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陸佃、呂大防、錢勰就聯袂入宮,到了內東門下遞了札子乞見。
因為都是自己人,趙煦選擇在后苑的內池沼,召見他們。
和往常一樣,一邊釣魚,一邊談話。
這種君臣談話方式,很適合私下溝通。
既能拉近彼此關系,也能說些在其他場合,甚至是靜室密議不方便說的話。
這次也是一般。
君臣之間幾句話,就差不多談妥了對被捕的士人的處理。
一般的參與者,讓太學訓誡一番,然后就可以釋放了。
但,為首的那幾個人,卻不能就這么輕易的放過。
須得好好炮制一番。
簡而意之,就是要殺雞駭猴。
當然,具體辦到什么地步?
那就要看,開封府、御史臺、太學內部的經辦人員心黑不黑了。
趙煦是不會干涉,也不會過問,頂多結案后看下報告。
所以,這些人還是趕緊祈禱,自己祖宗保佑,能遇到一些心思純正的官員吧。
不然,若碰到個想進步,心又比較黑的,決定拿這些人的腦袋,給自己換個前程。
那這就是又是一次如同烏臺詩案一般的案子——即使如今,大宋朝廷已經在明面上,廢除了一切和文字獄相關的罪名。
但三木之下,陷于囹圄的罪犯,哪里有什么掙扎的余地可言?
還不是看辦案官員的心思?
把事情談完,接下來就是釣魚了。
準確的說是三個影帝,陪著趙煦這個空軍喂魚。
當然了,也可能是今天的天氣比較熱,氣壓比較高,魚兒都不開口。
總之,釣了半天,君臣四人是一口都沒有!
氣的趙煦,差點就要下令,調御龍第一將入宮,放水抓魚了。
以至于,都回到福寧殿了,還在和內池沼的魚較勁。
“直娘賊的!”
“等著吧!”
“等將來發明了蒸汽機,朕第一個要做的就是抽水!”
趙煦在福寧殿里,和內池沼里的魚較勁的時候。
梁從政的身影,出現了在內侍省的內省局中。
所謂內省局,就是管理皇城大內女官的專門機構。
隋唐就已有了。
國朝建立后,也因循設置,但初期很混亂,仁廟時代才逐漸走上正軌,并最終形成六尚、二十四司、二十四司、二十四掌的格局。
而梁從政的諸多差遣里,就有一個‘同管勾內省公事’。
這是幾乎所有高級內臣都會帶的一個差遣。
平日里,這個差遣沒什么用。
因為內省局真正管事的是慶壽宮、保慈宮的兩位尚宮夫人。
以及太皇太后、皇太后慈旨所拜的知內省公事。
但,當大貂鐺們想在內省女官里尋人的時候,這個差遣的作用就體現出來了。
傳說,仁廟朝時,仁廟身邊的大貂鐺王守規,就經常的幫仁廟在這內省局里找人。
想到這里,梁從政的內心就開始火熱起來。
而他也很快的,就從女官典冊名薄中,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人。
“司制司……未出請受官身人劉氏……年十三,小字盈盈……元豐八年入宮,父永州主薄劉安成,母時氏……”
合上典冊,梁從政的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居然是司制的未出請受官身人……”
未出請受官身人,顧名思義,就是未獲敕封的女官。
她們沒有品級,沒有俸祿,也沒有待遇。
幾乎就和宮女一樣!
