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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章 黃毛之心


更新時間:2024年05月25日  作者:要離刺荊軻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要離刺荊軻 | 我在現代留過學 

都堂擬定的謚號,送入宮中時,趙煦正在紫宸殿的小殿,與兩宮一起,接見從遼國回國的給事中胡宗愈、西京左藏庫使高士敦、司勛郎中晁端晏。

這三人,分別在七月底,奉詔代表兩宮和趙煦,前往遼國朝賀遼主耶律洪基天安節(耶律洪基八月初七的生辰)。

同時他們也肩負著,調停遼、高麗戰爭的任務。

不過,這個任務顯然早就失敗了。

上個月,遼主就已經通過國書,得意洋洋的對趙煦宣稱:大遼天兵已下平壤,漢四郡,朕將重建焉!

大有不滅高麗,絕不罷兵的決心。

作為回應,趙煦一邊命登州,給高麗人民,送去整整一千具神臂弓和大量箭矢、甲器。

另一邊,卻遣人告知遼國方面。

他已經決定,裁撤駐泊于雄州的云翼軍兩個指揮。

這兩個云翼軍在雄州的駐泊指揮,其實早就名存實亡了。

六月份的時候,樞密院就請求,在雄州重新恢復這兩個指揮的建制,以夯實大宋對抗遼國的軍力。

但被趙煦拒絕。

河北一路在大宋,命運多舛。

兩易回河,河北都是適當其沖的重災區。

即使如此,河北一路,依然猬集著重兵集群,以防備遼國騎兵突襲。

在恐遼癥的作用下,過去的大宋君臣,甚至恨不得將全國的精銳,都堆到河北去。

這就使得河北的負擔,冠絕天下。

單單是為了供給屯駐在河北各州的各種禁軍,河北的百姓,就已經無法承受了。

偏生,禍不單行。

當年,黃河在商胡口決口,洶涌的黃河水直接沖進了那條聯系汴京和河北的生命線——御河(永濟渠)之中。

大量的黃河水,夾帶著數不清的泥沙,直接讓這條河北駐軍的生命線大殘。

其后,朝廷花費了十幾年時間,才讓其恢復正常的通航水平。

但這只是一個開始。

元豐四年,御河再遭重擊,河決于小吳口,黃河再次暴虐的沖入御河。

不僅僅使得之前三十幾年,朝廷對御河的治理工作,一夜回到起點,御河再次被黃河的泥沙所淤積。

這一次,御河的治理,就變得很麻煩了。

因為這一次的黃河決口,使得黃河在小吳北流,河道部分與御河重疊。

大量泥沙,就這樣被黃河水裹脅著,源源不斷的流入御河。

河道開始堵塞,航運能力大減,有些年份甚至無法通航。

御河的廢弛,使得大宋屯駐在河北的禁軍,陷入了一個尷尬的境地。

沒有御河的補給,龐大的河北禁軍集群,得不到足夠的糧食給養,很多地方的禁軍只剩下了一個空架子。

就像云翼軍的那兩個駐泊雄州的指揮,在元豐七年的時候,軍營里就只剩下三五十個老弱病殘了。

剩下的……早跑干凈了。

就算再次招募兵員,沒有穩定的糧食供給,士兵們也照樣會跑。

故此,趙煦不打算重建這兩個指揮。

甚至,已經打算,逐步裁撤猬集在河北的禁軍。

使河北禁軍數量,減少到一個合理的水平。

作為現代的留學生,趙煦手里沒有牌,都想要虛空造牌。

何況,這種可以打出去的牌?

哪里能不好好利用?

于是,就光明正大的,將這兩個本來就要裁撤的指揮,當成了宋遼友好牌打了出去。

裁撤兩個指揮,對于宋遼兩國在邊境上猬集的重兵集群來說,不過九牛一毛。

但,意義重大。

這是澶淵之盟后,大宋首次裁撤河北禁軍。

而且,還將這一消息,通報于遼國。

在遼人眼中,這是什么意思?

大哥您放心打高麗,我們這邊絕不干涉!

所以,遼人大喜。

“遼主言,官家圣德,必可造福兩國百姓。”作為趙煦派去的皇帝賀遼主生辰使,晁端彥躬身說著:“故此遼主命臣,回稟兩宮慈圣以及皇帝陛下,為宋遼盟好,將詔涿州,裁撤屯駐于涿州之皮室軍一千人!”

說到這里,晁端彥,面色有些紅潤,神色也有些激動。

這是宋遼兩國,在澶淵之盟后,第一次同步互相裁撤邊境駐軍。

晁端彥,出生于名門。

他的祖父是仁廟執政晁宗愨,他的老師是大宋文壇上一代的領袖歐陽修,他的師兄是大宋未來的文壇領袖蘇軾。

所以,晁端彥知道,這個事情雖然很小。

但卻是宋遼交往中的一件大事!

