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樂極生悲,正是如此。
——天葬淵上的一切,都被通過那圓形祭臺上的某種符文所完全記錄,然后轉化成為能夠被觀測的“圖象”,實時同步在那無盡的黑暗里。
被奇門道尊完完全全地……盡收眼底。
一開始的時候,當辰巳第一次向余琛介紹“開門”的必要條件時,奇門道尊就等著看好戲呢。
結果半路殺出來七圣八家的蠢貨們甘愿赴死鋪路,又讓奇門道尊意興闌珊。
直到突然發現哪怕是那些家伙自愿赴死,也會讓那余琛感到痛苦和折磨,以至于愿意向戰力遠低于他的辰巳請求,奇門道尊的心緒才又燃了起來。
準備接著看這一場精彩刺激的好戲。
結果呢?
倒是精彩和刺激,但……并不好。
當他看到曾經的同胞被一次又一次殺死時,心頭那股憤怒和怨恨再也無以復加。
充斥在渾身上下的每一寸血肉當中,無法釋放!
恨不得立刻沖過去,將余琛啖肉飲血!
可惜……做不到。
他不敢沖進鎮元子的天人世界里去。
所以便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雖然那些同胞都是被他派出去的死士,隱藏在天機閣兩年時間,就為了最后爆發,以自爆兵解引起恐怖的混亂,再讓辰巳帶走姬天明。
——他們本來就是要死的。
可死歸死,折磨歸折磨,不可相提并論。
哪怕此時此刻一心只有復仇,但見到同胞被如此對待,仍然……無法接受。
“這就是……你所說的?”
他的聲音幾乎是從牙齒縫里傳出來那樣,充滿了無窮無盡的怨恨和怒火。
那雙眼睛死死的盯著姬天明。
后者晃了晃腦袋,望著那水鏡中好似沒有止境的屠殺和蹂躪,也嘆了口氣:“——我倒是想過他一定會用什么方法在保證不會殺死人界生靈的情況下打開你們的門,但也沒想到……會是這樣。”
頓了頓,他看向癲狂的奇門道尊:“——但,這能怪誰呢?怪我嗎?還是怪他?我覺得……還是要怪你們自己吧?倘若你們就讓他直接來了,也沒有這般慘狀吧?”
“你懂什么?!”
奇門道尊聲音森冷:“他一定要受到折磨,一定要!不只是肉體上的折磨,還有精神上的痛苦!他一定要精神崩潰以后,再去死!一定!!!”
姬天明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但那意思卻很明顯。
——王八念經,不聽不聽。
奇門道尊的臉色瞬間更加陰沉了。
而姬天明也干脆閉上了雙眼,一來他也并不想看這種如無盡輪回一般的屠殺。
二來……
他總不能真坐以待斃吧?
至少在余琛到來之前,他想要……做點什么。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人界,天葬淵上。
轉眼又過去了五天。
一次又一次的屠殺與新生當中,那圓形祭臺上的顏色已經近乎完全變成了血紅——那是一枚枚密密麻麻整齊排列的血珠,同樣也是接近一萬萬次血祭的痕跡。
——七天時間。
余琛真的用了七天時間,在沒有傷害上京任何一位生靈的情況下,馬上就要將那所謂的“門”打開!
代價……
則是數萬已經神智崩潰的大源余孽,還有那歇斯底里的天人辰巳。
“結束了,終于要結束了……”
“是啊,哪怕吾等,也看得心底生寒……”
“這位陛下……比起無數萬年前來,更加可怕了……”
“先前還以為轉世重生以后,他不再如當初那般冷峻和嚴肅,沒想到……在這兒呢……”
“但不管如何,陛下此番卻當真救了一萬萬人的命啊……”
“不錯,門是必須被打開的,原本哪怕就算陛下下不去手,就算沒有那些甘愿赴死的孩子們,我們也會出手,哪怕做惡人,也在所不惜。但如今陛下這般做法,對于那些大源余孽來說同魔鬼無異,但對于三界而言,卻是大善!”
