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天明僵在原地。
他望著那余琛替頭頂上浩蕩而沒有盡頭的時光之河,說不出話來。
“若是……如此的話……”
良久以后,方才開口道:“她倘若真能夠做到從源頭將余琛擊潰的話……那豈不是他存在的痕跡他所有的一切……都會一同消失?這種能力……這種篡改歷史的能力……是真實存在的嗎?”
“沒有那么夸張。”余修搖頭道:“你看他頭上的光陰之河,只有和他有關的一切,而沒有其余和他無關的事物。
再說了,已經發生過的一切,是無法被抹除的——別說這初元道尊,哪怕就是太初也做不到。
她的能力是干涉某個單一個體的時光長河,然后從源頭將其擊潰和抹除,只是一種無尚神通罷了。”
“那也……很恐怖啊……”
在余修的講解之下,姬天明算是徹底明白了過來——這不是那種只有傳聞中才有的篡改時間的可怕手段,也影響不到第三個人,僅僅是針對余琛而已。
可……依舊無解。
除了一些少數的種族以外,大部分生靈誕生的那一刻都是無比脆弱的,無論是帝主還是道尊,都是一步一個腳印慢慢走過來的,沒有誰一生下來便是至強者。
所以初元道尊這一手段,幾乎堪稱絕殺。
“余琛……該怎么破解?”姬天明眉頭死死緊鎖,卻完全想不出任何破局之法。
“破解?何須破解?”但余修的反應卻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只看這小老頭兒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開口反問姬天明:“——你覺得所謂的源頭就是出生嗎?不,不是的,否則這一神通對那用各種方法轉世重修的家伙就沒作用了。
所謂真正的源頭,就是在他的靈魂和一切從無到有的那一刻。
而絕大多數生靈的那一刻啊,都是無比脆弱的,不堪一擊的。”
“余琛不是嗎?”姬天明瞪圓雙眼,眼里充滿了期待。
“當然也是。”余修看了他一眼。
“那……”
“別急,看下去。”
余琛矗立在虛空當中,一動不動。
而實際上,他確實也什么都做不了——初元道尊的這一手段,甚至將她本身都以虛化了去,踏進那茫茫的時光長河,虛無縹緲,沒有辦法被觀測到。
而這詭異莫測的光陰逆旅,余琛的手段也無法進行干涉和打斷。
就只能靜靜的等待著。
等待著最終的結果。
但實際上他并不著急,因為這一手段是他早就知曉的。
他只是有些憐憫。
憐憫那位初元道尊。
同一時間,初元道尊自然不清楚余琛心頭所想,她只是好似那扶搖直上的大鵬一般,沿著余琛的光陰之河一路逆流而上。
在這個過程當中,他看到了余琛一路成長過來的軌跡。
短短的幾十年之間,從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橫推無數強敵,高歌猛進,跨入帝主與道尊之境。
——盡管初元道尊已經知曉眼前的這個家伙是不能以常理揣測的怪物,但當這些走馬燈一般的光景完完全全暴露在眼前的時候,她才感受到那種前所未有的震撼。
以至于她在某一刻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余琛,他真的是真實存在的嗎?
怎么有人可能以這種妖孽一般的恐怖速度,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邁入帝主道尊之境。
那種感覺怎么說呢?
就像是擁有絕世天資的可怕天才,又歷經了無數苦修歲月,得到了無窮無盡的天材地寶,又有無數的機緣傍身,最后終于證得大道。
可就在他得道以后,卻發現那山的盡頭早就站著一個得道者,而那道身影年輕又從容,縱觀他的一生,發現他如吃飯喝水一般便達到了這個境界。
那種震撼。
初元道尊當然算是天才,或者說能夠達到知強者這個境界的,無論是天資,根骨,氣運,機緣,努力,悟性……都達到了巔峰的存在。
可此時此刻,余琛的存在,幾乎就將這一切全部給否定了。
初元道尊無法理解。
這個世界,怎么可能誕生出這種妖孽的家伙?
“罷了……”
紛亂的思緒之間,她繼續沿著那光陰之河逆流而上,喃喃自語:“不管如何,他的路到這里也就結束了,由吾親手結束!”