宋遼對峙,各自在邊境上都堆著重兵集群,互相防備。

百年來,誰也不肯減少對彼此的防備。

而現在,隨著大宋這邊主動通報遼國,要裁撤兩個指揮,遼國立刻做出反應,也對等裁撤一千人的駐軍。

這是什么?

弭兵之會的前兆嗎?

故此,晁端彥幾乎是用著顫抖聲音,匯報著:“臣等回國前已在涿州,親見遼主使者,將駐防涿州的皮室軍一千人,調往其遼陽府。”

“此真兩宮慈圣圣德感召,皇帝陛下仁厚所致!”

兩宮聽著,都是歡喜不已。

太皇太后更是問道:“卿果真見到,涿州的皮室軍被調走了一千人?”

“臣豈敢欺瞞?”晁端彥拜道:“臣親眼見其大軍向北……”

他說著,就看向高士敦,道:“不瞞慈圣,遼主為取信我朝,曾許高庫使遣人隨軍,同往遼陽府。”

高士敦立刻躬身,拜道:“啟奏慈圣,臣已命臣仆高充允,隨遼人同去其遼陽府。”

高士敦是太皇太后的族弟,素有賢名,文章很好,算是外戚里為數不多的文章之士。

最重要的是,他當年和高士京關系極好。

愛屋及烏太皇太后對這位族弟,也是非常寵愛。

這不,使遼這樣的外戚升官快車道,就選了他去。

所以,她一聽高士敦的話,就欣喜不已,忍不住念了一句佛號:“阿彌陀佛!”

“真是菩薩保佑!”

恐遼癥,早已深入這位太皇太后的內心。

而遼國裁撤邊境駐軍,在她眼中,就意味著滿滿的安全感。

即使,遼人裁撤的只是一千人,而且還是皮室軍。

其屯駐于宋遼邊境上精銳的宮帳軍,絲毫未動,依然居高臨下,虎視眈眈。

但遼人愿意裁撤駐軍這個事情,本身就說明,遼人對于南下,毫無興趣。

向太后也跟著道:“是啊,真是菩薩保佑呢!如能一直如此,兩國百姓,可得其安!”

這個時候,高士敦忽然道:“慈圣、陛下……”

“有個事情,臣不知該不該說……”

“何事?”太皇太后問道。

高士敦看了看左右。

胡宗愈、晁端彥兩人,當即拜辭告退。

等那兩人退出了這個小殿,高士敦才拜道:“臣在遼國,曾在遼駙馬都尉、蘭陵郡王蕭酬翰所引,拜見了遼主之女成安公主……”

“嗯?”兩宮頓時都皺起眉頭來:“成安公主?”

“是……”高士敦低著頭說道:“臣在蕭酬翰引領下,遙遙于簾外拜見公主,知公主年方六歲,天生麗質,溫柔賢淑……”

“蕭酬翰與臣言,遼主寶愛公主,甚為歡喜,欲為公主擇一良人配之……”

“又言,大宋皇帝陛下為大遼皇太孫兄,曾多賜書冊與皇太孫,皇太孫感佩于心,曾多次與左右言:我將來必兄事大宋皇帝陛下!”

兩宮互相看了看,遼人都暗示到這個份上了。

她們自然聽得懂!

太皇太后首先不樂意了:“遼人賊心不死啊!”

當年,慶歷增幣,遼人就曾死活要嫁一個公主給仁廟。

最后還是富弼花錢消災,才打消了遼人這個念想。

只是……

面對遼人,這位太皇太后的內心是惶恐和害怕的。

于是,她看向向太后:“太后以為呢?”

向太后看了看坐在自己面前的趙煦,然后就堅決搖頭:“此事絕不可行!”

遼主之女?

膻腥之人,哪里有資格配她的兒子?

她寧肯多給遼人一點錢帛,也絕不想在大內看到一個遼國公主。

旁的不說,如今宋弱遼強。

這皇城之中,要是有一個遼國公主,人家狐假虎威,如何是好?

她兒子的后宮,豈非要雞飛狗跳,不得安寧了?

所以,向太后是絕不想看到這樣的結果的。

然而,高士敦卻道:“臣也再三在遼人面前婉拒了遼人的提議……”

“然而,遼駙馬蕭酬翰卻對臣言……西賊已遣使求娶成安公主。”

“故此,臣才不敢不告兩宮慈圣、皇帝陛下!”

兩宮聽著,一下子就沉默了。

遼人的威脅,她們自然聽懂了。

你大宋不娶我家公主,我就把公主嫁給西賊!

而一旦公主下嫁西賊,就意味著西賊可以借助這一層關系,得到遼人的支援。

而即使只是遼人虛張聲勢的在邊境上響應西賊的行動。

對于大宋來說,這也是不可承受之重。

高士敦再拜,繼續說道:“遼人還言,今年陛下圣節,定會遣使,對大宋正式提出此議。”

這就是要強嫁公主了。

逼著大宋娶!

不娶不行!

