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尋和董七正在地下工廠忙著裝那些儀器。
另一邊,德鎧機械公司的大樓里,羅家的爭執還在繼續。
“父親大人,您真相信那兩個來歷不明的家伙?”
“他們有家主交代的信物,身份不用懷疑的。”
“可是,哪怕是他們的宋家的人,又如何?現在這局面,只來了兩個人,又能改變什么?私酒幫那邊已經派人來催了,讓我們盡快去集結點。母親動用了關系才好不容易搶到幾張票,再不走就真沒機會了”
八字胡羅爾頓是羅家家主,他不僅僅要考慮自己,還要考慮家族和機械師們。
聽著自家夫人和子女焦急地催促,他的表情也露出了一些糾結。
羅爾頓比絕大多數人都看得清泰隆城如今的處境。
他其實已經托關系問過,哪怕是駐城總指揮雷孟元帥,都不敢保證能送任何人活著離開。
之前得到宋家的傳訊,他還抱著一線希望。
畢竟宋家那位祖奶奶的翻云覆雨手段,他和他父親那一輩可是親歷過。
想著可能會有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安排。
但現在宋加那邊安排接應的人已經見到了。
心中某些不確定,就變成了確定。
只是兩個年輕人,和預期的差別有點大。
至少羅爾頓沒看到這兩人有能改變羅家任何處境的可能。
不過,他們去廠房想干嗎?
還讓把機械師們都集結起來,又是什么意思?
羅爾頓現在很糾結。
他已經為信念堅守到了最后一刻,問心無愧了。
但轉臉看著焦急的家人,他眸光一顫。
自己面對生死可以淡然,但終究見不得自己的一雙兒女這樣死去。
羅爾頓微嘆一聲,用無比鄭重的語氣說道:“政兒,露娜,你們已經過了成人禮,是可以為自己的人生做決定的年紀了。如今的局面你們也看得到,真要實話說.我也覺得這場戰爭,我們能活下去的概率不大。我也不能獨斷你們的命運,讓你們相信我的判斷。但我依舊是那句話,我會堅守到最后。至于你們,可以自己選擇自己的路”
這一說,屋子里三人立刻就陷入了沉默,眸光里閃爍著掙扎。
當選擇權真正落在了自己手里,他們又不知道如何抉擇了。
羅爾頓說出這話,仿佛已經看到了未來的支離破碎,長嘆一聲:“家里的財物我已經分好,放在保險柜里,你們各有一份。無論你們怎么選擇,我都不會怪你們。如果能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說著,他看了自己的一雙兒女,還有夫人。
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從來都沒看得上過自己,也知道她有好幾個情夫。
但家族聯姻的婚姻,從來都是利益,本就談不上多深厚的感情。
總歸有這么一雙兒女,放不下。
萬一真有人能活著離開。
羅家也算有了后。
說到財產,那位濃妝艷抹的夫人好像終于有了離開的理由:“老羅,不是我信不過伱的判斷,我信不過宋家。我也不會陪著那些鐵疙瘩和機械師一起死的.你既然執意留下,我知道也勸不了你。那么久多保重。”
說著,她拉著兒女就準備離開。
小女兒雖有不舍,但終究還是跟了母親。
羅爾頓看著妻子,最后提醒了妻子一句:“我知道私酒幫那邊是你娘家人聯系的。但我最后提醒你一句,多小心。我雖然不知道那邊什么情況,但直覺告訴我,偷渡那條路絕對沒那么好走。在絕境面前,人性是最值不得信任的”
貴婦沒說話,轉頭已經出了門。
穿著西裝的青年看著母親和妹妹離開,又看了一眼留在原地的老父親,終究是一咬牙,留在了原地:“我陪父親一起!”
另一邊,泰隆城外某個山谷里。
這里有一個地下暗河的出口。
這曾經是泰隆城最大黑幫“私酒幫”的秘密走私通道,現在成了偷渡人出城的發財渠道。
此時此刻,一群人守在出口。
那個手臂上紋著毒蛇的私酒幫老大,正在點頭哈腰地給那群軍士講述著什么。
“大人,那邊已經傳訊過來了,最多還有一個小時,又會有一批新人送過來。這次都是城里的幾個大富豪,他們手里的好東西絕對多.”
“您放心,這邊抓住的人我已經讓他們給城里傳訊說安全逃出來了。而且即便是懷疑,他們也別無選擇。現在有資格買得起偷渡票的,都是‘大肥羊’.”
“城里的駐軍是曾經‘聯邦第三機械師’的帥元雷孟,雷家內部也有一些人在聯系我們幫派要偷渡出來了。到時候抓住幾個,一定能幫您打聽出一些情報的”
聽到這話,這支百人小隊的軍士臉上齊齊露出一抹譏諷的笑容。
如果季尋在這里,一定能認出這是鳶尾花第十軍團的精銳。
領頭的那位正是七階軍團長凱巴爾。
有這位在,誰想逃出來,都不可能。
戰爭的很大程度上的目的就在于掠奪。
而無論在東荒還是南大陸,資源都是集中在頂層權貴手里。
有什么打劫方式,能比等在這里,就有懷揣所有身家的權貴階層們自投羅網來的更快?