而也正是此時,在那光陰之河的盡頭,她看到了。
看到了那偏遠的大夏里更加偏遠的渭水縣城,看到了那清風陵上脆弱的看墳人。
——應當已經接近開始的源頭了。
初元道尊心道。
繼續往上。
又是十幾年的光陰一晃而過,其中并沒有什么值得說道的,就是日復一日的看墳生涯。
直到一生無比響亮的啼哭聲,回蕩在時光之河當中——在一個漆黑的夜里,星月無光,萬物低垂,一間古舊的老宅中,燭火搖曳之下,伴隨著弄婆的一聲呼喊,一個血淋淋的嬰兒哇哇墜地!
——余琛。
“到了。”
初元道尊心頭明悟,她的這一趟旅途已經到達了終點,眼前這就是余琛誕生的源頭——不是那個可以鎮殺道尊的可怕至強者,而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小嬰孩。
于是,投身入河!
初元道尊運轉神通,意圖投入那光陰之河當中,將余琛從源頭擊潰!
但下一瞬間,她怔住了。
“為什么?”
她試圖踏足光陰之河的源頭,在余琛誕生的源頭將其擊潰。
但……她做不到。
這種情況只有兩個可能,其一,余琛有應對這無上神通光陰逆旅的手段。
但這基本上不可能,因為如果他真有這般本事的話,就不可能讓自己踏入他的光陰之河當中。
那就只剩下了另外一種可能。
——這還不是源頭,這還不是真正的源頭,所以初元道尊無法進行干涉。
“難道……他是轉世重修的……”
眉頭一皺以后,初元道尊喃喃自語。
緊接著,繼續逆行而上。
然后就已經印證了她的猜測是正確的,在那個彈丸之地的島上誕生的余琛,并非真正的源頭。
因為光陰之河,還在繼續!
黑暗……無窮無盡的茫茫黑暗,沒有任何一絲波動。
——這是在余琛誕生之前所發生的事。
初元道尊并不感到意外,因為轉世重生的生靈,在第第二世之前都有一段黑暗光陰。
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感受不到,就像是一片虛無那樣。
但這種黑暗光陰,一般只會持續短暫的一瞬間,便會來到第一世的終焉時刻。
初元道尊已經迫不及待了,他想立刻找到余琛的上一世,在他第一世誕生之時,擊潰他。
可是接下來讓她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那無盡的黑暗好似沒有盡頭那樣。
一年,兩年,五年,十年,百年,千年,萬年……哪怕數萬萬年過去,仍然沒有看到余琛的上一世的跡象。
初元道尊有些懵了。
這家伙的第一世到第二世之間,到底經歷了多久?
時光一點一點倒流,就好像沒有盡頭那樣。
初元道尊已經記不清究竟逆流了多久了,甚至在她開始懷疑是否有第一世的時候,前方……終于出現了一點光亮。
那是明晃晃的,刺眼的光芒。
還有某種怪異的法器,滴滴滴的聲音,以及一道道身影圍坐在床前,泣不成聲的一幕。
——死亡。
這是余琛第一世死亡的場景。
而病床上那個垂垂老矣的生靈,就是第一世的余琛。
初元道尊明悟過來。
同時……不敢相信!
因為她竟發現,第一世的余琛……竟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之力的凡人!
沒有任何一點修行的跡象?
“這是什么情況……”
她茫然無措,繼續逆流。
而隨著光陰的再次倒退,她將一切都盡收眼底,逐漸也發現了……不對勁。
因為這個世界,竟然沒有天地之炁,也沒有任何“煉炁士”,更沒有任何一點超凡力量。
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為不管是哪個紀元,不管是多么惡劣貧瘠的環境之下,都不可能不存在天地之炁。
這是這個世界的根基所在。
可無比詭異的是,眼前余琛的第一世所在的世界,就沒有這些所謂的“根基”。
——這是給我干哪兒來了?