唯一比宮女強的地方就是——她們有機會,服侍皇帝、妃嬪,從而得到擢升的機會。
一般,未出請受官身人,都是剛剛入宮的地方秀女。
“官家怎么會知道她的?”梁從政發出疑問。
二十四司的其他女官,都可能在日常或者無意中,為官家見過。
唯獨司制司的女官,幾乎不可能和官家有接觸的機會。
原因很簡單——司制司,掌裁縫衣服及織造事。
而,自從當今官家即位以來,其四季常服,都是兩宮慈圣或皇太妃,帶著三位縣君,在宮中養蠶抽絲,裁造縫制出來的。
于是,這司制司徹底淪為了一個擺設。
其中的女官,上到典制、掌制,下到未出請受官身人,都沒得事做。
這若是在外面,可能是好事,樂得清閑。
但在宮中,一群無事可做的女官,就和被打入冷宮一般。
沒有晉升機會,也沒有獲賞的可能。
時間一久,年紀稍大,譬如說過了十八歲,就只能祈禱帝后開恩,將她們遣返回家了。
不然,就是相當于終生困守冷宮。
十個被這樣的人,九個最后都瘋了。
剩下那個沒瘋的,也遲早會自殺。
這就是宮中女官們的宿命。
所以,宮中的女官,只要有機會,就會不惜一切代價的向上爬。
想盡辦法的爬到官家的龍床上去。
哪怕,只是當一個御侍!
這樣想著,梁從政就對左右吩咐:“走!且到司制司走一遭!”
到了司制司中,梁從政明顯能感覺到這處宮闕的冷清——這也正常。
司制司已失去了她們的侍奉天子的差遣。
只有那些和已故先帝們的太妃有著關系的老人,還能靠著和太妃們的交情,混一些差事,撈些賞賜。
其他人,特別是那些未出請受官身人,在這深宮之中,既無差事,也無賞賜,更無俸祿。
怕是連活命,都很艱難!
梁從政帶著人,推開司制司的宮門,遠遠的他就聽到了,有少女的抽泣聲和求饒聲傳來。
“別打了……別打了……”
“求求了……奴會聽話的……奴會聽話的……”
梁從政聽著,面無表情,一副習以為常的神色。
這宮中就是這樣。
內臣、女官們,互相霸陵。
挨打,幾乎是低品內臣和女官們,在宮中所遇到的最輕的惡意。
當梁從政帶著人,走進司制司的院落,很快,聽到來人腳步聲的司制司的典制王氏就帶著人出來。
一見梁從政,王氏立刻就堆起笑容:“典制王氏,拜見押班!”
梁從政嗯了一聲,對王氏道:“王典制,貴司是不是有個未出請受官身人劉氏?”
王氏答道:“不知押班問的是哪個劉氏?”
“永州主薄劉安成之女,小字盈盈……”
王氏頓時神色一變,問道:“敢問押班為何找她?”
“有點事情想問問她……”梁從政不動聲色的說道。
“快快將她帶來!”見著王氏目光閃爍,梁從政的語氣嚴厲起來。
王氏咽了咽口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還請押班,給奴一些時間……”
梁從政的神色,頓時變了,他看向那哭泣之處。
然后又看向王氏。
一個恐怖的念頭,在他心底浮現:“該不會……”
于是,他猛地轉身,帶著人,朝著哭聲處走過去。
王氏在后面,面如死灰,掙扎了一會,咬著牙齒跟了上去。
梁從政,只走了幾十步,就在這司制司的一個偏殿的角落里,找到了被兩個老宮女圍著打罵的少女。
“住手!”梁從政見此,立刻呵斥。
那兩個老宮女,聽到陌生的聲音,回頭一看,頓時魂飛魄散。
因為,來人穿著窄袖紫色公袍,腰間佩著寶劍。
在這大內,能佩劍出行的人,除了官家和御龍諸直的衛士,就只有一種人——帶御器械。
而每一個帶御器械都是高品內臣!
是帝后的貼己人,更是執掌皇城上下生殺榮辱之人!
再看來人身后,面如死灰的典制王氏。
兩個老宮女,渾身戰栗,立刻匍匐下去:“饒命!饒命!”
“奴婢們是奉命管教!”
梁從政懶得理會她們,直接上前,來到那個蜷縮在角落里,已遍體鱗傷的少女面前。
“汝就是永州主薄劉安成之女劉氏?”
少女敬畏的看向梁從政,一雙柔弱的眼睛,小心翼翼的打量著,仿佛一只受驚的小兔子:“奴是……”
“抬起頭來!”梁從政輕聲說道。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張,讓他這個內臣,都忍不住發出驚訝的小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