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一個聲音問。
你——是——誰?
再次飄蕩,意識模糊,一種冰冷的虛無在周身上下蔓延。
死亡。這就是死亡?
“不。”那個問他的聲音說。“卡里爾·洛哈爾斯,無名的鬼魂,這不是死亡。”
轟——!
雷聲大作。
“這不是死亡。”一個男人對他說。
他有著一張黝黑的面孔,頭戴桂冠,披著金甲。他很疲憊,哪怕他的姿容近乎神祇且身著華貴的金甲,也不能掩飾這種從骨子里升起的疲累。
“你是誰?”短暫的沉默過后,鬼魂如此問道。
“你又是誰?”男人反問。
隨后,他自顧自地搖了搖頭。
“你是卡里爾·洛哈爾斯嗎?不,你不是。卡里爾·洛哈爾斯早已死去,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扣響了地獄的大門,而你——你這個鬼魂,便從門后應約前來。”
男人背后蔚藍的天空是那樣熾熱,一輪高懸的太陽在天空中緩慢地散發光輝。
鬼魂情難自禁地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樣強烈的自然光了,再次見到太陽,幾乎有一種讓他流淚的沖動。
但是他不能忽略那個問題。
“你到底是誰?”鬼魂低聲詢問。
男人并不回答,只是站在太陽下凝視著他。他的注視很平和,卻讓鬼魂感到一陣詭異的惱怒。
“你是它們中的一員?”鬼魂壓下情緒,冷聲詢問。
“不。”男人搖了搖頭。“我不是。”
他的話沒有提供任何證據,但是,不知為何,鬼魂相信了他。
僅此一句話——他相信。
“那么,你到底是誰?”
“我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男人說。“但并非是不想,而是不知該如何回答。”
“難道天底下還有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的人嗎?”
“當然有。譬如你,又譬如我。”
男人側過頭,看向了這片藍天的另一端。自他視線降臨的那一刻起,那片原本是虛無的地方就有了平原與河流,雖然依舊看不見動物,但至少比虛無要好得多。
“我知道自己是誰。”鬼魂低聲說道。
“那么,為何你仍舊不愿以卡里爾·洛哈爾斯的名字稱呼自己?”男人問。
“那與你無關。”
再一次,男人搖了搖頭。
“本與我無關。”他說。“但現在有關了,鬼魂。”
“真是荒謬——你在這里對我講述謎語與謊言,你表現的好像很了解我,卻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肯說。還有,這里到底是何處?!”
“這里是我的記憶。”男人說。
他朝前那片平原走去,鬼魂皺著眉跟上了他。他仍然摸不準現在到底是什么情況,但是,與其留在原地,跟上去顯然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行走,繼續行走——太陽依舊溫和地散發光輝,隨著他們的接近,那片平原的模樣也逐漸清晰了起來。
沿著河流,是兩片分散的麥田。由泥巴做的房屋在麥田附近零星的散落,一些孩子在塵與土之間快樂地玩耍,幾條狗在樹蔭下懶洋洋地打盹。
“這是哪里?”鬼魂低聲詢問。
男人回過頭,平靜地回答:“我已經告訴過你一次,鬼魂,這里是我的記憶。”
“或者,讓我們換句話來形容。這里是地球,是公元前某個時刻的亞歐大陸交界。地塊運動還沒有讓這里消失,那些人正在準備晚飯,他們結束了一整天的勞作。”
鬼魂的手開始顫抖。
男人注意到了這一點,但沒有說話。他再次轉過頭,看向了那些房屋中的某一間。目光掃過墻壁上留作窗戶的空洞,眼神有了輕微的變化。
“你”鬼魂緩慢地開口。“再說一遍,這里是哪里?”
“地球。”男人回答。“如果你不信,我可以為你展示更多證據,鬼魂。”
“你是什么人?”
“你覺得呢?”
男人凝視著他,眼眸深邃。“你覺得我是什么人?你已經有了答案,不是嗎,鬼魂?你很清楚我沒有騙你。謊言在這樣的交談中是不必要的。”
顫抖著后退一步,鬼魂開始進行沉重地深呼吸。男人沒有就此提供一個讓他平復情緒的機會,如果時間充足的話,他會的。
可是,現在,他最缺的就是時間。
抬起頭,男人看了一眼天空。太陽依舊,但光已經不如此前那幫旺盛了。
“你來自地球?”帶著一點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希冀,鬼魂如此問道。
“是的。”
肯定,在某些時候,比否定更可怕。
鬼魂閉上眼,半響沒有說話。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在他的心中翻滾沸騰,男人卻用話語打斷了他的思緒。
“你救了他,我很感激。”男人說。
“誰?”