初元道尊難以理解。
但旋即,不再多想。
——這不重要,在大源的希望徹底斷絕了以后,她便沒有任何多余的好奇心和執念了,所有的一切都只為了復仇而生。
所以她現在要做的不是探究這究竟是一個怎么樣的世界,而是找到余琛的源頭,然后……擊潰他!
光陰逆旅,一切再度如同走馬燈一般變換。
初元道尊緊接著便看到了余琛上一世的一生,從病床上站起來,疾病從身上消失,花白的頭發變得烏黑,佝僂的身軀變得挺拔,眼角的皺紋消失殆盡……
就像是返老還童一樣,時光倒流。
與此同時,初元道尊也理解到了這個世界的一些常識——汽車,飛機,電腦,手機,槍炮,國家……
終于在幾十年后,一個深冬的午夜,在名為“醫院”的國家勢力的建筑中,一個小小的嬰兒哇哇墜地,伴隨著歡欣雀躍的呼喊聲,一個生命誕生了。
而這一刻,初元道尊有一種無比濃烈的感覺——找到了!
這就是源頭!
這就是余琛真正誕生的起點和開始!
她深吸一口氣,望著那上方——已經空無一物,一片虛無。
余琛的時光之河,也已經到頭了。
于是,她邁動腳步,踏入那光陰之河當中。
虛幻的身影穿越流淌的長河,化作實質,顯化身影。
可就在那一瞬間,初元道尊突然感到心頭一緊。
一股莫名其妙的不祥的預感從她心頭升起來,揮之不去。
她眉頭輕輕皺起,似乎試圖找到這股不祥的預感的源頭。
但……一無所獲。
她無法理解。
在這個都沒有任何天地之炁的世界里,在這個完全沒有任何超凡力量的世界里,按理來說,只要她想,她甚至可以彈指之間將其完全覆滅才對。
——沒有任何能夠阻攔和威脅她的事物。
但那種詭異的心悸感,就是揮之不去。
令初元道尊心生疑慮。
于是不敢有任何耽擱,瞬間跨越了那冰冷的鋼筋說水泥構筑的墻壁,來到燈火通明的產房中。
她望著那個身上還帶著鮮血的小小嬰兒,眼眸中冰冷而恐怖的殺機瞬間爆發開來!
但還沒有等她有任何繼續的動作,整個世界都好似瞬間變得安靜了下來。
那股無法被抹去的心悸之感,陡然變得無比濃郁!
初元道尊突然感受到一股被窺視的感覺。
——那就好似有一道目光,要將她渾身上下完全穿透一樣!
一瞬間,她驚愕無比!
按理來說,這個世界沒有超凡的力量,更沒有天地之炁作為修行的基礎,所以這個世界沒有任何的煉炁士,只有無數凡人而已。
而凡人,哪怕就是說破了天,也絕對不可能讓她產生那種被看穿的感覺!
到底……怎么了?
被那股恐怖的目光所窺視,初元道尊竟是汗流浹背,她忍不住轉過身去。
只看那冰冷的門口,一個穿著護士服的年輕姑娘,手里拿著毛毯和毛巾。
望著她。
那個年輕姑娘的身上,沒有任何一點超凡的氣息,也沒有任何修行的波動,純粹就是一個完完全全的普通人——初元道尊甚至能夠瞬間看透她的血肉,臟腑,骨骼和一切。
但……除了那雙眼睛。
那雙原本同樣平凡的眼睛,在這一刻好似撕裂了某種偽裝那樣,露出隱藏外最深處的可怕黑暗。
“你……不應該在這里……”
冰冷的聲音,從那護士姑娘的口中傳出來,她面無表情,看起來不像是活人。
那一刻,初元道尊好似有什么感覺那樣,猛然轉過身!
卻發現產房中原本其樂融融,興高采烈迎接新生命的醫生護士和余琛的家人們,還有隔壁床挺著大肚子的孕婦,彼時彼刻都已經站了起來。
直勾勾地盯著她。
一雙雙眼眸,空洞,深邃而危險。
那一刻,初元道尊猛然反應過來!
——同類!
這種目光,這種氣息,這種感覺,她只在同為道尊的其余大源八尊中感受過!
所以……眼前的這些家伙……
全都是……道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