大宋不娶,他們就嫁給黨項人,遼、夏聯姻,必然意味著政治、軍事上的聯盟。

兩宮聽著,都是面色發紫,對于遼人的威脅,深感憤怒,偏又無能為力。

因為遼人,是真的做得出這樣的事情的。

趙煦在這個時候說話了。

“太母、母后,此事且不要回絕遼人,不妨等遼使入朝再談。”

兩宮看向他。

趙煦也看著她們,低聲道:“我前時讀史,見漢武故事,昔漢館陶公主欲嫁女與臨江王,而王母栗妃弗許,其后漢武許以金屋藏嬌……”

兩宮當然知道這個故事。

漢武帝用一句金屋藏嬌,奪得了大位。

而臨江王卻死于酷吏郅都之手。

“我乃天子,為人君!”趙煦平靜的說道:“受國之垢,方為社稷主!”

“受天下之不詳,方為天下王!”

“若為天下萬民福祉,我何惜此身?!”

說的是大義凜然,讓兩宮都為之感動落淚。

卻殊不知,趙煦其實早就通過耶律琚的傳話,知道了這個事情,甚至讓刑恕暗示過耶律琚,這個事情不是沒有商量的余地的。

正是因此,才有了現在的這些事情。

不然,遼主怎么可能在經過富弼當年,寧愿加錢也不要遼國公主一事后,依然愿意熱臉來貼大宋的冷屁股?

遼人是在文化上,有些慕宋。

但遼人不是受虐狂!

作為一個大國,遼國也是有國格和尊嚴的。

怎么可能在沒有一定把握和底氣的情況下,一而再的送臉上門?

所以,在這個事情上,趙煦扮演的角色,其實很不光彩。

就像那些現代網絡上的段子里的撈女一般。

當然,遼人可不是現代段子里,那些只能無能狂怒、最終無可奈何的年輕人。

作為一個大國,一旦他們感覺自己被侮辱了。

那么,他們一定會回應。

用鮮血和生命來回應!

所以,這里面的度,是需要把握好的。

“況且……”趙煦看向兩宮:“一切都還有得談。”

“即使最終不得已,我朝也當爭取一個最佳條件!”

“比如說,要求北虜與我朝達成一份,永久裁撤彼此邊境軍隊,并互遣使臣,四季檢查彼此邊境駐軍……”

這就是現代的外交思維了。

當然,在大宋這個時代,也是可以理解的。

因為有先例——春秋時的弭兵之會。

“此外,還當要求北虜承諾不在兩國邊境百里之內,部署任何攻城器械。”

在目前來說,大宋正值產業升級與紡織革命的前夜。

所以需要一個穩定安全的外部環境。

老實說,假如有可能,趙煦甚至不想在現在和黨項人打。

奈何,黨項人非要打,非要來破壞和平!

這就實在是太討厭了!

“遼主會答允嗎?”太皇太后感覺有點天方夜譚了。

不過,若遼人真的能答應這些條件。

在她看來,娶一個遼國公主,也就不是不能接受了。

當然,前提是——遼國公主不可立為皇后,其所出諸子,也不得被立為皇儲。

同時,其入宮時間,應該在官家立后、納妃,并有了皇嗣之后。

此外,還不得稱娶,而當稱納。

“不答應,就拒絕好了!”趙煦淡淡的道:“此乃北虜所請,又非大宋所求!”

這樣說著,趙煦就在心中說道:“朕其實只是純粹好奇,現代的那些網絡里的遼國第一美人,到底是何等絕代佳人?”

同時,他的內心,還有著不為人知的陰暗面在作祟。

耶律南仙,在他上上輩子,是李乾順的妻子。

這對夫妻恩愛非常。

黃毛之心,難免蠢蠢欲動。

打發走高士敦,兩宮帶著趙煦,正要回宮,一直在旁邊侍奉的梁從政,這才奏道:“兩宮娘娘,大家,都堂宰執們,方才送來了給執政司馬光擬出來,以供圣裁的謚號。”

太皇太后聽著,就對向太后和趙煦道:“此事,老身就不插手了。”

“太后和官家拿主意就是了。”

對于司馬光,她還是多多少少有些殘念在的。

偏,司馬光是先帝選的托孤顧命大臣,又素有清名。

這就讓她很難受了。

不給司馬光一個好謚號吧,天下人會說她心胸狹隘,不能容人,不能納諫。

給他選一個好謚號吧,自己心里面又很不得勁。

索性就眼不見為凈,完全交給向太后母子來處置。

“新婦謹遵娘娘慈旨!”向太后躬身領命,然后就回頭對趙煦道:“相公是六哥顧命大臣又是先帝給六哥選的師保,這謚號下賜一事,六哥拿主意便是了。”

對向太后來說,這是一個給她的孩子,樹立威權和下降恩典的機會。

自然她也不想過多參與其中。

“兒臣謹遵母后旨意!”趙煦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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