封城這些日子,他們已經在這里等到了不少“大魚”。
季尋和董七兩人花了好幾個小時,才把廠區里所有機械設備都打包塞入了油畫。
出來的時候又去了一趟德鎧公司,發現留下的只有羅家父子了。
倒也沒多說。
只說了一些自己的安排。
季尋其實來之前就猜到了羅家的處境。
如果可以,他倒是想把人都帶出去。
畢竟這是宋漁留下的產業。
不過,力有不逮。
季尋的計劃就是用莫奈的日出這件災變物把人送出城去。
最大的問題就是,這件遺物裝器械一類的死物倒是沒有限制。
像是壓縮文件,塞滿都可以。
但是裝活人,就需要不停地灌注咒力和維持完整的空間結界,不把人排斥出來。
裝得越多,需要耗費的能量就越多,能維持的時間就越短。
季尋之前就測試估算過,他目前的能力最多能帶走幾百人,而且維持不了多久。
但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所以之前他才沒給羅家的人說出自己的計劃。
就是因為知道帶不走所有人,必然會出矛盾。
而且一旦計劃提前說了,泄露的風險會不可預估。
現在不說,有人會選擇離開。
而真正選擇相信宋家的人,才會留下來。
季尋原本也只打算帶走相信他的人。
而且他也沒覺得和自己一起,就一定能活。
現在泰隆機械城已經被大軍封鎖,季尋三人能進城不難,但想出去基本不可能。
唯一的機會,就只能等著開戰的時候,趁著混亂再出去。
真要大戰起,帶著羅家的人,就是把所有人的性命的都捆綁在了自己身上。
他一死,所有人都得死。
沒必要牽扯一些不信任自己的人的因果。
這次來泰隆機械最主要的目標就是那批設備和機械師。
現在事情辦妥了,季尋和董七也神情輕松。
兩人戴著防毒面具走在街道上,邊走邊聊。
收獲了一批最先進的設備,董七顯得很興奮。
但興奮之后,她又看著街道上形形色色的居民,突然問了一句:“季尋,你說,這場戰爭誰會贏?”
“不好說。”
季尋的眼里看到了更多。
他看到了滿城恐慌情緒像是蔓延的瘟疫,也看到了無數命運線的斷頭
沉吟了片刻,他才說道:“大概率是兩敗俱傷。”
董七:“兩敗俱傷?”
季尋:“嗯。”
雙方戰力幾乎已經擺在明面上了,南大陸那邊集結的戰力已經有壓倒性的優勢。無論推演多少次,季尋都沒看到任何東荒一方有獲勝的可能。
不過,奧蘭王庭卻給了季尋推演添加了一個“變數”。
上次從盧恩高地回來之后,季尋對奧古斯都一族的底蘊又有了一個新的認知。
雖然是落魄皇族,但畢竟是三年前輝煌的塔倫帝國傳承下來的。
隨隨便便一點底蘊,就不是普通人能觸及的神秘底牌。
就比如:泰坦戰甲。
那位奧蘭新王如果不想自己才坐穩的王位崩掉,必然不會讓這場決定未來很長一段時間戰爭走勢的大決戰慘敗收場。
所以必然會有一些外人不知道的安排。
不過季尋目前知道的情報里,他也想不到任何翻盤的可能。
得出一個“兩敗俱傷”的結果,也僅僅是直覺。
但就是這種不確定性,讓季尋對這場戰斗充滿了興趣。
董七聽到季尋這番分析,繡眉一蹙,“嗯。確實挺糟糕的。也不知道秦姨那邊什么情況.”
