘帝國真理’的事,于是列兵庫爾開始告訴所有人,他們正在面對惡魔。
希爾沒有斥責他的宗教信仰,奧特拉瑪五百世界里每個人都可以自由信仰,否則便不會有那么多不信洛珈宗教的人來此定居。實際上,他甚至贊成這個說法。
“是的,就是惡魔。”他告訴那位連長。“我想不出比這個詞更好的描述了,用古泰拉神話傳說里的怪物來為這些東西命名。”
“或許它們就是。”弗拉斯托爾克斯說。“它們很符合那些故事里的描述,不是嗎?”
第一百一十一連的連長深深地嘆息一聲,吐出一個單詞:“.邪惡。”
希爾再次同意。
是的,邪惡。
他們與之作戰的東西不是叛徒、異形、或其他任何能夠在理性層面上被理解的東西。他們正在和邪惡作戰。
對抗邪惡。
但希爾知道,他們不是正義,他們是復仇。
“繼續前進!”他喊道。
十分鐘后,他們從惡魔中殺出了一條血路,抵達了主艦橋,裝甲門沒有被關閉,應急燈照亮了內里的寬闊,所有人的精神都在這一刻為之一松。
原因無他,只因他們看見了羅伯特·基里曼。
奧特拉瑪之主正在戰斗,他雙手持劍和一個惡魔戰在一起,那東西好像有兩層樓那么高,它夠不到馬庫拉格之耀主艦橋的天花板,但它已經是怪物中的怪物了。
看著它,希爾的心中突然涌起一陣荒誕的比喻沖動,他沒有壓抑,而是讓它脫口而出。
“這是個什么東西?惡魔坦克裝甲車嗎?”
弗拉斯托爾克斯笑了,他們沖進艦橋內里,開始和其他早已抵達的兄弟并肩作戰。
在應急燈慘白的燈光照耀下,希爾看見一個正在扭曲的全息投影臺。
它原本充滿機械之美的圓形通訊臺與沉思者陣列已經合二為一,周遭跳動著扭曲艷麗的光線,每分每秒都有東西從中涌出,爆彈像是雨點一樣朝它們飛去,但也只能暫緩勢頭,無法真正地使這個傳送門似的東西停止。
希爾伸手,從他的武裝帶上扯下了五顆捆在一起的手雷,他扯下一個拉環,把它們全都扔了過去。火光四濺,某種尖嘯聲開始回蕩在所有人耳邊。“繼續!”一個人吼叫起來,希爾認出了他是誰,那是克洛德·安皮恩,第九戰團長。“誰扔的手雷?繼續!繼續!火焰噴射器頂上去!”
羅伯特·基里曼用眼角的余光看見了這一幕,他沒有微笑,而是繼續揮劍。他的對手以其猙獰之面開始口吐人言,那聲音聽上去像是難聽的二重唱,但不是男聲和女聲,而是死人與死人。
“伱不理解,羅伯特·基里曼你不明白我們的出現意味著什么。你和你的子嗣正在打一場無法獲勝的仗,你們贏不了,因為你們無法阻止。”
它粗糙的皮膚上布滿劍痕,但沒有一道能真正地使它受到‘危險’。基里曼閉口不答,只是繼續揮劍。
他胸膛鑄爐中的火焰正在愈發高漲,促成這毀滅性的怒火誕生的原因不是這只惡魔,而是另外一些事。比如懷言者們正在軌道轟炸考斯的城市,比如他們正在朝考斯的平原發射空降倉
他已然怒極,他此刻所承受的憤怒已經超越了一個正常人或阿斯塔特能承受的極限,他們會為此瘋掉,但羅伯特·基里曼沒有。
只是眼瞳中的熾熱開始轉變。
惡魔笑了一聲。
“這感覺是不是很好?”懷揣著明顯的惡意,它咧開滿是利齒的嘴大笑了起來。蠕動的蛆蟲與死人僵硬的指甲從它身上的傷口中掉落,它的眼睛在旋轉,一千張慘白的面容在其中涌動。
“憤怒.我已經很久沒擁有這種感覺了,我是虛無,是男人和女人都不想要的未來,是噩夢,你覺得我是什么,羅伯特·基里曼?”
“你是一具尸體。”基里曼說。
他大步向前,劍刃落下。惡魔抬起右手擋住了這下攻擊,某種漆黑的閃光從它的眼中一閃即逝,來自亞空間最深處的惡毒低語開始順著基里曼的劍刃往上攀爬,在頃刻間深入他的心靈。
考斯星港的毀滅與考斯地面的災難開始于基里曼眼前疊加,然后轉變成尸體。他子嗣的尸體,船員的尸體,考斯人的尸體——最后是鮮血,永無止境的鮮血。
他作為失敗者跪倒在尸骸之間無能地哭泣,鮮血淹沒了他,死者們抓住他開始將他往下拖拽
全都是指責,無窮無盡的指責。
是你讓我們死去,羅伯特·基里曼。他們說。是你的無能置我們于死地。
“你還要這樣做多少次?”羅伯特·基里曼冷冷地問。
他握緊劍,回到現實世界。鑄爐如烈焰般在眼瞳深處亮起,熾熱的光亮幾乎要沖破身軀的束縛降臨于世。自戰斗開始,這個惡魔已經向他展示了幾百次這種類似的景象。
它想傷害他——先用這種方式使他動搖,然后再用物理上的方式傷害他。
“我可以一直這樣做到世界毀滅,而且還有一百萬種方式,但你還能強撐多久?”惡魔低笑著問,它直起身,龐大如山石般的身軀表面產生了一些變化。
它開始縮小,開始轉變,變得近似人類,且十分矮小。基里曼抓住了這個機會,再次揮劍,這次嘗試異常成功,他一劍便斬下了那顆猙獰的頭顱。
但這不是結束,因為塔拉莎·尤頓的臉正在從無首的身軀中冉冉升起。
因為塔拉莎·尤頓取而代之,站在了羅伯特·基里曼面前。
“羅伯特?”她迷惘地問。“是你嗎?我在哪?”