天穹之上,天人們你一言,我一語。
而那大地之上,最后一次“血祭”,已經開始。
依舊是那機械一般重復的動作,數萬血肉瞬間炸裂,化作漫天茫茫的血霧。
而血霧當中,辰巳同樣已經崩潰——并非真正意義上的神智崩潰,而是他的精神在遭受這般幾乎煉獄一般的折磨以后,近乎瘋魔了去。
最后的時刻,好似預感到了什么那樣,他竟……露出一抹笑容來。
伴隨著最后一聲巨響,他的渾身也在一瞬間炸裂開來。
但在最后一刻,竟由衷露出一種解脫的神色。
“呼……”
余琛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望著漫天血霧最后一次被那圓形祭臺所吸收以后,祭臺之上已經完全被無盡的血色籠罩了去,一片暗紅,再也看不到一點兒灰白。
與此同時,恐怖的轟鳴聲在天穹大地之上響徹起來,只看那一萬萬枚血珠盡數沉入圓形祭臺當中,一縷縷紅光氤氳著沖天而起,緩緩構筑出一條好似通往莫名之地的虛幻大道來!
余琛垂下眼簾,身心俱疲。
連著七天,一刻不停地殺,一刻不停地復活,在這場被后世稱為“七日血祭”的事件里,余琛無論是精神還是精力都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
而正當這時,眾人見狀,立刻從高天之下飛下來,跪伏在地:“陛下辛苦!陛下辛苦!”
余琛看著他們,輕輕點頭。
便又聽聞燭龍開口:“陛下,看這般趨勢,恐怕只需要一天一夜的時間,那所謂的‘路’便能夠徹底成型,到時還請陛下容許吾等同行,一同殺進那兇險之地,將少司大人搶回來!”
“不錯,雖然吾等幫不上什么忙,但倘若有什么蝦兵蟹將,也能幫陛下清除,讓陛下安心應對!”
“陛下!且先請您歇息一番,吾等為您護法!”
一道道恭敬的聲音響起來。
望著眉眼熱切的眾多天人們,余琛卻是嘆了口氣,搖頭:“不必了,你們回去吧,人界也需要人主持大局,再說了那動亂剛過,何處一地亂麻,你們不能走。”
眾多天人剛欲說話,便聽聞余琛繼續補充道:“——除此以外,還有一個原因,雖然說起來有些難聽,但這是事實。你們……不僅幫不上我的忙,反而還是……累贅。”
這話一出,眾多天人立刻閉嘴,面露……苦笑。
天人啊!
他們可是天人啊!
甚至在經歷過如此多的事兒以后,已經能夠輕易匹敵皇族古仙并戰而勝之。
但仍被稱為……累贅。
真是讓人……一言難盡。
但他們也明白,余琛沒有任何夸大之處。
所以相互環顧之后,只能拱手,衷心祝愿。
“那吾等便唯有祝愿陛下,凱旋而歸!”
“當陛下凱旋之時,吾等定已將這人界重新治理得井然有序!”
“重建天淵之事,也請陛下放心!”
紛紛祝愿以后,一個個轉身離去。
很快,深夜的天葬淵上,便只剩下了余琛和李元清,還有石頭。
“你們倆守著著祭臺,不要讓任何人靠近,我冥想三日。”
余琛深知世間寶貴,所有沒有任何耽擱,轉身便進了屋子里。
——這所謂的“門”打開,需要一天的時間,但他要恢復到全身的狀態,一天時間可不夠,甚至三天都有些緊。
而距離那一個月的期限,也僅僅只有七八天的時間了,不可耽擱。
回了房里,當即盤腿坐下,沉心入定,冥想恢復。
而也正是在第二天正午的時候,天葬淵底下,來人了。
——實際上,雖然天葬淵上原本每天都會有死人送上來,但在這特殊的關鍵時刻,上京城的所有勢力都接到了上面的禁令,不可上山。
至于死了人?
放家里也要放幾天!
總而言之,第一天的時候,無人打擾。
但第二天的時候,一個中年男人,從山底下走上來。
石頭和李元清從盤坐中坐起來,眉頭緊皺,心說這是哪個不開眼的在這種節骨眼兒上往山上跑?
