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里爾面無表情地揮動了一下手臂。
過強的力量與速度讓他揮拳的動作變成了某種可怕的謀殺預兆,手臂劃過空氣所帶來的撕裂聲甚至在一瞬間抵過了槍聲。
緊接著,一顆頭顱被打成了迷蒙的血霧。
卡里爾的表情終于帶上了一些厭惡。
但他必須這么做。
無頭的尸體從駭人的創口處一刻不停地噴出了血液,巨大的創口帶來的是巨大的出血量。哪怕它倒在地上,血液也沒有停止迸發。
卡里爾越過他,用腳尖勾起了尸體旁掉落的自動槍。這把武器對他來說沒有戰斗上的幫助,過去沒有,現在更加沒有,但是,他需要它們。
準確地說,他需要它們來做一件事。
他邁步走過尸體,自動槍被他扔進了扛在肩膀上的一個麻布袋子里。它很巨大,甚至足以在卡里爾如今的身體上遮蔽一部分身體。
最后一趟。卡里爾想。
站在被子彈破壞的大門旁,他最后回頭看了一眼屋內的一片狼藉。他背著袋子,渾身鮮血,若是不知道的人看見了恐怕會以為他是來搶劫的。
但他不是。
而做這件事......也在某種程度上違背了他以往給自己定下的一條規則。
他進入黑暗,表情漠然,動作靈敏。黑暗中沒有東西等待,只有酸雨和切割天幕的霓虹燈,混亂地合在一起的聲響從八百米外的某個街區傳來。
卡里爾對其無動于衷,他今夜的工作已經完成了,這是最后一趟。他輕輕一跳,來到低矮樓房的頂部,然后開始奔跑。
五分鐘后,他回到庇護所。
大樓頂端已經堆積了五個這樣巨大的麻布袋,里面都是槍械。
自制的土槍,用全金屬一體澆筑而成的高檔貨,自動槍,霰彈槍,其中甚至有三分之一都是要命的激光槍——卡里爾知道它們的數量,一千七百四十三。
這種數量的槍支可能意味著一場規模不小的戰爭,但在諾斯特拉莫,只不過是六個幫派加在一起的存貨而已。
揮動手臂,卡里爾將背上的袋子卸了下來,它落在他腳下。內里殺人的兇器們碰撞在了一起,發出了可怕的聲響,但居然沒有走火的。
這倒也算得上某種幸運了——一次射擊或跳彈恐怕就足夠讓庇護所除了大門以外的所有東西全部倒塌了。卡里爾自嘲地想。
他笑了一下,隨后,雙眼便在下一秒亮起了森寒的藍色光輝。
槍械......武器。它們碰撞著,從被建筑材料扭曲而成的麻布口袋內浩浩蕩蕩地飛出,在這無人問津的大樓頂端形成了一幕遮蔽天空的奇景。
它們默默地停留在空中,酸雨垂直降落,卻無一滴落在它們的表面。這群野獸們安靜地佇立,它們有的保養良好,有的表面銹蝕,但無一例外都正在等待。
卡里爾閉上眼睛,開始仔細地探究每一個角落。他的思緒沉入一條深深的坑道,在那其中,他知道了它們殺戮的確切數量。
“真可怕啊。”卡里爾低沉地說。“但武器本身又有何罪孽呢?”
于是他抬起右手,緩緩合攏。
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猛地傳來,兇獸們哀鳴著被扭曲了骨骼與肌肉。
彈簧蹦出,仍然殘留在槍膛內的子彈引發了小小的爆炸,激光槍的特殊彈藥變成四散的粉塵。
森寒的溫度開始靜滯酸雨,從天而降的雨滴在這一刻變成了無數細小的冰棱,垂直落地,摔個粉碎,而且還在繼續。
卡里爾握緊右手,嘆息了一聲。
我曾發誓謹慎使用這份力量,而如今卻不得不用,一次又一次——最開始,我用它殺戮,現在,我居然用它來制造一份禮物。
卡里爾·洛哈爾斯......你遲早有一天要死在這上面。
他嘲諷地一笑,睜開眼睛,右手猛地攤開。
溫度在這一刻再度變化,劣質的金屬與優質的金屬統統化作沸騰的鐵水,高溫所帶來的明亮溫度讓黑暗褪去了。卡里爾端詳著這片由他親手制造出的奇觀,再一次感到某種真切的冰冷。
毫無疑問,他扭曲了一種既定的事實,而且不費吹灰之力。
但是——憑什么?
嘆了口氣,卡里爾掐斷了自己的思緒。
在沒有忙著教導午夜幽魂或康拉德·科茲的時候,他的思緒總是會非常跳躍。
有時,它們朝著好的方向蔓延,但有時——或者說,大多數時候,它們都在朝著深淵急速下墜。
今夜,他不打算讓它們浪費他的時間。
鐵水持續沸騰,卡里爾閉上眼,開始在腦海中勾勒一個銳利而平直的形狀。它的握柄平直,線條危險,有一個銀色的護手......
一把利刃。
一個承諾。
一把由染血之獸們重生而來的武器——也是一份禮物......