季尋也不知道。
兩人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道上。
泰隆城是一個上千年歷史的老城。
城區里有古舊的魔幻痕跡,也遍布鋼鐵和蒸汽的工業風。
昏黃的煤氣燈照亮街區,哥特風的尖頂房屋矗立街頭巷尾,墻壁上的蒸汽管道像是爬山虎一般密集。
有軌蒸汽列車在城市里穿梭,車輪與冷硬金屬軌道摩擦出刺耳的嘶嘶聲。
彌漫的煙氣像是戰爭的硝煙,時刻籠罩在城市上空,給人一種霧蒙蒙看不清未來的厚重壓抑感。
季尋眼里,整座城市都彌漫著潮水般彭拜的負面情緒。
不過這對他是好事兒。
小丑面具能吸收這些負面情緒幫助他提升對各種法則的感悟。
雖然個體的情緒入塵埃般微不可覺。
但幾百萬匯聚在一起,已然如沙塵暴般,鋪天蓋地。
越是臨近決戰爆發的邊緣,這種負面情緒就越濃郁。
季尋此刻就感覺自己像是時刻處于一種非常玄妙狀態中。
有點像是當初神墟寶庫里的臨時悟性加持。
他很享受這種思緒浸在冰水里的感覺,清晰而高效。
讓他比在任何別的地方,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宇宙法則的存在。
如果能在這種環境中修行,他覺得哪怕是領悟最難的“空間法則”,仿佛都觸手可及。
現在看來,四大王權圣器之一的荊棘王冠那種匯聚恐懼法則的能力,似乎也是某種類似“晉升儀式”的存在。
這才讓那位亞瑟新王能夠快速進階七階。
別的城市可以投降當奴隸,但南大陸的人絕對不可能留下泰隆城,這座東荒南部最大的機械城市。
唯一算是好消息的是,現在城里的人知道要屠城,絕大部分人都有決一死戰的覺悟。
城里現在已經是全民備戰狀態。
街道上隨處可見官方的征兵據點。
居民們無論老幼,都可以報名參戰,領到自己的戰斗裝備。
大都是機械外骨骼和槍炮。
雖然南大陸的龍裔卡師單兵戰力很強,但機械能最大限度拉小這個差距。
子彈從幼童手里的槍射出,和從成年人手里,沒什么區別。
原本只是閑逛,可走著走著,季尋突然停了下來。
因為他在街區最大的十字路口,看到了迎風獵獵作響的“月亮和十字星”的軍旗。
“咦?”
季尋看著這標志很熟悉,這不是就是塔倫王朝的月十字軍團的標志?
之前見過。
那是在上邦監獄,亞瑟召喚出了那些曾經護衛塔倫王朝的死靈騎士鎧甲上。
這支軍團很特別。
因為,它不僅僅是塔倫王朝最強大的軍團。
還是那位銀月王后的嫡系部隊。
“銀月教派?”
看到那些軍旗,季尋腦子里猛然發現了一個華點。
之前在無罪城用銀月秘術偷襲自己的,八成就是那位貝蒂公主。
而巧了,季尋又是為數不多幾個知道,她是在奧古斯都陵墓里接觸過三千年前那位銀月王后的遺冢的人。
季尋自己在銀月教派的臥底過,對那些家的手段可不陌生。
突然他就冒出了一個讓他自己都倒吸一口涼氣的想法:“不會.銀月教派又準備搞什么舊神降臨吧?”
之前在神墟寶庫,賈彧的那招絕殺,逼得銀月教派弄出了個什么“銀月神樹”。
后來季尋和那蘑菇頭聊天也談到過這點,猜測應該是某種舊神降臨儀式。
只是當時被挫敗了。
之前教派的一切準備都付之一炬。
季尋就熟讀過《銀月秘典》,清楚舊神降臨需要足夠多的“靈媒”,也需要載體。
現在一看,那位貝蒂公主可能就是那位「夢境與歡愉之主」阿拉克涅選擇的神降之軀。
但降臨還需要海量靈媒。
這東西別處可不好尋得。
但眼下,卻有大把。
人類這種高智慧生物是血媒最好素材來源之一。
想要籌集血媒,有什么途徑,能比一場超大型戰爭來的更快?
念頭頻頻閃爍,季尋順著思路一想,心道:“嘶銀月教派的人準備獻祭這場戰爭的人當血媒?”
還真有可能!
得出了結論,再由這個結論去逆向推演,他覺得自己恐怕已經非常接近現實了。
如果僅僅是奧蘭王庭的這邊的計劃,南大陸的人未必會上當。
也就是說,貝蒂公主在南大陸軍團里,必然安排了一些手段。
“奧蘭王庭那些人,還真是準備搞波大的啊.”
想到這里,季尋眼中仿佛已經看到一出即將上演的大戲。
現在沒幾個人知道貝蒂公主的身份有問題,這計劃可行性極高。
而且,哪怕是季尋猜到了,已經阻止不了了。
南大陸的大軍已經集結在城外,不可能因為一些謠言就中止戰爭。
而季尋這個少數知情者之一,阻止不了,也沒理由去破壞這計劃。
畢竟兩害相比,銀月教派的威脅,比南大陸的入侵可低太多。
“舊神降臨?”
不知道為什么,想到這里,季尋心底反而有種莫名的躁動。
既然月神降臨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情,那么他腦子里的思緒自動就延伸去一些對自己有利的方向。
之前的計劃是,季尋會找機會把人和裝備送出去,可能會遇到一些小規模的追殺。
有秦如是和董七兩個強力隊友,三人絕對能撈到不少好處。
但現在猜到了這點,計劃又不一樣了。
奧蘭王室既然敢這么做,看來已經舍棄了泰隆城這幾百萬人。
而相應地,他們也一定有把握等月神降臨之后,能解決,又或者至少重創南大陸的四十萬大軍。
這結局,恐怕是沒人能料到的。
戰爭的車輪已經滾滾轉動起來了,非人力能阻擋。
可季尋的職業序列和別人的情況不一樣。
他能吸收神性,還有血媒。
直覺告訴他,這次的月神降臨,是致命危機,也可能是自己的一個大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