但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卻是臉色相當陰沉。
因為這來人啊,雖說是布衣素履,但龍行虎步,步步生風,隱隱之間有一股四平八穩的氣勢,還有一股淡淡的不露自威之感,一看便是身居高位。
而那張看起來平平無奇的臉,更是讓石頭和李元清感到無比眼熟。
——上京御,府令,上官瑾!
先前余琛不在的時候,就是他和李元清負責對接天機閣與陰曹地府的事兒。
“上官府令?你有什么事?”
李元清見這“知法犯法”的家伙,心頭雖有惱怒,但礙于臉面,卻也沒有太過不客氣,說不準對方是帶著天機閣的意思來的呢?
“夜游冕下莫怪,我這番上山,只為見一見陛下。”上官瑾拱手道。
“天機閣的意思?”
“非也,兩位冕下看我的裝扮便知曉,我此番不代表天機閣。”上官瑾搖頭。
李元清和石頭對視一眼,“既然如此,如今正是關鍵時刻,府令還請回!”
“不,今日我必須見到陛下。”一向巧言令色,七竅玲瓏的上官瑾,今兒好似異常固執。
李元清眉頭一皺,站起身來,擋在上官瑾面前,態度也相當強硬:“——府令,請回。”
“那就沒辦法了。”
上官瑾深吸一口氣,“再說了,明明是你們陛下請我來,哪怕動手,也應當能被他原諒吧?”
說話之間,他一步踏出。
剎那之間,李元清只感覺一陣恍惚,身體竟噔噔噔不由自主被逼退了十來步!
神色驚駭!
因為這上京御府的府令上官瑾雖說乃是整個天機閣的管理者,但實際上道行也不過度厄境。
而如今的他和石頭,早已是道果之境的道行,別說被逼退,對方應該壓根兒不能在他的氣息之下動彈一點兒才對!
可切切實實的,當上官瑾走過來的時候,他便不由自主后退——他甚至都沒有感受到對方身上的任何一點兒壓迫!
詭異!
詭異得很!
而一旁的石頭可不管那么多,一步踏出,轟隆一聲,拽起上官瑾就要將其扔下山去!
“跟他廢話那么多跑啥?老爺說了不讓靠近和打擾,扔下山去就是了!”
但李元清突然臉色一變,“石頭!你……”
后面的話,石頭已經聽不清了,灌進他的耳朵里的,只有那呼呼作響的風聲!
然后,他只看到天旋地轉,周遭的一切都在瘋狂的遠離,然后瘋狂地上升!
他怔住了。
待發現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兒以后,方才大驚!
“你這老頭兒,用的什么邪術……”
聲音,消失在天葬淵上。
那一刻,李元清只感覺心底發冷,頭皮發麻!
因為方才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切——石頭拽起上官瑾,想要把他扔下山去,一切都明明沒有任何問題,但最后飛出去的人卻是石頭自己!
而上官瑾,卻好端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可不是他熟悉的那位上京府令能夠擁有的能力!
“你……不是府令?你究竟是誰?”李元清警惕起來,渾身上下都處于備戰狀態。
“嘛,也不能這樣說,自始至終,我都是上官瑾——反而游神冕下認識的我,并非真正的我罷了。”上官瑾拍了拍袖袍,好似什么都沒發生那樣,道:
“罷了,我也不讓游神冕下為難,請幫我向陛下傳達一句話便話——我有一個很好的朋友,盡管我已經記不得他了,無論是他的名字還是樣貌亦或是存在,都已被我和所有人忘卻。
但……他的確存在,甚至在不久前,他還曾……救過陛下一命!
若是游神冕下將話傳達,陛下仍不愿見我,我立刻下山便是。”
李元清自詡并不愚笨。
但這家伙說的話,他一個字兒沒理解。
思考片刻以后,“稍等。”
然后,進了屋。
半晌后,緩緩走出來,開口道:“陛下請你進去。”
上官瑾一笑,拱手一禮,剛要進門,便聽聞李元清繼續道:“——陛下還說,你的那個朋友……叫季青。”
上官瑾臉色一變,目光復雜,腳步停住,但沒有回頭。
“陛下還記得他啊,真好……”
隨著話音落下,踏進屋里。