“我的兒子——你稱他為幽魂,我則稱他為康拉德·科茲”
男人緩慢地搖了搖頭:“我沒有來得及將這個名字給他。”
“他是你的兒子?”
“是的,鬼魂。但是,他和你想的不一樣。他不是諾斯特拉莫上貴族們的扭曲造物,他是”
男人低下頭,嘆息了一聲。這是他頭一次表現出如此明顯的情緒波動。
“他是,我對人類未來的設想之一。”
男人緩慢地說。“我沒有時間說太多了,鬼魂,我本想將這些事早點告知于你,但你拒絕了很多次”
“是你一直在——”鬼魂猛地瞪大眼睛。
“——是我。”男人打斷。
他低下頭,表情在一瞬間變得有些痛苦,但是,再次抬起頭來時,痛苦就消失了。
他面無表情地開口:“我沒有時間來說更多事了,鬼魂。”
“我就長話短說吧,現在已經不是你認知中的時代了,你所熟悉的那個年代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人類足以在銀河系各處開花散葉但是,有盈,就必有”
他沒能說完,男人的身體詭異地顫抖了一下,如同被誰猛擊了一下那樣陡然倒在了地上。
鬼魂眉頭一皺,上前扶起了他。
藍天中的太陽所散發出的光輝又弱了幾分,而鬼魂渾然未覺。他的注意力如今正放在另一個地方——從他與男人盔甲接觸的地方開始,一種熟悉的冰冷感隨之而來。
“是它們?”鬼魂嚴肅地問。
“是它們。”男人緩慢地回答。“你看見過嗎?”
“我看見過。”
“這樣啊”
男人點點頭,那對黑眸后,有什么東西熄滅了。他站起身,繼續了剛才的話題。
“人類如今四散在銀河各處,像諾斯特拉莫這樣糟糕的星球也不在少數。壓迫與苦難幾乎是銀河中四處可見的事,你應該明白我所言非虛,鬼魂。”
鬼魂沉默地點了點頭——他要如何否認呢?他已經親眼見證了很多年人性的陰暗面。
如果你想檢驗一個人,就給他權利。
這句名言所言沒有半點虛假,諾斯特拉莫上的貴族們在獲得了權利后所做出來的事甚至讓他不愿細細回想。
“因此”
男人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濁氣,輕微地皺起了眉。天空中的太陽在這一刻被遮蔽了,唯有最后一點光輝散出,照在鬼魂與男人身邊。
黑暗中,有什么東西飄然而至。
“它們來了。”男人低聲說道。“我們的這場短暫的交談要結束了。”
他看向鬼魂。
“我要感謝你,鬼魂,你保護了他,你讓他免于一條坎坷的歧途”
男人嚴肅地伸出一只右手。
“但我不是因為他的愿望才救你的。”男人緩慢地說。“因此,你要接受嗎?”
“接受什么?”鬼魂問。
“成為卡里爾·洛哈爾斯。”
男人的眼中,有金色的烈焰驟然升起,黑暗中傳來了嘶聲驚叫,皮肉被灼燒的臭氣在下一秒傳來。
“你接受嗎?”男人重復一遍,右手在空中懸停。“鬼魂?”
卡里爾·洛哈爾斯伸出他的右手,握住了那只手。
我接受。他無聲地回答。眼前浮現出幽魂的臉。
我還欠他一把刀。
金甲的巨人猛地睜開雙眼,如電般的金光一閃即逝。他握緊雙拳,抿起嘴,血絲從嘴角緩緩流下。
陛下。
我知道,馬卡多,我知道。
您在做一場豪賭。
我已經知道了對手的底牌,豪賭,又是從何談起?
但是,那個鬼魂他身上疑點重重。
一個人的性格由過去塑造,一個人的行為則由他的性格塑造。你清楚的,不是嗎?
既然您執意如此,我也無話可講。誰讓我是掌印者?但是,您最好注意一下。
注意什么?
明知故問是一種惡****。貿然使用靈能跨越大半個銀河去令一個人起死回生,脫胎換骨您的大膽令我感到困擾。
雖然我在明知故問,但是,你不也回答了嗎,馬卡多?
那是因為我沒辦法,陛下!
金甲的巨人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到了他房間的舷窗前,背對了這個塑造出的身份所帶來的金碧輝煌。他從來就不喜歡那些華貴的裝飾,但既然他現在是‘帝皇’,他就必須如此。
凝視著窗外的群星,巨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總之,馬卡多,相信我一次,如何?
陛下
我始終相信您。但是,您或許應該去看一看您的子嗣們了。洛嘉與羅格·多恩在一些觀點上發生了分歧。他們想聽聽您的解釋
巨人沉默了。
派禁軍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