與此同時,那落在地上的惡魔頭顱開始大笑,笑聲中滿是得意。
一個猜測猛地從基里曼心中升起,他的臉抽搐了一下,牙齒開始咯咯作響。
“你膽敢——!”他低吼起來,本想再次揮劍,卻怎么也沒辦法朝那張臉下手。
“你不妨猜測得更深一些,羅伯特·基里曼。我為什么會擁有她的臉?猜猜這件事吧,如何?”
“你們不可能抵達馬庫拉格,我的軍團會撕碎你們。”基里曼冷靜地回答,雙手卻在顫抖。
他的理智使他說出了這個結果,但萬一事實真相并不像他的理智所說的那樣呢?萬一真相就和他現在正面對著的東西一樣混沌無序,無法被推測和理解呢?
萬一它們真的已經
“羅伯特。”塔拉莎·尤頓開始痛苦地呼喚。“它們.它們到處都是,馬庫拉格被毀滅了,我很抱歉”
“住嘴!”基里曼大吼起來,劍刃再次舉起。“你這低劣的雜種!你以為這就可以——”
“——羅伯特!”塔拉莎·尤頓聲淚俱下地開始哭泣。“它們到處都是,為何你沒能保護我?”
羅伯特·基里曼開始深呼吸,他握住劍,在猶豫不決與試圖揮劍之間來回轉換。地面上的惡魔頭顱期待地看著他,傷口處已經長出了密密麻麻的蟲類節肢。
它的頭開始朝著羅伯特·基里曼移動——只需要這最后一次接觸,一名基因原體就將潰敗,它甚至都要忍不住笑了。
多么愚蠢啊,創造出這些強大的半神,卻又給他們屬于人類的軟弱情感,如此便于操縱
它低笑著靠近羅伯特·基里曼,一部節肢甚至已經搭上了原體的腳踝——它本該繼續向上的,可惜,一架拳套突擊艇打斷了它的行動。
它從真空的另一端高速駛來,一頭撞進了馬庫拉格之耀的主艦橋,造成了劇烈的爆炸與顛簸。緊急系統開始立刻發揮作用,機械教的高超設計在爆炸發生的第五秒后便穩住了室內氣壓,突擊艇本身的質量也充當了一個臨時的障礙物,沒有讓人被吸進外界真空。
費爾·扎洛斯特像是鬼魂一樣從突擊艇的艙門中飄出,臉色慘白到近乎透明,眼眶中空無一物,唯有兩朵漆黑的怒焰正在翻騰。
他揚起手,手中劍刃被擲出,精準地貫穿了塔拉莎·尤頓的胸膛,黑色的血液和蛆蟲飛濺而出。
世界在這一刻為之靜滯。
“惡魔——!”他斥責,聲如雷鳴。
怒焰自貫穿胸膛的劍身之上開始蔓延,‘塔拉莎·尤頓’開始尖叫,惡魔的頭顱也開始尖叫,它留在原地的形體開始一點點崩解。
羅伯特·基里曼咆哮著揮下劍刃,眼中光輝再次熾亮。
004.M31,考斯地面,萊普提斯努米納斯城外平原。
“動手。”范克里夫說。
他們開始從濃霧中發起沖鋒,這本是敵人創造出的環境,陰寒刺骨,濃稠的仿佛某種活物,常人在其中連行動也很困難。但是,誰規定夜刃就不能利用它?
陰郁的藍色開始閃現,懷言者們對這襲擊沒有半點預料,但這遠遠不是結束。爆彈槍的開火聲開始響起,猩紅色的身影便立即倒下。
襲擊開始的第一分鐘二十三秒后,懷言者的大部隊開始意識到他們后方遭遇了襲擊。有些人開始調轉方向朝夜刃所在奔襲而來,但他們早已消失。
又過兩分鐘,懷言者的火炮陣地匯報了襲擊,劇烈的連鎖爆炸開始不斷產生,從第一火炮戰地蔓延至第六,無一幸免,原本連綿不絕的火炮攻勢立刻為之停滯。
懷言者們再次趕到,襲擊者卻仍然沒有被抓住。
他們的指揮官霍爾·貝羅斯惱怒地意識到了襲擊者的真實意圖,于是下令所有人向坦克與裝甲車靠攏。
五分鐘后,他們用作炮灰和自爆兵的邪教徒陣地被人炸上了天。
“到底怎么回事?!”霍爾·貝羅斯朝通訊官大喊起來。
他很快就知道了。
“準備沖鋒。”范克里夫說。
四十三分鐘后,在濃霧的包裹下,懷言者的坦克陣地被某種不該產生的連環爆炸摧毀。又過十分鐘,霍爾·貝羅斯和他試圖撤離的親衛隊被范克里夫與西亞尼及六百名夜刃在濃霧中攔下。
“你要往哪去,表親?”范克里夫輕柔地問。“你沒聽見馬里烏斯·蓋奇戰團長對你們的邀請嗎?他讓你們去找他。”
霍爾·貝羅斯對此的回答是咆哮著命令部隊開火,他拒絕了,不過這無所謂,因為范克里夫替他做了另一個決定。
他帶著他的頭走進萊普提斯努米納斯的舊宮殿地下,與馬里烏斯·蓋奇會面。
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