他睜開眼,從暫且停留的冰棱之中抽出了一把刀刃。它緊緊地貼合住了卡里爾的手掌,歡呼雀躍,低沉地吶喊。
“不。”
卡里爾舉起它,透過反光的刃面凝視起了自己的眼眸。
他低聲開口:“你不屬于我。”
冰棱落下,摔得粉碎。
“禮物?”
康拉德·科茲瞪大眼睛,坐在他的椅子上重復了一遍:“禮物?給我的?”
費魯斯·馬努斯與羅格·多恩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二人的速率一致,就連眼球隱約的移動看上去都是那么相似。
“可是......”
康拉德·科茲放下手中的筆,歪了歪頭:“為什么呢?”
“因為你是我們的兄弟。”羅格·多恩面無表情地說。
他的語氣聽上去如同正在宣告112的數學老師。
科茲眨眨眼,求助似的轉過了頭,看向了福格瑞姆。后者正靠在他的書桌旁檢查科茲的筆記,徹莫斯人看的很認真,甚至用筆記遮住了自己的臉。
——當然,他也有可能只是單純地不想看見費魯斯·馬努斯和羅格·多恩二人。
但是......
徹莫斯人嘆了口氣,還是將筆記放了下來,語氣柔和。
“如果你想收下的話,就收下吧,康拉德。這沒什么,反正對于費魯斯·馬努斯來說,一把武器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幾天就能造出一把來。”
康拉德·科茲默不作聲地轉過頭,看了看費魯斯。
‘戈爾貢’面無表情地搖起了頭。“我光是設計草圖就用了十天。”
“噢,十天?”
福格瑞姆冷笑起來,他現在的語氣和對科茲交談時大為不同。“才十天?”
多恩皺起眉。
他本想開口反駁福格瑞姆對于武器設計方面的錯誤——實際上,一把武器設計十天已經是一個非常可怕的數據了。
但他轉念便想到了費魯斯的破爐者。那把戰錘是由福格瑞姆親手打造的,徹莫斯人絕對不可能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
默不作聲地,羅格·多恩朝后緩緩地退了一步。
眼見這一幕,康拉德·科茲的表情不由得變得更加疑惑了,但他什么都來不及說。
“是的,十天。”
費魯斯平靜地點點頭,迅速開口。
“你并不是不懂鍛造,福根,我的戰錘可以對任何這么想的人給予一次重擊。所以,我拜托你,不要詢問一些會使伱的光輝散盡的問題。”
多恩緩慢地挑起眉,罕見地顯得有點驚訝。科茲茫然地左望右望,完全不明白這里發生了什么。
福格瑞姆瞇起眼睛,隨后點了點頭。
“光輝散盡......這倒是個有趣的說法,費魯斯。我接受了。”
他低下頭,看向他們蒼白的兄弟:“所以,問題是這樣的,康拉德。費魯斯想要送你一份禮物,一把武器,一把動力劍——但他不知道你是否會喜歡。”
“動力劍?”
科茲眨眨眼:“我沒有用過劍,動力劍就更不用談了。可是,你們為什么會認為我不喜歡呢?”
“因為卡里爾·洛哈爾斯顯然不會用劍。”
羅格·多恩在福格瑞姆見了鬼似的表情中平靜地說出了這句話——不僅如此,在徹莫斯人飛速變化的表情之中,他甚至還接上了下一句話。
“而我們認為你很可能會模仿他的戰斗風格。”
多恩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綜上所述,我們認為你可能不會喜歡費魯斯的劍。所以,我們才會來問你,這樣,在你的軍團抵達以前,費魯斯就還有時間重鑄它。”
康拉德·科茲眨了眨眼,并沒有在第一時間說話。
“康拉德,羅格不是那個意思。”福格瑞姆語速極快地說。
“什么意思?”科茲仰起頭問。
面對他的目光,福格瑞姆再一次卡了殼。“他不是——至少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可是......”康拉德·科茲笑了起來。“我就是在學卡里爾啊,他很高效的。”
“而且......”
他站起身,轉而換上了一種鄭重的語氣:“卡里爾說,禮物不在于收到的人是否喜歡,而在于贈送者的心意,不是嗎?我不會用喜不喜歡來評判一件禮物。”
福格瑞姆松了口氣,他本想說話,但多恩卻搶了先。
“但那是一把武器,而對于一個戰士而言,挑選自己喜歡的武器是非常正常,也非常嚴肅的一件事。對有些人來說,戰錘就是比巨劍好用。”
羅格·多恩在福格瑞姆的瞪視中緩慢、平靜且完全不在意地搖了搖頭:“所以我認為你應該再考慮一下。”
“嗯......”
科茲困擾地轉過頭,看了一眼徹莫斯人。后者迅速地轉換了表情,對他鼓勵的一笑,然后在他將頭扭過去后繼續對多恩怒目而視了起來。
至于作為鑄造者本人的費魯斯·馬努斯......他反倒非常平靜,只是眼神已經變得有些奇怪。
“你想看一看它嗎?”費魯斯突然問道。
“什么?”
“你的禮物,它只差一步便能完整......”
‘戈爾貢’那冷峻的面龐上擠出了一個干澀的微笑:“我看出來了,你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會喜歡一把動力劍,那么,你要去看看它嗎?”
幾秒鐘后,康拉德·科茲重重地點了點頭。
“謝謝。”他小聲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